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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膳嬌醫 楔子 悔不當初
作者:風光
  冬日的寒風凜冽,刮起落葉紛紛,飛散在青石地上,慢慢的積成堆。

  這是落敗的文安伯府閔家,要在三年前,紅墻綠瓦、階柳庭花,絕看不到如此蕭瑟的景致,如今文安伯一夕被奪爵降官,伯府老夫人逝去,幼弟入獄,大弟病弱,昔日的花團錦簇似也受了命運摧殘,僅余一片槁木死灰。曾經湖面上姿態奇美的太湖石化為灰白猙獰;亭亭盛放的荷徒剩斷枝殘葉;那些五月似火的榴花、八月馨香的桂花,彷佛成為記憶中不忍回首的嬌艷,轉眼已是遍地泥濘枯黃。

  洛瑾站在床榻前,惶然看著床上氣若游絲的閔韜涵,這個人是文安伯閔允懷的大弟,亦是她有名無實的丈夫,天生心疾體弱多病,再加上家中變故,若說他下一瞬就會斷氣,她也相信,他不過就是靠著對她的一股恨意在支撐著生命。

  一襲單薄的絳紅色衫裙是洛瑾對家破人亡的文安伯府無聲的抗議,可惜如今能責備她的閔家人,不是天人永隔就是身陷囹圄,無人能見到她的恨、她的怨……甚至是她的悔。

  就連眼前的閔韜涵已經病到看不清她了,但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在在是血淚控訴,其中的冷意更勝冬日的寒風。

  「……你滿意了?當初洛家費盡心機將你這毒婦嫁入伯府,只怕你等的就是今日吧,咳咳咳……」

  閔韜涵是熱愛生命的,幸有文安伯府的家境支撐著他的藥石,令他茍延殘喘迄今,所以他感恩自己慈愛的母親閔老夫人,感恩自己敦厚的大哥閔允懷,感恩入宮為妃的長姊閔姝萍,甚至感恩紈褲不受教的弟弟閔子書。

  偏偏洛瑾這個毒婦破壞了這一切,使得伯府一夕落敗,而他這早該死去之人,因為娶了這個女人,卻仍背負一身罪孽的活著。

  洛家是醫藥世家,出了許多名醫,同時也是供應皇宮藥材的皇商,與官家的關系打得不錯。三年前閔韜涵曾病入膏肓,文安伯求助洛家,洛家卻提了條件,文安伯閔允懷須迎娶洛家家主的長女洛瑾,他們才答應施救閔韜涵,然閔允懷早有妻張氏,洛家又不允洛瑾為妾,便退而求其次,要求由閔允懷的弟弟閔韜涵迎娶。

  許是洛家家主有了繼室吳氏,夫婦也不待見洛瑾這個亡故前妻之女,就算她嫁個藥罐子也行,急著想將她踢出府。

  閔老夫人即使不愿,但想到閔韜涵的病情拖不得,兼之洛瑾出身洛家,應也懂些醫術,娶進門照料閔韜涵也并無不可,遂允了這樁婚事,但是文安伯府沒考慮到的是洛瑾對洛、閔兩家的怨恨,以及對這樁婚事的不甘,以致有了日后的慘事。

  閔韜涵一想到當初兩人結親時郎無情妹無意,不由長咳一陣,即使已是瘦弱得不成人形,卻仍看得出面容清俊,滔天恨意亦隱不去他眉宇間的傲氣與風采。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瞪著洛瑾,咬牙切齒地道:「你向京兆尹告發了子書三年前奸淫于鳳娘,害得他入獄,大姊被貶入冷宮投井,母親往生,大哥也為此被奪爵,卻不知那樁案件根本是誣陷,那于鳳娘是受人指使,她早就有孕,算起日子根本不可能與子書有關!」

