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一旁聽著的原落云,深深覺得墨瀟的處置太過分了,小丁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又見小丁居然對這種幾近苛待的懲罰感激涕零,他忍不住就想沖出去,想不到他的腳步都還沒動,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
“喂!云原,你想干什么?”
由于原落云在馬幫里的時間也不算短,大伙兒對他的稱呼也由“新來的”改為叫他的名字,而他為了掩飾自己的身分,便取了一個假名“云原”。
原落云回頭一看,聲音的主人正是馬場的場主墨風(fēng)。在他心里,墨風(fēng)雖然年輕卻沉穩(wěn),還算是好溝通的人,他便氣急敗壞地抱怨起來,“墨瀟那女人未免太過分了!對小丁的懲罰那么重……”
“我還覺得姊姊的懲罰輕了呢!蹦L(fēng)聳聳肩說道。
“哪里輕了?”原落云慍怒!耙粋半大的孩子做這么粗重的工作?”
墨風(fēng)搖了搖頭!澳阌锌催^那些馬嗎?”
“你說吃錯小丁給的草料那些馬?”原落云突覺蹊蹺,很快便定下心來。“本公子還沒來得及看,有什么不對?”
“那些馬,都是老馬,不是馱貨的馬兒。”墨風(fēng)很有耐心地解釋,“老馬能干什么?平時不就帶帶路,要不就休息著等吃草散步。我姊要小丁做完馬兒做的事,不等于只要他帶帶隊?而最近又沒有商隊出去,是要帶什么隊?所以小丁壓根也沒受到什么處罰,更多了很多時間照顧老丁,你說這樣的懲處還不輕嗎?”
原落云聽得愣住了,原來那總是沒什么表情,幾乎讓他懷疑她的血是冰冷的墨瀟,居然有著這么人性的一面?他以前知道的她,是真正的她嗎?
到現(xiàn)在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因為成見,根本沒有認(rèn)真的去了解過墨瀟這個人,他一直想在她面前爭一口氣,孰不知他所做的那些事,比起她所做的,還要輸?shù)锰嗵嗔恕?br />
這還是第一次,原落云覺得一個女人,有著足以與他平視的地位。
墨風(fēng)又說道:“你以為我姊不知道嗎?小丁這孩子也算她看到大的,她知道小丁做事一向仔細(xì),這次會出這么大的差錯,肯定是給老丁的病給累的。不過老丁這人脾氣硬,先前我姊姊看他病了無法養(yǎng)家,要送銀兩給他他不愿收,所以她用另一個方法,不僅可以資助老丁,又可以讓小丁幫上家里的忙,老丁也能快好起來,其實姊姊是用心良苦啊!”
深吸了一口氣,原落云原本不太想承認(rèn),但最后還是有些不情愿地道:“墨瀟確實有兩把刷子,但這不代表她所做的事都是對的!
“當(dāng)然,孰能無過呢?不過當(dāng)一個人的功遠(yuǎn)大于過時,那么那些小過就可以理所當(dāng)然地被忽略了!蹦L(fēng)意味深長地朝原落云挑了挑眉!拔以静幌牒湍憬忉屵@些的,但每個人都能誤會我姊,就你不行!”
“為什么?”原落云不解。
墨風(fēng)沒有解釋,只是神秘地微微一笑后離去。
他這古怪的反應(yīng),在原落云的心中埋下了一顆曖昧的種子。
當(dāng)年在皇宮里,原落云是怎么管理那些宮人們或是官員們?
