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機場。
冉樂冬緊緊牽著童瑤的手,就怕一個閃失,她便會像鳥兒一樣從他手中飛走。
“你會想我吧?”
“你是去兩個月,又不是去兩年,很快就回來了!蓖幮λ禋。
“可是我是去美、女、如、云的杭州,難道你不應該緊張一下嗎?”冉樂冬強調著說。其實,放不下心的是他,正如李頤珊所說,他是離不開她的。
“冉樂冬,我對你有信心,你不會胡來的!
“可是,聽說很多男人一到大陸,即使是柳下惠也要淪陷了,你真的不怕?”
“好,我怕、我怕,行了吧?”童瑤笑著搖頭。
“樊童瑤,有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皺眉,對她的毫不緊張感到很不滿意。
“你又來了。別這么神經兮兮的,可以嗎?”她企圖安撫他。
“那是因為我愛你比你愛我多!
“是是是,我知道你待我好!
“童瑤,你是真的愛我嗎?”
“聽,這不應該是女人問男人的話嗎?怎么顛倒了?”
“你回答我!
“別孩子氣,你再這么鉆牛角尖,我可要生氣嘍。”童瑤裝出生氣的表情。
冉樂冬軟化了,笑著說:“那你答應我,這兩個月不準跟別的男人見面,不隨便答應其他男人的邀約,連工作上的接觸都不可以,像是出版社老板、編輯、記者……”
“我知道、我知道,我統統都知道。你大可放心,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女朋友,沒有人會對我有興趣的。”連火星人都不會看上她。她很想翻白眼。
冉樂冬的多心,是她心上的負擔,她口里不說,心底卻很明白。
廣播傳來催促旅客出關上機的聲音,但冉樂冬卻還舍不得放手,童瑤只好推著他往海關走,而他還不停叮囑:“記得每天都要打電話給我,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接。出門前也要打電話向我報備,我要隨時知道你人在哪里,別讓我擔心……”
我是人,不是你養的寵物,我也有我的自由啊。
童瑤心里有個聲音悄悄地反抗著。她好渴望自由啊,可是樂冬知道了,一定會擔心;她不想他擔心,只好努力配合著,當個聽話的情人。他喜歡她安靜地守在他身邊,哪里都不要去,她就像個被主人寵愛的洋娃娃,靜靜地存在,卻沒有自我意志。
這是她要的嗎?她不知道。她以為如果不能用同等的愛情回報,就這樣留在他身邊吧!就算不是全然幸福,也不算苦。
周六,童瑤準時出現在羅斯福路三段一間叫“box創意盒子”的義式餐廳赴約。據說餐廳是對方選的,米白與深咖啡的色調,讓氣氛溫暖又優雅,昏黃的燈光與舒服的氣氛,果然很適合第一次見面的男女,催情!
她有些欣賞對方的品味了。
可惜,她無情可催。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面抄有頤珊相親對象的基本資料。
羅建群,三十一歲,臺大醫學院畢業,現職為臺大醫院小兒科住院醫師……
不知怎地,這位男士的學歷背景,在在讓童瑤想起一個人。他也三十一歲了,同樣是臺大醫科畢業。
她選擇坐在餐廳最隱密的角落,靜靜等待那個叫羅建群的男人。
門再度被打開,一個穿著黑色英式劍領西裝的男人從容地進入餐廳,抬眼掃過每個角落,像在搜尋著誰,直到那雙魅力足以迷惑所有女人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
不,不可能,不可能會這么巧,怎么可以這么巧!
童瑤拿著水杯的手輕輕顫抖,不敢置信會在這里遇見他。
那端,冉向陽也愣住了。他臨時答應替同事來“敷衍”相親對象的,卻沒想到對方會是童瑤。這是怎么一回事?