  洛瑾不相信自己聽到什么,美目圓睜,盈滿了恐慌的淚。

  若是旁人說她誣告了閔子書,偏激如她是不會信的,但閔韜涵不同,她深知他智慧如海,足智多謀,文安伯府表面上是閔允懷撐著,事實上是閔韜涵暗中運籌帷幄,就算是在病中,只要他想查的事,沒有查不到的,所以他說她一手造成了閔府的慘案,那就是真的。

  洛瑾松了松緊掐著的雙手,忍不住低頭看,彷佛在上頭看到了斑斑血跡。

  閔韜涵目眥盡裂,字字句句皆是血淚控訴!妇椭灰驗槟阋粫r氣不過,毀了整個閔家,你究竟能得到什么?親手害死婆母夫君,弄垮大伯小叔,就是你要的?我們閔家并不欠你,我問你憑什么?憑什么!」

  憑什么?洛瑾也很想問自己,她想哭,卻突然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最悲慘的那個人,今日閔韜涵卻告訴她,她才是始作俑者,直接造成了閔府的敗亡,閔府并沒有錯待她。

  她的怨恨、她的哭泣,只是一把加在她身上名叫無知的枷鎖罷了。

  自從十一歲那年母親去世,父親再娶了繼室吳氏,這吳氏城府甚深,表面賢淑內心算計,同時不斷離間父親與她的感情,令原本樂觀愛笑的她漸漸變得陰沉偏激。直到吳氏硬要將她嫁入文安伯府,在人前皆是喜氣洋洋的說替她尋了好姻緣,事實上耍的手段卻是讓她在婚前就令婆家不喜。

  更甚者,吳氏在她出嫁前對她諸多折磨,為的就是讓她對閔家產生恨意,所以最后她果然恨上了文安伯府,甚至有些病態地想著為什么文安伯府不拒了這樁婚事,害她要嫁給一個病秧子?

  硬是成親的結果造就了一對怨偶,不懂事的她怨恨夫君、頂撞婆母,無視大伯、辱罵小叔,再加上洛家根本沒有履行承諾救治閔韜涵,洛瑾即使身懷醫術亦是冷眼旁觀他的病,雙方的關系自然越來越差。

  記得三年前她才剛嫁入伯府沒多久,太學正于原生前來伯府大鬧,哭訴文安伯的幼弟閔子書醉后奸淫他的女兒于鳳娘,當時閔韜涵病重未起,無法處理此事,而閔允懷為人有些瞻前顧后,為了伯府的名聲,并未細查此事,只是付給了于原生一大筆銀兩,壓下了丑聞。

  洛瑾自認在文安伯府的日子極為痛苦,因為閔韜涵對她不喜,她亦與婆母兄嫂相處不睦,她對閔家人沒有任何認同感,成天吵吵鬧鬧的,弄得文安伯閔允懷在宮里被人告了治家不嚴遭降官,害得大嫂張氏傷心流產,而閔韜涵的弟弟閔子書性格紈褲不羈,時常譏諷她,兩人沒有少吵架,她對這小叔更是積怨已久。

  待三年后某日,閔子書又嘲諷她為妻不賢、為嫂不尊,于是洛瑾氣炸了,加上下人的煽動、鼓吹她挖出于鳳娘一案,她把心一橫便聯系了于原生,表示愿出面作證,將閔子書告上京兆尹。

  原本她只想給閔子書一個小小教訓,杖責個幾十棍嚇唬嚇唬他,但洛瑾受了蒙蔽,并不知這件事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在有心人的運作下,閔子書很快被判決入獄十年。

  閔老夫人得知此事氣得病了,閔韜涵進宮的長姊閔姝萍原封太儀,甚得圣寵,也因此案被牽連,被皇帝打入冷宮,居然投井而死。

  閔允懷的政敵抓住了這個機會,向皇帝彈劾閔允懷包庇其弟犯罪,三年前甚至用錢財權勢要脅于原生忍下了于鳳娘一事,皇帝大怒,閔允懷當朝被奪爵拔官,消息一傳回閔家,閔老夫人在重重打擊之下撒手人寰。