對于宮里的奴仆太監(jiān),他幾乎都沒什么印象,足見他從沒把他們放在心上,雖說沒有苛待,卻也不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及對主子的感覺,可是墨瀟卻能叫出馬幫內(nèi)大大小小每個人的名字,也知道每個人的個性及正在做的工作。像那小丁,代替老丁來才不到幾天,她卻很清楚他的情況,并做了對應(yīng)的處置,難怪馬幫里人人對她心悅誠服。
那官員呢?官員是國之棟梁,照理說原落云該向他們請教借鑒的,但他以前總看不太起那些官員,認(rèn)為他們不配與他平起平坐,這些人以后都要跪在他眼前的,所以他也想不起來自己與那些官員有什么同甘共苦的情誼。
反觀墨瀟,如果不忙碌的話,她都與眾人在同樣的地方,做同樣的操練,吃同樣的飯,除了她是女兒身,不方便睡大通鋪,她幾乎把每個人會經(jīng)歷的酸甜苦辣都經(jīng)歷了一遍,對于工作上及生活上會遇到的各種事,沒有人會質(zhì)疑她的決定。
原落云皺起眉頭,覺得自己落了下乘。若是不流落到馬幫里,他還無法發(fā)現(xiàn)自己的缺點,沒有苦民所苦,沒有體察民情,沒有廣納下言,若是他真的登基為皇,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百姓與官員還不一定能對他真正的擁戴。
想到了這里,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以前究竟在想什么?富貴舒適的生活,真把他的心腐蝕得麻木不仁了?所謂的愛民如子,不過是他欺騙自己的假象,否則他不會在剛來馬幫的時候,這么瞧不起馬幫的人事物,他這個太子,從來就不夠格!
搖搖頭,嘆了口氣,原本坐在大石上的他驀地起身,走向柴房。
今“分配給他的工作,與他第一天來時一樣,砍三日份的木柴,雖說他砍柴的技術(shù)仍舊糟得令人掏一把同情淚,但至少已有所改善,不再成為人形兇器,這次不待人教,他自動自發(fā)地拿起斧頭,立起木塊,就要往下劈。
一直跟在主子身邊做同樣工作的老鐘,見到此情景仍是膽顫心驚,連忙放下手中的斧頭,走到主子身邊勸道:“公子,這些粗活兒,讓奴才來吧,你要不要到樹蔭下休息?最近已沒有人看著咱們,不會有人知道你沒工作,還是有飯吃的!
原落云深深地看著老鐘,他一直沒體會到老鐘對他的不離不棄有多么難能可貴,甚至老鐘還去劫囚救了他的命,他以前只覺得理所當(dāng)然,一點也不感激,如今想來,他的想法簡直豬狗不如。
對,豬狗不如,經(jīng)歷了這么多磨難,他才體會到豬狗不如這四個字用在自己身上真是恰恰好。
“老鐘,我自己來吧。”原落云拒絕了他的提議,看著他斑白的發(fā)鬢以及滿頭大汗,心中突然竄上一抹難受!澳阕隽艘辉缟,休息一下吧,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能完成,別小看我,我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子,說不定你的分量我還能幫忙做一點,今天的膳食換我分給你吃!闭f完,他也不管老鐘的反應(yīng),悶著頭便砍起柴來。
老鐘直盯著主子別扭的砍柴動作,眼眶驀地變得濕潤。
太子爺這次是真真正正的成長,懂得體恤下人了,先皇派他保護(hù)太子的苦心沒有白費,沒有白費啊……
遠(yuǎn)遠(yuǎn)地,一雙美目將這主仆之情看了個通透,一向銳利的眼波,也因此變得溫柔。
原落云在馬幫待了多久,墨瀟就暗中觀察了多久,她看著他的轉(zhuǎn)變,心忖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對他的印象頓時好了許多。
當(dāng)初救了原落云主仆時,她就知道他是前朝紫霞王朝的太子,由于天寶王朝橫征暴斂,新皇蕭奇多疑嗜殺,好大喜功,導(dǎo)致民不聊生,同時對于墨家馬幫這種沒有朝中人脈,卻又自成勢力的武力團(tuán)體相當(dāng)忌憚,抽取的稅額是不合理的高,所以馬幫的人都很討厭天寶王朝。
她救了原落云雖是意外,但她也不否認(rèn)自己抱著一絲希望,這個模樣俊秀到令人目不轉(zhuǎn)睛的男子,不知有沒有治國的能力?有沒有復(fù)國的魄力?為了馬幫的未來,她決定賭一把,把落難的他帶回來,提供他一個庇護(hù)之所,替他隱瞞身分。
她知道紫霞王朝有些舊勢力逃走四方,未來若能攏聚這些勢力,與現(xiàn)在的天寶王朝對抗也不是不可能,當(dāng)然,前提是要有一個英明的領(lǐng)袖。如果原落云通過了她的考驗,她可以考慮傾力幫助他復(fù)國,也算是幫助馬幫,幫助天下的百姓逃離天寶暴政。
截至目前為止,原落云的變化令她驚訝,甚至是驚艷。這個男人是個可造之材,他的傲氣總有一天會被磨成志氣,屆時就是他成功的時候。
“姊,你一直盯著云原,該不會真的喜歡上那個小白臉了吧?”墨風(fēng)見姊姊都看呆了,忍不住出言調(diào)侃。
墨瀟沒好氣地轉(zhuǎn)過頭瞪著弟弟!拔揖人,自然有我的道理,但絕不是出自男女之情!
