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東倫挾著滔天怒焰,搭電梯一路直達(dá)地下停車場,坐上自己的跑車后,怒潮還是在胸臆間翻騰。他狠狠地捶了下方向盤!氨康!真是無可救藥的笨蛋!天氣這么冷,她為什么還要冒著寒風(fēng)跑出去?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
想起她冷到發(fā)白的小臉、冰冷的指尖,他的胸口突然一陣揪緊,他討厭這種心疼的感覺,更害怕早上起床時,找不到她的那種驚惶。
他一直告訴自己黎蕓箏沒有那么重要,她只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女人,不可能左右他的情緒。
他自認(rèn)是最冷血無情的,尤其在歷經(jīng)母親發(fā)瘋后,整顆心就好像被冰霜重重包圍,變得無比冰冷,也無比堅固,絕對不會被任何人影響。
不過,其實令他手足無措的并不是怒氣,而是黎蕓箏宛如暖流般的笑容,她永不停止的關(guān)懷、她眼底的萬千柔情……盡管他極力抗拒,但那道暖流還是涓涓滴滴地滲入他的心房,令他難以招架……
不!他不要任何人對他好,也不想被任何女人影響,越纏綿的感情只會讓他越害怕,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對任何人付出感情、付出真心,因為,他早就沒有心了。冰霜籠罩住他的臉龐,他煩躁地降下車窗,點起一根煙。跟黎蕓箏在一起的這兩年,他當(dāng)然感受得到她跟他以往的情婦截然不同——
她從來沒有要求他為她購買任何珠寶服飾,女人趨之若騖的名牌包包她也毫不動心,辦給她的專屬附卡她幾乎沒有刷過,就算有刷卡,買的也一定是他的衣服、他的鞋子。
他感受得出她的萬縷情絲,她望著他的眼神總是那么的溫柔而眷戀,彷佛在凝視此生最重要的珍寶般,盡管他一直不愿面對,但樊東倫很清楚她是愛他的。
但是,愛情?多可笑的兩個字,他要如何相信愛情?嘴里緩緩地吐出煙霧,他想起發(fā)生在自己母親身上的悲劇—— 他的父親樊澤銘是來自新加坡的望族,來臺灣設(shè)立分公司時,看上公司里的小職員—— 美麗清純,剛從高職畢業(yè)的方盈萱,也就是他的媽媽。
方盈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明眸皓齒、膚白如雪、巧笑倩兮,當(dāng)時一進(jìn)入公司就造成轟動。那時因為方盈萱擔(dān)任公司的柜臺人員,常有機(jī)會接觸到來洽公的富商,因此除了樊澤銘外,還有很多富家子弟都對她發(fā)動熱烈的追求攻勢,不過,個性單純的方盈萱卻只鐘情于帥氣逼人的樊澤銘。
兩個人如火如荼地?zé)釕侔肽旰螅疂摄憶Q定要娶她進(jìn)門,但當(dāng)他把方盈萱帶回新加坡老家時,家人卻非常激烈地反對兩人的婚事。
樊家可是新加坡華人圈的望族,家大業(yè)大,在新加坡、馬來西亞、臺灣、香港都擁有其事業(yè)體系,他們要求的兒媳婦當(dāng)然要門當(dāng)戶對,怎么可能接受一個學(xué)歷不高,家里還住在臺灣偏遠(yuǎn)山區(qū)的窮女孩?
樊氏夫婦強(qiáng)烈地要求兒子立刻和方盈萱分手,但從小到大一帆風(fēng)順,從來沒有吃過苦、受過挫折的樊澤銘卻鐵了心,非方盈萱不娶,家人反對的聲浪越大,他越覺得這樣的愛情更加刺激,甚至揚言倘若父母親再反對,他會帶著方盈萱跑到?jīng)]人知道的國家結(jié)婚,一輩子都不回樊家。樊澤銘可是家里的獨生子,祖父母從小就把他視為心頭肉,一聽到他要離家出走的宣言,祖父母很快就投降了,深怕會失去唯一的孫子。因此,老人家馬上作主讓小兩口結(jié)了婚,他的父母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好讓方盈萱進(jìn)門。
方盈萱總算是嫁入樊家了,但這卻是悲慘命運的開始。
出身清貧的她不但學(xué)歷不高,娘家也沒錢,成天飽受婆家親戚的冷嘲熱諷,甚至連仆人都看不起這位少奶奶,一點也不尊重她。
更糟糕的是,進(jìn)入平凡的婚姻生活之后,樊澤銘對方盈萱也慢慢失去最初的瘋狂迷戀,當(dāng)初父母親越反對,他就越覺得刺激,堅持要捍衛(wèi)屬于自己的愛情,覺得就這樣乖乖屈服的話,有失男人的尊嚴(yán)說穿了,他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壓根兒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愛方盈萱?有沒有愛到想與她終身廝守的地步?