  洛瑾是發起這件陰謀的關鍵,即使她被人利用,也無法抹去她的確心存不善,從閔子書入獄開始,她近乎崩潰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就算想到京兆尹翻案,因此案已上達天聽,鬧得人盡皆知,她亦是無力回天。

  她當初并不知道只是自己的一時之氣,卻害苦了她的夫家,而她那病弱的丈夫,即使在病重之際也派人從各種線索之中去查證,終于查出了于鳳娘一事根本是件陰謀,無聲無息的在文安伯府埋藏了三年之久。

  思緒慢慢的回到眼前,洛瑾的眼被淚水迷得幾乎看不清閔韜涵那悲憤的面孔,那原就深埋在心的恐懼感一夕爆發。她究竟是有多蠢才會當了他人的棋子還沾沾自喜?如今閔家敗落,她并無一絲歡喜,那她當初又為什么要下那狠手?

  閔韜涵眼睜睜地看著洛瑾由后悔莫及到如今的悲痛欲絕,但那又如何?能挽救他母親及那未出世的侄兒性命?能挽回他大哥與弟弟的名聲?

  他恨,但他這破敗的身子已無力支持他報仇,他只能燃燒最后的生命力,虛弱地控訴,「你恨我,因為我一個沉痾難起的廢物娶了你,但你卻沒想到這是洛家強逼,我亦是不愿的;你恨我娘,覺得她沒有善待你,然而身為一個媳婦,你即便不尊婆母,我娘也從未對你惡言相向;你恨我大哥,認為他對你諸多挑剔,卻沒想到那是一個兄長對弟媳的期許,所有的鼓勵在你耳中皆是刺耳難聽。

  「至于子書,他性子直,不喜歡你就直言相向,卻也沒有私底下陷害過你,倒是你的陰謀詭計害慘了他……沒有人因你得了善果,所有無辜的人都受了累,只有你毫發無傷,我娶的好妻子啊,我娶的好妻子……」

  閔韜涵虎目一睜,驀地狂噴了一口血,那血都濺到了洛瑾的裙上,讓那絳紅的艷色陰沉可怖了起來。

  「閔韜涵,你死了嗎?你說句話啊!閔韜涵……」洛瑾怔愣地問著,伸出了手,卻不敢觸碰閔韜涵一下。

  她覺得他死了,抱著對她的恨,他死前最后的話,不斷地在她腦海中回蕩,像把誅心的劍,一刺再刺。她恨閔家每一個人,到最后,閔家卻沒有人對不起她,而是她對不起他們……像她這樣的人還好好地活著,豈非可笑?

  洛瑾突然激動了起來,用力搖晃著閔韜涵的遺體!改悴荒芩腊。∧慊钸^來,你不是恨我嗎?閔家有今日是我害的,你還沒向我報仇,怎么可以死啊……」

  她終于哭喊出來,心神完全潰堤,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就是多余的,閔韜涵的心里容不下她,房里容不下她,閔府容不下她,這朗朗乾坤容不下她。

  洛瑾搖搖晃晃地推開了門,失神地往外走去,她不知道滿身罪惡的自己還能去哪兒,只是憑直覺不停地走,眼前是文安伯府那殘破的荷花池,猶如一張漆黑的大口,落入洛瑾眼中,令她義無反顧地走了過去,跨腳入池,她無視冰冷,直至滅頂。

  在那窒息感充滿她的知覺前,她彷佛聽到了大嫂張氏的尖叫,讓她別投池,她聽到了張氏說就算她做錯了事,大哥沒有怪過她,府里也沒有人要她死……

  洛瑾終于露出了在嫁入文安伯府后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然而她就要死去了,如果她的人生能再重來一次,能彌補對閔家的錯,該有多好?她一定要當回原本那個善良開朗的自己,笑著活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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