“對對對,你廣濟世人、義薄云天嘛!不過這小白臉確實俊,越看越順眼也不是不可能!彼χ!笆钦f他雖然弱了點,但模樣年紀(jì)和姊姊你倒是挺般配的,要不要我去替你說說?”
聞言,她的心跳失序了一拍,但很快地掩飾住,還是一臉淡然!安恍枰愣嘧。他俊他的,干我何事?”
“姊,你不喜歡他,讓給我吧?”一直聽著的墨雨突然開口,才十五歲稚氣未脫的她,朝姊姊露出一個甜笑!拔矣X得云原哥哥除了俊,似乎也懂得很多東西,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
“不行!”墨瀟本能的就否決,但似乎反應(yīng)太快太直接,引起了弟妹的狐疑,她緩和了下情緒,連忙試圖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年紀(jì)太小了,原落……云原身上背負(fù)的東西太多,不是你可以承擔(dān)的!
“所以姊姊承擔(dān)得起嗎?”墨雨好奇地問。
“我至少看過的世面多,不會那么容易被擊倒……”此話一出,墨瀟才發(fā)現(xiàn)自己落入了妹妹的言語陷阱!靶」眍^!連你也來套姊姊的話?”她似笑非笑地擰了下妹妹的俏鼻,倒是沒有動氣。
她心里暗忖著,自己直覺說出這樣的回答,該不會表示她愿意和原落云一起背負(fù)那些沉重的責(zé)任,她想要在他身邊?
她不否認(rèn)原落云的外貌很讓她失神,他的個性也令她越來越欣賞,但僅僅是欣賞而已,其它的事情,她根本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墨雨仍是笑嘻嘻的!拔抑皇怯X得,姊姊從小照顧我們這么辛苦,如果你真的有喜歡的人,那我們一定贊成,也會幫你的!
墨瀟搖搖頭,“我不否認(rèn),云原很俊,但俊從來不是我選擇伴侶的標(biāo)準(zhǔn),我只是對他有些刮目相看罷了,但要說到喜歡……還得看他是不是夠格成為我心目中理想的對象!
“姊心目中理想的對象是什么模樣?”墨風(fēng)忍不住問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姊姊提起這個話題。
墨瀟挑了挑眉!耙膊浑y,只要力氣比我大,打架贏過我,能在馬幫里得到比我更高的聲望,那就行了!
聞言,墨雨瞪著大眼陷入苦思。
墨風(fēng)則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直接說你心目中理想的對象是爹,或是爺爺好了,我看你根本不想嫁出去嘛!
墨瀟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爸滥憔蛷U話少說!馬廄里來了幾匹新馬,你還不去馴馬?否則你中午也沒得吃!”
墨風(fēng)知道再追問也問不出什么了,要是惹得姊姊惱羞成怒,他可能要像可憐的云原一樣餓個幾天,于是他嘿嘿一笑!笆!大鍋頭,我立刻就去!”
“姊,我也去看哥馴馬!”墨雨也機伶地跑了。
“兩個傻瓜啊……”墨瀟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兩個弟妹跑離,但臉上的淺笑卻越來越淡,直至變得有些沉重!澳銈円膊幌胂腈㈡⒍级鲱^了,早誤了婚齡,已經(jīng)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沒有人會娶年紀(jì)這么大的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