于是,他開始趁著因公出國時大搞外遇,而且一點罪惡感也沒有,甚至還在妻子懷孕的時候,毫無顧忌地包養(yǎng)情婦,完全不顧慮她的感受。相較于樊澤銘的多情,方盈萱卻是在看到樊澤銘的第一眼,就深深地愛上這個男人,一心只向著他,因此,丈夫的外遇對她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
在樊家,沒有人看得起她,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丈夫的愛,但丈夫的心卻一再出軌,甚至還在她懷孕期間長期留宿在情婦家,對她不聞不問,簡直是直接宣布她出局。
這樣痛苦的日子持續(xù)了好久,待她生下兩個兒子后,丈夫還是常常不回家,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反正長輩早就把整個集團(tuán)都交給身為獨生子的他了,大權(quán)在握的他有恃無恐。
終于,方盈萱忍到極限了!
她發(fā)瘋似地闖到每一個情婦家找老公,失去理智地跟那些女人饅罵、扭打成一團(tuán),甚至不顧尊嚴(yán)地對丈夫下跪,只求丈夫回家,可是情況依舊沒有改變。
眼看軟硬兼施都無法挽回丈夫的心,方盈萱慌了,開始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她割腕、吞安眠藥,甚至還試圖投湖自盡,倘若不是及時被人救起,她早就香消玉損了。面對方盈萱種種瘋狂的行徑,樊澤銘越來越厭惡她,覺得這女人好煩、好惹人厭,真希望她能從自己眼前消失,所以他更不;丶伊,玩得也比以前更兇。
方盈萱被丈夫逼得快崩潰了,她抱著兒子樊東倫闖入樊澤銘的辦公室大吵大鬧,還爬到頂樓揚言如果丈夫還不跟外面的女人斷絕關(guān)系,她就要抱著兒子從二十七樓跳下去,玉石俱焚!
眼看妻子就要做出喪失理智的事情,樊澤銘于是請來心理醫(yī)生和專業(yè)的談判專家來安撫方盈萱暴躁焦慮的情緒,大伙在頂樓周旋了好幾個小時,方盈萱有一度還高舉起只有四歲的兒子大哭大鬧,對著丈夫大喊:“你不讓我活,我就帶著兒子一起死,讓你痛苦一輩子!”
已經(jīng)四歲的樊東倫并非完全不懂事,他隱約了解發(fā)生在父母親之間的事,被高高舉起時,他嚇得大哭,只可惜已經(jīng)抓狂的方盈萱根本聽不到兒子稚嫩的哭喊聲,僅是忿忿地望著丈夫。最后,心理專家很有技巧地安撫了方盈萱激動的情緒,也慢慢解開她的心防,趁她體力不支時,一舉攻上前搶下四歲的孩子,也抓住想跳樓的她。
經(jīng)過這個恐怖事件后,澤銘命令下屬直接把方盈萱送進(jìn)精神病院,但深怕別人說他無情,所以在法律上他沒有訴請離婚,方盈萱還是他的合法妻子,只是這一輩子都得留在精神病院了。
這下樊澤銘的日子過得更是逍遙自在了,換情婦比換襯衫還快,且因為自己沒有和方盈萱離婚,所以他的眾多情婦也沒有辦法對他逼婚,他這一輩子都可以到處風(fēng)流,正合他意。
想到這里,樊東倫又吐出一口煙,重重?zé)熿F籠罩了他陰沈的臉龐,雖然他當(dāng)時只有四歲,但嚴(yán)重的驚嚇還是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那些驚心動魄的畫面。
稍長一些后,他從一個很疼愛他的長輩口中得知了很多真相,也拼湊出當(dāng)年父母親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突然想起上次回新加坡,到精神病院探望母親時,她的狀況更糟了—— 不但完全認(rèn)不出他這個親生兒子,甚至還把他當(dāng)成樊澤銘,淚流滿面地痛哭說她好愛他、全世界只有她是真心愛他、拜托他不要再外遇了、不要再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
當(dāng)場,樊東倫心痛到無法言語,母親卻突然下跪?qū)χ念^,猛喊道:“我給你跪下了,求求你看我一眼,求求你跟外面那些狐貍精斷絕關(guān)系吧!澤銘、澤銘,你是愛我的對吧?你難道忘了我們談戀愛的時候,你有多么喜歡我嗎?我們許下了好多好多誓言,你說就算被逐出家門也會好好愛我一輩子、疼我一輩子的,澤銘,你都忘了嗎?”