突如其來的相逢,令他們不知所措。
他走向她,她故意低下頭不看他,有點懊惱。都怪李頤珊,害她這么沒有修飾地重新出現在他眼前,她八百年前燙的離子燙已經毛躁不堪,出門前隨便抓了件黑色套頭毛衣配上最安全的格子裙,臉上雖然撲了蜜粉,但經過一天的折騰,早已掉光,現在想補妝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樣子還好吧?還可以嗎?會不會很丑或是很邋遢?她下意識地抓抓發尾,整整皺了的裙擺,模樣很是別扭,卻盡收冉向陽眼底。在他心里,她還是那么可愛。
不應該在她外表這么糟的情況下重逢的,她幾次想過,一定要用最美麗的模樣讓他后悔,孰料,后悔的人竟是她。
“我是替頤珊來的,本來想說幾句話就走,沒想到……”她先開口,卻發現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喔,怪不得當羅建群向我請托的時候,我還覺得李頤珊這名字好熟啊,原來是你的國中同學。你別介意,我也是頂替別人來相親的。”他優雅地拉開座椅,與她面對面坐著;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想好好看著她的臉。
“我想也是。你都已經結婚生女了,哪有可能還來相親。”看你幸福的勒。童瑤說道。
“我什么時候結婚生女了?我怎么不知道?”冉向陽被說得糊涂了。
“難道不是嗎?我那天在家樂?匆娔愀鷹罴鸭,還有一個小女孩……”她忽然掩住嘴,這么說不就等于承認她曾見過他?
“家樂福?你是說我跟佳佳還有糖糖?呵,你誤會了,糖糖是佳佳跟傅亞東生的女兒,不是我的。那天我只是代替亞東開車載她們母女去購物,買完東西就送她們回家了。既然那天你看見了我們,為什么不過來跟我們打招呼?”
“因為我還在生你的氣。冉向陽,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好難過?”雖然不想,她還是無意間流露出哀怨。
“對不起!彼聊肷危а匀f語,卻只能簡單地吐出這三個字。
“就是這三個字,就是你留的那封信讓我好難受。”
“對不起。因為除了道歉,我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但為什么?她有好多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然后,沉默了,就在他以為她還會追根究柢地問下去的時候,她卻忽然說道:“你騙人的吧?”
“什么?”他表情疑惑。她還是老樣子,總是說些讓他弄不清頭緒的話。
“你說你是代替人家來相親的,如果真的是這樣,干嘛穿這么帥?”是打算用來欺騙其他女人的嗎?她有那么一點不高興。他不知道自己長得很迷人嗎?身材那么好,隨便穿都可媲美男模。
“我可以當作這是你對我的恭維嗎?”他笑了,眼睛瞇起來,好迷人。
“油嘴滑舌!
“你好嗎?”
“很好!彼卮稹
“要不要玩一個游戲?”他打開菜單說道。
“老游戲?”不愧是青梅竹馬,她立刻意會到他的想法,也打開菜單,這是他們從前很愛玩的“猜心”游戲,凡是可以猜對方心意的事物,他們都玩得不亦樂乎,現在他們要猜的是彼此可能會點的食物。
童瑤迅速瞄過菜單一眼,胸有成竹地說:“你是不是要點脆皮德國豬腳和美式咖啡?”
“真聰明,你答對了!”冉向陽一臉訝異地說,然后換他猜道:“蕃茄羅勒雞肉義大利面和冰奶茶。我猜對了嗎?”
“錯!我現在想吃的是田園時蔬素飯。你錯了,要請客!”她眼色驟亮。
“好,這一餐我請客!彼氖澜缫裁髁痢
他說“這一餐”他請客,是不是表示他們還有下一餐?童瑤被這乍臨的相遇弄得頭昏腦脹,沒法思考他話中是否別有意涵。
等餐送上桌,童瑤看他拿起刀叉,熟練地切著豬腳,卻把外面那層厚厚的豬皮推到餐盤角落,只吃瘦肉的部分。記憶中他是不愛吃這種油膩膩的食物的,說猜心其實都是她胡說的,她根本就是故意要猜他最討厭的食物,可是他卻笑著接受,還裝出一副“你真會猜”的表情,真是太假了、太假了……
她有感而發地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你是故意讓我的吧,明明就不喜歡吃豬腳,干嘛要裝作被猜中的樣子?”
