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豆娘邁開腳步,慢慢地走上「許府」大門前的階梯,走向那兩個好奇朝她望來的家丁。
「我找佘溫!
「姑娘,你是什么人?找我們公子有什么事?」家丁上下打量她,警戒地問。
「你家公子?他是你們家哪門子的公子?」他從來就不是許家的,而是她的……她的喉頭嚴重地梗住,聲線因顫抖與悲憤而不穩!缚傊,我要找佘溫,看是你們叫他出來,還是讓我進去!
「我說你這個姑娘怎么不講理?你上門求見的人也不知自報名姓,懂不懂禮儀呀你?」家丁也惱了。
既是求見他人,不用投遞拜帖,也是該提前招呼一聲的,此乃基本禮儀之道……豆娘,你講理些……
她劇烈一顫,死命地握緊拳頭,指尖深陷入肉仍舊不覺疼。
再疼,有比此刻的心還要疼嗎?
一口一個禮儀之道,佘溫知禮,許纖知禮,就她不知禮、不講理……這算什么?她是該恭賀他們倆何等的「知書達禮,門當戶對」嗎?
心如刀割,一寸寸凌遲得血肉模糊……不管理智如何逼迫她懸崖勒馬,不該因一時義憤氣苦便一竿子打翻了他平日待她的種種體貼情意,可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心愛男人和自己的父親連手瞞騙她、背叛她,卻還能無動于衷的一笑釋之。
許是見她搖搖欲墜、狀若悲憤欲死的駭人模樣,家丁不禁后退了一步,趕忙進去請示主人。
項豆娘就這樣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面色自痛苦漸漸變得冰冷了。
「……豆娘?!你怎么會在這里?」那熟悉的溫潤清亮嗓音錯愕地響起。
她冷冷地注視著他心虛回避的俊臉,只覺胸口空空蕩蕩,什么感覺都沒有了,剩下的,唯有蒼白而可笑的求證。
「你為什么要瞞著我在這里讀書?」
佘溫彷佛挨了一記重棍,在接觸到她冷漠的臉色時,莫名的恐慌緊緊攫住了他,啞聲輕喚道:「豆娘,我可以解釋!
「好,」她佇立在原地,「我等你的解釋!
「我——」
「嫂嫂,不怪大哥,是我主動邀大哥和項伯伯到我府中靜心讀書的!钩霈F在他身后的那道嬌美芳影,不是許纖還有誰?
「你閉嘴!我沒有要聽你說話!」見許纖出聲,她腦子轟地一聲,所有自制統統崩裂了。
許纖嚇了一跳,驚懼地躲在他身后!复蟾纭
「豆娘!官軠啬樕⒆儯迕技m擰了起來,仍舊試著好聲好氣地道:「纖兒是我倆的義妹,年紀也比我們小,她縱有什么錯處令你不快,也看在我的份上對她和氣些,別這么兇,好嗎?」
他……居然為了一個半路認回來的義妹……向她低聲下氣相勸?
以前,他只會為了哄她開心這么做,可現在……現在……
項豆娘深深吸氣,拼命憋住那幾欲崩潰的心痛淚水,低聲道:「回答我,你為什么要瞞著我在這里讀書?」
許纖又要開口,卻被佘溫沉郁銳利的目光阻止住了,只得閉上嘴,乖乖站在他身后。
「豆娘,我們回家慢慢說好嗎?」他柔聲開口,目光直直地凝視著她蒼白的小臉,只覺心口劇痛萬分,猶如利刃穿膛而過。
瞞著她果然不對,她果然還是誤會了。而且,還如此痛苦傷心。
佘溫,你真是罪該萬死!
他伸出微顫抖的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抓了個空。
「在這說!顾龑⑹植卦诒澈螅鲱^冷冰冰地望著他。「有什么話是不能光明正大在人前說清楚的?」
「好好,我說,我說,你別生氣……」他心慌意亂地安撫道,眸底盡是深深的自責和愧色!肝蚁胍獏⒓舆@次的鄉試,而后是會試、殿試……我想投身仕途,我想讓你成為人人敬重的官家夫人,我希望你能過上好日子,不用再日日為生計奔波勞苦。豆娘,我想讓你這一生都能幸福安樂,無憂無慮!
「大哥這般辛苦都是為了你,你非但不珍惜他的心意還冤枉他……」許纖在他身后忍不住咕噥著抱不平。「太欺負人了!
「妹妹,別說了!」他心一緊,忙輕斥道:「是我不對,又瞞著她做了令她不高興的事!
「大哥!」
「妹妹,你讓我自己同豆娘解釋明白!
許纖再也忍不住了,「大哥,你乃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卻是受制于一個女子的恩情之中,只能逼迫自己埋沒一身才華和抱負,現在就連是為了要讓她過好日子,還得偷偷摸摸猶如做賊,現下她知道了,不但不感激,甚至還無理取鬧到這個地步……你是我許纖認下的大哥,我只愿你一生壯志得展,幸福常樂,現在見有人這般糟蹋你,你教我怎能袖手旁觀?」
「妹妹不可誤會,豆娘不想我考取功名也是一意為我,她只是怕我——」他忙為心上人開脫解釋。
「她怕你一旦功成名就就會棄她如敝屣,所以她才想盡辦法阻止你的前程,讓你永遠是個無崖村里的平凡男子,讓你永遠能留在她身邊,誰也搶不走你!」許纖激動得眼圈都紅了。「她這是自私自利!」
啪地一記響亮掌摑聲,霎時驚住了所有的人!