樊東倫心疼不已,硬是把母親拉起來,但母親此時卻又變成一個小女孩,天真地開始唱起山歌,把東倫當(dāng)成自己媽媽撒嬌,嚷嚷說她要吃媽媽親手煮的小米粥……每回去探望母親,樊東倫都越來越痛恨那個無情無義的父親!他真的不明白,當(dāng)初為了愛情不惜放棄一切要離家出走的男人,為何會變得這么薄情寡義?不但在妻子懷孕時外遇,還親手把她送入精神病院,而且,這些年來從來沒有去探視過她,連一次都沒有!
因此,樊東倫完全不相信愛情。
愛情是什么?當(dāng)初轟轟烈烈的愛情居然可以在結(jié)婚不到五年就完全變調(diào),變得荒腔走板、不堪入目,母親癡心癡情付出一切的下場又是什么?在精神病院里獨自過完余生?
所以,他不僅不相信愛情,還鄙視愛情,他不允許自己對任何人付出真心,因為付出越多只會換來更大的心碎,而且他也不接受任何人付出的感情,他不要被感情牽絆,畢竟母親凄慘的模樣清清楚楚地告訴他!越癡情,下場越悲涼,而且一旦有了感情,就是一輩子牽掛。
因此,他冷漠無情,他不去愛,也不想被愛。他會接受祖父母的安排,在一年后迎娶呂琳琳。他很清楚身為集團(tuán)接班人的他一定會被長輩要求結(jié)婚,既然這樣的話,就娶個長輩喜歡的人選吧!這樣至少老人家不會再一直對他叨念,他也可以落得耳根清凈。
至于呂琳琳,他會給她對元配的尊重,就算要在外面繼續(xù)養(yǎng)情婦也會低調(diào)些,不會太離譜。
那么,蕓箏呢?
他拿煙的手一頓,肅殺的眼神緩緩染上柔軟的情絳,她的出現(xiàn)對他而言是人生里的一個意外。
他知道自己的心逐漸失控,面對她,他總是無法做到一貫的薄情,一直以來,他擁有過很多女人,面對任何一個女人,他都可以在結(jié)束關(guān)系后付出分手費,瀟灑分手,毫不拖泥帶水,可面對她時,他卻無法像以前那般果決冷靜……
他不知道這股纏繞心頭的牽掛是什么?也不愿去細(xì)想為何每當(dāng)他快樂時,第一個總是想跟她分享;煩躁時,只消把她摟入懷中,感受她的清雅氣息,他暴躁的心就會慢慢平靜下來,他更不愿去承認(rèn)有一株小小的情苗在他的心房逐漸茁壯……而且她剛剛手好冰,一大早就跑出去吹冷風(fēng),該不會感冒了吧?或許他應(yīng)該上樓看看她,送她去看醫(yī)生,逼她吃個藥,再者,他剛剛對她說出那些無情的話時,她臉上的表情好悲傷……
夠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反正女人都一個樣,過幾天再哄哄她就沒事了,沒有女人可以讓他浪費這么多心思、這么魂不守舍,他討厭自己這么拖泥帶水。
樊東倫強(qiáng)迫自己把她那張慘白絕望的小臉逐出腦海,按熄煙蒂,發(fā)動引擎后駕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