“那么你為什么也要騙我?我剛剛猜中了吧?你根本不想吃素飯,我說的對嗎?”冉向陽眼中有著了解。他其實太懂她,就算他們相隔了許多年,也依然有默契。
“因為我討厭你總是那么有自信,我討厭──”
“童瑤,你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么可愛!冉向陽笑著,把她才吃了幾口的田園時蔬素飯取過來,另外再替她點了一份蕃茄羅勒雞肉義大利面!拔液灭I,這飯讓給我吧!
他拿起她用過的湯匙,就這樣吃了起來。這舉動太曖昧了,竟使她臉頰紅得跟蕃茄沒兩樣。
為什么?他為什么對她又像從前那般好了?宛如他們之間從來不曾發生過冷戰、不曾分離。她真的好迷惘又好疑惑,現在是怎樣?他到底明不明白她對他當初的行為有多么介意?
走出了餐廳,發現天空飄起細雨,他們站在屋檐下,氣氛卻悶得慌。
雨愈下愈大,柏油路很快就被染成深灰色,車流不停地從他們眼前駛過,車輪在輾過小水潼時還會濺起白色水花。
童瑤以為這次告別將會是他們最后一次單獨在一起,因為不會再有那么巧的事情發生了,只是她卻不免有點失落,不希望就此讓緣分斷去,當然,也不奢望能繼續。
還愛著他嗎?不是的,她早就已經學會用遺忘來遺忘,用無情去無情:不愛了,才不會傷痛。但真不愛他了嗎?平靜的心湖卻又如此輕易被他掀起漣漪,波紋縱使很淡很淡,卻還是有了痕跡。
冉向陽是無意再去招惹她的,這次的相遇完全是個意外,他沒想過會這么快遇見她。然而他卻在同時發現自己這些年來患的心病從來沒有痊愈過,他不能再愛其他女人是因為他已經有了一個心愛的女孩,她占據著他內心屬于愛情的那個位置,從此生根,不肯離去。
雨滴滴答答下著,這樣枯等下去不是辦法,他冒雨跑到對街便利商店買了兩把透明的小傘;兩個人、兩把傘,象征他們的距離,一把傘只能容納一個人,他們不可能再靠近了。
除非有一個人愿意先放下自己的傘,躲進對方傘下。但她有沒有勇氣放下矜持,與他靠近?
童瑤想著想著,恍惚了……
“這里離我家很近,我用走的回家,你去搭捷運吧。”童瑤握著傘柄,從傘下望著他。他又比以前更高了,兩人站在一起,她竟然只看得見他的下巴,第一次,她發現他下巴胡髭處有一顆小小的痣。
“好,那就……再見。”他站在原地,她背對馬路,兩人相視微笑。
“再見!彼撕,視線卻和他的緊黏在一起。
“小心后面!”冉向陽大叫一聲,大步向前,拽住她的手臂,一輛小客車與她擦身而過,她感覺到裙擺似乎被車子的側保桿劃過那么一下。
只差那么一點點就……他幾乎在決定性的一秒即時拉住她,同一時間,她失去平衡踉蹌往前,撞進他胸懷。
“好險哪!”他接住她,牢牢將她箍在懷里。方才,兩人同時放開手中的傘,任傘被往來的車輛輾過,孤伶伶地躺在雨中。
這下,他們彼此都扔下傘了……童瑤怔怔望著支離破碎的雨傘,放下被傘框住的小空間,世界突然變得好寬闊,她禁錮的心好像也在瞬間被解放了。被他抱著的感覺是如此美好,撐傘固然能夠遮雨,卻不如在他懷里被淋濕的美妙。
而冉向陽好心悸,一直被刻意漠視的愛情再不受控制,只想緊緊將她揉進身體里,再也不愿放棄!
原來,這擁抱,才是他們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