夜深沉,人寂靜。
不知是什么原因使得沉睡中的云彤忽然驚醒。她看著昏暗不明的房間,最初有點茫然,但很快就從身上沒有解下的小包袱和陌生的氣息中想起白天發生的一切,想起這里是客棧的房間……
幽暗中,她習慣性地偎向身側,尋找熟悉的體溫和呼吸,可是沒有,她找不到十五年來一直在她身邊的師姐,她是孤身一人!
霎時,難以排解的孤獨感伴著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從她的心底往外擴張開來,她頭皮發麻,四肢冰涼,恍惚中覺得有不知名的東西正向她潛來……
她急促地喘著氣猛地坐起來,雙手握住自己的劍,可是沒有用,沉重的孤獨感與恐懼感依然緊攫著她的心臟,喉嚨有種被人扼住的感覺。
師姐幫我!師姐幫我!
她在心頭默念著,猛力一躍,跳下炕來,跌跌撞撞地摸索到門邊,毫不猶豫地打開房門,攀著屋檐翻身上了屋頂坐在屋脊上。
這里好多了!她眺望四周,雖然夜色蒼茫,但視野開闊,沒有隱蔽的威脅,沒有滋生恐懼的條件,不管是誰出現,她都能一目了然。
午夜的風沁涼,吹在身上如同刀割,但她沒有感覺。她渾身打著寒戰冒著冷汗曲身抱緊雙臂,將頭埋在雙膝上。
突然,感覺到身邊有人,她猛地驚跳起來,但立刻因來人熟悉的嗓音而癱軟。
“別怕,是我!憋w狐蹲在她身邊!案陕锊凰X跑到這里來?”
云彤看著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
他就睡在她的隔壁,是她的開門聲驚醒了他,開始他以為她想趁夜溜走,于是跟了上來,沒想卻看到她蜷縮在屋頂,緊抱著自己。
隔著面紗,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從她帶淚的眼里,看到了驚懼和無助。他的心彷佛被黃蜂狠狠地螫了一下。他明白了,這女孩有足夠的勇氣與邪惡抗爭,卻無力面對孤獨與黑暗。
他伸出手握住她。從她手上傳來的冰涼讓他瑟縮了一下,同樣,他的溫暖也讓她有同樣的反應。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她攬進了懷里。
云彤沒有掙扎,蜷曲著身子靠在他胸前。因為,她確實需要安慰。
眼淚無聲地滑落,浸透著她的面紗,也染濕了他的胸襟。
“不要哭,我會幫妳把妳師姐找回來,我會陪妳,妳再也不會孤獨!彼p拍她抽泣的雙肩喃喃說著,想著她將是自己的責任,他心里有種甜蜜的感覺升起……
清晨的霧色恍若淡薄的輕紗,透著寂靜的朦朧。
荒原上,不時有牧民趕著大群的牛羊和駱駝走過,也有早起的商旅在趕路。
由五輛馬車,十頭駱駝和二十余騎護衛組成的柳樹莊商隊離開了庭州城。
云彤坐在裝滿布匹的馬車上注視著騎馬走在前頭的飛狐,心里還在為夜里自己在他面前暴露出的怯懦感到不安。
從黎明時她掙脫他的懷抱跳下屋頂起,她就不敢正眼看他,因為怕看到他取笑的目光,她也羞于去回想他昨夜像哄小孩子似地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安撫她大半夜的情景,更不愿承認她從基本上還是陌生人的他身上得到極大的安慰。
從小,師傅就教導她,做人要知恩圖報。可如今,陽光已經劃破黑夜的帷幕,清晰的大地不再令人恐懼,可是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昨晚施恩于她的他。
雖然不看他,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和他不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她的目光也會自動追隨著他俊美的身形移動,那是不由自主的。她發現自己很喜歡他的裝扮,他顯然也像師姐一樣偏愛白色衣服,但與師姐全身皆白不同的是,他的腰間系著一條很寬的青色錦帶,頭上戴了頂棕色水獺皮做的帽子,帽子正中間鑲嵌著一顆很大的彩色瑪瑙石。
他氣質優雅,容貌俊挺,絲毫不帶習武人的英武好強之氣,說話也總是心平氣和,給人的印象像個貴公子而非他所說的江湖人。她相信這世上不會再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忽然,他回過頭,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交會,他對她展顏一笑,立刻讓她想起昨夜在他懷里哭泣的一幕,耳邊再次聽到他親昵的保證,她的臉又一次滾燙了。
“我是怎么了?”她立刻低下頭,搓捏著手心,不敢再看他瀟灑從容、縱馬狂奔的模樣,不再去聽他笑聲朗朗、醇厚溫和的聲音。
隨著太陽的升起,空氣變得干燥。車子有規律地搖晃著,由于夜里沒睡好,云彤靠著身后堆高的布料睡著了。
飛狐悄無聲息地躍上車,車夫識時務地只是微笑沒開口。
他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熟睡后依然輕輕顫動的睫毛,昨夜那股怪誕的感覺再度升起,在他心底擴散開來,漸漸滿溢,形成一種無法捉摸但讓人不忍錯失的帶著甜蜜滋味的微妙情愫。
他當然知道她從天亮起就一直躲避他的原因,也知道他不會讓她躲得太久。
“乖乖,醒醒!”