項豆娘冷冷地收回刺痛得火辣辣的手掌,「你是什么東西?你算個什么東西?憑什么質疑和評論我和阿溫之間的事?」
「你……你怎么能……」許纖捂著紅腫劇痛的左頰,又是驚怒又是委屈地瞪著她,淚珠兒失勢地滾落下來。
「豆娘,你、你怎么打人?」佘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震驚地道。
「怎么,我打她你心痛了?」項豆娘死命抑下撕裂絞擰般的痛苦,高高地抬起下巴,嗤笑道:「真失禮啊,沒經過你同意就打了你的好義妹,可是她自己就是欠打,我有什么辦法?」
「豆娘!」佘溫心底滋味復雜萬千,卻是怎么也無法接受一向爽朗善良的心上人,竟會不分青紅皂白就胡亂摑人巴掌,尤其……她真的是打錯人了,真該被打的是他才對。「無論如何打人就是不對,你快同妹妹道歉,我知道你只是一時情急之下失的手——」
「不對,我就是想打她!」她冷笑。「不用你這位『好哥哥』來替我圓事,我項豆娘敢作敢當,總比她當著面不敢發作,卻在后頭做一些鬼鬼祟祟、扯人后腿的卑鄙行為好上太多了!
「豆娘,許家妹妹不是這樣的人!顾久!改阍┩魉恕!
這些日子來許纖所做的一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身為兄長屢受義妹的幫忙,他已是感到內疚不安,若非為了將來能有能力照顧他所關愛的所有人——尤其是豆娘——他也不愿欠下如斯天大人情。
所以他只能日日勸告自己,要好好苦讀,以期一朝龍門得試,絕不能辜負豆娘、岳父和義妹相待自己的這一片心。
可是現在他放在心上百般呵疼的心愛女子卻和襄助他甚多的義妹沖突至此……
佘溫只覺腦際嗡嗡作響,不知究竟該如何做才是。
「佘溫,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義妹重要,還是我重要?」
「你是我心愛女子,她是我義妹,這兩者怎能相提并論?」他眉心皺得更緊了,深吸了口氣,試圖溫言勸道:「豆娘,種種隱瞞予你是我的錯,但此事同她無關。有話我們回家慢慢說,待回去后我定然認錯認罰,絕無二話。」
「到底是她重要,還是我重要?」項豆娘強忍著淚水,冷冷地、執拗地重復。
「豆娘……」深深的受挫感和焦慮令他心里一急,頓時沖口而出:「你莫無理取鬧!」
她的臉色瞬間慘白若紙,好似被他重重甩了一巴掌,不敢置信的問:「連你……也說我無理取鬧?」
話一脫口,佘溫立時就后悔了,俊臉掠過一抹深深的懊悔和惶急不安!付鼓,對不住,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不是……是啊,你們可都是為我好,是為了我……」她眼眶灼熱滾燙,迷蒙得再看不清他的容顏,半晌后,卻是低低笑了起來!肝也还帜!
「你、你不怪我?你怎么會不怪我呢?」他怔怔看著她,心下卻沒有半點如釋重負,反而糾結緊絞得更沉、更痛了,啞聲道:「明明就是我說錯話,不但瞞了你,還教——」
「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我……當然不能怪你!顾旖菭縿恿艘幌拢凵駞s是蒼涼疲憊,澀澀地笑了!肝抑还治易约骸!
「豆娘,為什么……」他莫名不安了起來。
「我怪自己,為什么讓我自己的爹,我心愛的男人,有話卻不敢跟我說,我怪我自己固執兇蠻,不可理喻,讓你寧愿問所有人,聽所有人的,卻獨獨不敢來問我……我要什么?」她笑了起來,在眼眶打滾的淚水終于墜落了下來。「我不怪你們任何人,可我只想問你一句——究竟誰才是要與你相伴終老的人?是我爹?是你義妹?還是我?」
「豆娘!」佘溫心下一慟,伸手就想將她攬入懷中!肝掖松ㄒ辉赶喟榻K老的自然只有你一個!」
她避開他,向后退了一大步,淚水下的笑容卻是無盡的疲憊,低聲道:「可我不信你了!」
他心臟瞬間停止跳動,面色一片灰白。
話說完,項豆娘毅然決然地掉頭就走,決斷得令他胸悸難抑、痛徹心扉。
我不信你了……不信了……
豆娘,不相信他……也不要他了嗎?
「豆娘!」下一瞬他如大夢驚醒,急急追了過去。
「大哥!」許纖大喊。
「許小姐。」一個蒼老的聲音喚住了她的腳步。
許纖接觸到項老爹的目光,不禁打了個機伶。「項、項伯伯……我、我真沒有旁的意思,我、我都是……我只是……為了他好……」
「是,我們都一樣,自以為是得無可救藥。」
知道女兒找上門來的項老爹,因心虛躲在門后不敢露面,沒想到聽著女兒痛楚卻倔強堅忍如故的話語,越聽越是心痛,不禁想起自己多年來為人父,卻始終不曾真正照顧過自己的寶貝女兒,卻一次又一次教女兒傷心、絕望。
項老爹再難掩悲痛自厭之情,老淚滾滾而落。
「錯了……都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