云彤睡得很熟,但當一個魅惑人心的呼喚傳入她大腦時,她立刻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飛狐的笑臉。
“怎、怎么啦?”她惶惑地問。
“我們得在這里跟車隊分手!睕]等她反應過來,飛狐已經抱著她跳下了車。
云彤站在路邊,看著他與車隊的人們一一告別。
“你留下就是為了幫我找師姐?”看著遠去的車隊,云彤發現自己真的為此刻身邊有他的陪伴開心不已,但又暗自擔心他會離去。
“不然還有什么?”他笑望著她,可她立刻躲開了他的目光,讓他好失望。
看到他往前走了,云彤急忙跟上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自己覺得應該說的話!白蛞埂蛞怪x謝你……”
飛狐回頭看著她,見她垂著頭,一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樣子,聲音又小得幾乎聽不見,不由笑著問她:“開口道謝對妳真的那么難嗎?”
云彤低垂著腦袋沒回答。她怎么能告訴他,她從來沒有向陌生男人道過謝,因為她從來沒有得到過他們的幫忙。
“從來沒有那個必要?”飛狐了解地問。
低垂的腦袋點了點。
他微微一笑,問她:“這是妳第一次獨自過夜?”
云彤再次點點頭。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趕緊抬起頭來強調!白蛞刮也皇钦娴暮ε,只是沒有了師姐,我……我很不習慣……”
當飛狐的視線轉向她的眼睛時,她立刻又低下了頭。
飛狐寬厚地笑了。“我知道妳很勇敢,昨夜妳只是做了個噩夢!
“你真是這么想的?”盈盈水眸終于望向他,而且立即攫住了他的心。
“沒錯,我是這么想的!彼隙ǖ鼗卮。
“你、你不會笑我?”晶瑩的眼珠宛如蒙塵的黑曜石。
“笑妳做了噩夢?”飛狐故作驚訝地問,然后搖搖頭!拔也粫!
“真的嗎?”黑曜石塵埃盡去,再次綻放出明亮的光芒。為了這美麗的光芒,飛狐愿意告訴她更多他對她的真實情感,可惜覺得為時尚早。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她瞬間恢復了活力,快樂無比地強調。“是的,我是做了個噩夢,謝謝你能理解,以后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不是膽怯,沒有弱點!云彤覺得自己的勇氣和信心恢復了,快樂也隨之恢復。“我們現在就去找黑鷹嗎?”
“沒錯。不過我們得先去祭祭五臟廟!笨此謴土嘶盍Γw狐也很開心。
“好啊,我正餓呢!
走進路邊小酒家,聞著香噴噴的食物時,云彤的肚子更餓了,幸好人不多,店家很快就將熱騰騰的湯面送來了。
吃著面,云彤想起了師姐,心情不免憂慮,郁悶地說:“這也是我第一次跟陌生人在小店里吃飯!
“我不是陌生人!憋w狐抗議。
“對,你不是。我說錯了。”云彤糾正,但仍然愁眉不展。
“妳從小都跟妳師姐在一起嗎?”想起雪嶺雙嬌的傳聞,他想了解她的身世。
“沒錯,我們從來沒分開過!彼劾锍霈F霧氣,飛狐真想伸手將其抹去,但他只是靜靜地聽她說!皫熃惚任掖笕龤q,我倆都是一出生就死了娘的孤兒,是師傅和氓山叔叔把我們撿回去撫養長大……可是師傅和氓山叔叔被八煞殺死了!
“八煞?難怪妳昨天那么玩命地跟他們打!
云彤沖他翻白眼!熬褪悄,害我沒能抓住他們!
飛狐不想再次告訴她那個誰都知道的事實: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打敗四煞的。他轉一個話題問:“妳師傅是天山老人?”
云彤略感吃驚地問:“你怎么知道?”
飛狐淡淡一笑!皧呁,我是江湖人。江湖人不知江湖事還怎么混?”
云彤自幼居住在天山,這一年多尋找仇人的奔波中又多受師姐的保護,除了天生的識人本領,對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因而好奇地問:“你見過我師傅?”
“沒有。只是見過天山派劍法,昨天看妳出招就猜想妳出自他門下!
云彤沒有說話,但更加相信飛狐是個武功高過她很多的人,因為她根本就無法從他的招式中認出他的門派。
飛狐也沒說話,但心里卻十分納悶,就他所知天山老人隱居天山數十年,早已不問世事,而原為安綠山的手下,如今成為吐蕃王子護法的八煞,為人兇殘,貪圖名利,何以找上一個遠避塵世的孤殘老人呢?
等兩人吃飽放下碗筷后,他問她:“八煞怎會與妳師傅結仇的?”
“為了赤霄劍。”云彤恨恨地說。
“赤霄劍?!”飛狐一驚。這可是聞名天下的寶劍,不僅江湖中人夢寐以求,就連野心勃勃的官場名流也對其懷有覬覦之心。因為傳說那是一把天龍化身的帝道之劍,攻無不克,持劍者能得天下。
“沒錯,現在師傅的赤霄劍正在那個老毛賊雷煞手中,昨天我與師姐為奪回劍來到庭州城,后來師姐引開官兵,要我去奪劍,我才跟師姐分散了,誰想到,才那么一會兒,師姐就被抓走,找不到了!
回憶將云彤帶進驟失師傅時,那種刻骨銘心的巨大痛苦中,手心再次感受到師傅冰涼得令人心寒的身體,眼前是氓山叔叔胸前血淋淋的大洞……她哆嗦著講述往事,眼淚溢滿了她的眼眶。
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
抬起淚眼,她望進飛狐悲憫的眼里,此刻他的臉上再也沒有嬉戲玩笑的神情。
“不要難過,我會幫助妳報仇!彼媚粗甘萌ニ龖以诮廾系臏I珠。濃密的睫毛顫抖,抖落下更多淚滴,他一一用手接住,嘴里不斷地輕聲安撫著她。
對于曾經飽經戰亂之苦,屢嘗失去親人之痛的他來說,她所經歷過的一切讓他感同身受。他可憐她的遭遇,痛恨那些將苦難過早強加在她身上的人,他發誓絕對不再讓任何人帶給她新的痛苦!
云彤見到他溫柔的目光,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回握住他,這是生平第一次,她主動與一個男人手握著手。在一陣戰栗和悸動中,她感覺到的不是驚惶或羞愧,而是安全、溫暖和被保護,她的心充滿了陌生卻讓人振奮的情感。
“喲,看看這是誰?我的飛狐小哥哥喔!
就在他們四目相望,體會到一種新生的情感時,門口傳來嬌滴滴的聲音,隨即一條玄色身影如風般地撲向飛狐。
他們緊握的手倏然分開,飛狐動作迅速地往后一躍,盤腿坐在另一張桌子上,手里把玩著幾只筷子。
“水姑娘動作真快!彼谋砬樗查g全然改變,剛才的柔情與憐惜消失無蹤,臉上是一如往常的笑容,眼里是調皮的目光,彷佛他一直在跟人嬉鬧似的。
云彤認出取代飛狐位置的女人是八煞中的水煞。但她沒在意她,因為她正驚訝地注視著轉眼之間判若兩人的飛狐。他的變化是如此快速,令她不能不懷疑剛剛那個握著她的雙手,為她擦拭眼淚,給她安慰和鼓勵的男人是不是他?
可是容不得她多想,水煞猛地轉過身來看著她,臉上有明顯的殺氣。
“快嗎?還不夠快!”嬌滴滴的聲音是對飛狐發出的,可她憤怒的目光是投向云彤的。
云彤同樣回瞪著這個背插雙刀的女人。一個多月前,八煞為了救出她與師姐抓住的沙陀羅而燒了她們的營帳,混亂中她見過水煞一眼。此刻近看,發現她長得還算漂亮,柳眉凹目,修鼻小口,平胸長頸,頭戴華麗的鑲珠頭飾,一頭長發披散至腰際,但邪惡的目光飄忽不定,一看即知非善良之輩。
“紅嬌娃,妳怎會在這里?”就在云彤打量她時,她發出不耐的責問。
云彤以與她等量的音調回應。“妳算什么東西?憑什么我要回答妳?”
不曾受人頂撞的水煞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看似小孩的女人竟敢給她難堪,還是在她心愛的男人面前,當即氣得探手就想抓下她的面紗羞辱她。
云彤也還以顏色,靈巧的十指飛快地往她胸前點下,并往后一翻跳到門口。
“呵呵呵……啊唷!”原來還殺氣騰騰的水煞忽然抱著胸脯笑了,可立即又滿臉苦相地哭了,哭哭笑笑的模樣甚是不雅。
飛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云彤作弄她,但他清楚水煞的內力不弱,很快就能解穴恢復正常,于是他跳下桌子拉起云彤!翱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