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不大,只能放下幾只木箱。找來阿龍、阿虎幫忙,一起將木箱搬出。
箱子里裝的大部分是書,數學、律法、經濟、戰略、防疫……各方面的書都有,姚畫把腦袋里的東西全都記錄下來。
何亦書想找的東西也在,那是弩箭、投石機以及許多武器的設計圖與模型,還有火藥配方。
那天晚上,哥哥吃過陳嬸的愛心餐,帶著設計圖和模型匆匆離開。
亦畫閑來無事就翻閱生母留下的書,當中她還讀了母親的日記。
她非常喜歡,因為里頭記著母親與隆順帝的相遇相知相守,她不當皇后、不貪戀權勢,卻為了成就所愛,耗盡心思制作武器,并且寫下對于民生經濟的論述,可惜政策剛推行,武器尚未橫空出世,元昌帝就成功上位。
讀著書,亦畫對母親無限敬佩,她才是真正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箱籠里,有一個不大的白玉雕成的盒子,里頭裝著幾件首飾,作工普通但玉質上佳,而每件首飾都能找到“班”字。
隆順帝名叫周珩,是他親手雕制?
她信了,相信生母是生父的摯愛。
誰說帝王無情?不過是你得不到罷了。
放下畫筆,蓋上印章,小梁哥說下個月墨與齋京城的鋪子就要開幕,京城的書畫鋪子很多,也不知道競不競爭得過?
但小梁哥信心滿滿的說:“我有拾畫先生的最新畫作,怕啥?”
被人這般信任,感覺很不錯。
模模肚子,越發大了,今晨動了一下。
陳嬸說:“這代表寶寶活潑聰明!
都還沒生出就被認定活潑聰明?會不會壓力太大?
“你是男娃兒還是女娃兒?真希望能快點見面,希望你長得……”
像裘善?噗地,她忍不住想笑,如果女孩像裘善,那她得拼命作畫了,若是不賺出一座金山銀山,怎么有本事把閨女給嫁掉。
與吳楚的戰爭持續打著,哥哥全心投入,自那個晚上之后再沒回來過。
戰爭總是令人憂心,她避居桃花源,自然是安全的,但哥哥和裘善呢?都好嗎?有沒有受傷?
前幾天阿龍帶回消息,說大軍和吳楚打了一仗,對吳的隊伍輸了,死傷數千人,對楚國的軍隊卻頻頻傳來勝利消息,據說兩千多人的隊伍深入楚國月復地,消滅敵軍兩萬人,那是十比一啊,這樣的戰爭要怎么打?光是一句“驍勇善戰”怎能解釋?
百姓只為戰勝歡呼,卻不曉得多少大好青年埋骨沙場,父母妻女再也無緣見上一面。
“小姐看,誰回來了?”
哥哥嗎?猛地轉身,笑開……是“皎皎”回來了?
。
許是挫折吃得多了,郭煜最近蠻乖的,裘善從不公報私仇,即使是早前老給自己使絆子的郭煜,好賞惡罰,一切秉公處理。
兩千六百多人重新編小隊,也重新選隊長,每個隊長領一百人,小隊長都是通過比賽選出來的,比體力、比耐力、比武功也比謀略。
裘善說:“刀劍可以助你在沙場上砍人,但保命更需要腦袋!
四種成績加起來,前二十七名就能擔任小隊長。
平日里每個小隊長各自帶隊操練,每個月再做一次比試,成績最差的五個小隊長會被撤下,再從比試前五名的隊伍當中選出成績優異的成員擔任小隊長。
不斷競爭、比賽,即使沒有戰爭,所有人的體能都保持在最佳狀態,這樣的訓練讓他們在對楚國的戰役中頻頻告捷。
郭煜除了性格不行、腦袋有點糟之外,體力耐力都不差,因此也成為二十七名小隊長之一,已經丟過一次臉,為了面子問題,他硬著脖子嚴格操練自己的隊伍。
見兒子總算有了長進,郭盛終于露出許久不見的笑意,果然得破釜沉舟,當初的決定雖說臉上無光,但短時間內兒子能在裘善的教下如此轉變,令人欣慰。
雙手負在身后,看著丙一營的操練,他難得地為兒子感到驕傲。
半個月前吳楚聯手想與大周一戰,裘善建議從中切斷兩軍合并,他同意了。
吳國國力較盛,而楚國偏弱,舉國上下只有七萬大軍,這次吳楚聯軍目的在于試探,于是郭盛決定由沈星帶領甲三、乙四等隊,共五千士兵對壘吳國;裘善帶領自己的小隊兩千多人退楚。
此戰重點在于威嚇,倘若戰事告捷,始終在旁觀戰的燕國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而楚國元氣大傷,就得休養生息,有充分的時間空間后他們將進行下一步——蠶食鯨吞。
計劃本定如此,沒想戰情出乎意料。
沈星是個老將軍了,有多年作戰經驗,郭盛算準他領兵五千,對吳三千,必定能夠馬到成功。
誰想得到吳國奸詐,居然在后面埋伏了八千人,而沈星好大喜功,見敵軍竄逃,居然沒有見好就收,還趁機追擊。
幸好他還沒笨得太徹底,臨時發現不對立馬帶兵撤回,但即使這樣也損失兩千余人,活著回來的不到一半。
裘善那邊楚國用同樣招數,然而裘善、岳璘精明,頭一仗就發現不對。
他們留下六百人在原地撐場面,日日弄得煙火蒸騰,誤導楚國讓他們以為大周帶領萬名大軍出戰,就在對方猶豫躊躇,不敢輕易擂擊戰鼓時,裘善已經帶著兩千兵馬繞到楚軍藏在后頭的一萬五千大軍后面。
這次,岳璘做出來的弩箭和炸彈發揮作用,兩千六百余人,一口氣吞掉楚國兩萬大軍,消息傳回京城,皇上龍心大悅,裘善官升兩級,成為正四品將軍,而制造弩箭炸彈的岳璘也封六品武官。
有此戰功,裘善提的要求,郭盛自是無不應和。
他要求一隊工匠配岳璘改善武器,郭盛不但同意還撥下鉅款。
從此岳璘天天埋首機武營,每批弩箭都比前一批的殺傷力更強,投石機一部部制作完成,而炸藥的威力更不必說,從炸開小土坡到小山丘,各式各樣的炸藥不斷被發明出來,于是岳璘的名字和裘善一樣,漸漸被朝堂臣官熟知。
裘善走近!按髮④娬椅遥俊
“嗯,到帳里說話!惫⑴呐聂蒙萍绨,更厚實了。
戰爭果然磨練人,不過半年光景,他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厲氣勢。
他從沒看錯人,早說裘善非池中物,只要給機會他就會嶄露頭角,果然,希望兒子有他帶領也能早日成材。
入營帳落坐,郭盛親自給裘善倒茶。
“末將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老夫就郭煜這么個獨子,眼看他不長進,心里早就涼透,沒想他進丙一營后居然月兌胎換骨,身為將軍,我感激你為大周砥礪人才,身為父親,我感激你為我教導兒子!
裘善微微笑開。再剛硬的男人只要碰到孩子的事都會化成繞指柔,這就是父親吧,父親……他也想當父親,只是亦畫……她去了哪里?
朋友四下奔走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她還好嗎?有沒有氣病了,這么大的委屈,她怎能吞忍下?阿龍、青荷等人有沒有好好照顧她?
家里不斷給他寫信,他壓根不回,寄來的東西直接往家里送回去,他甚至扣下月銀,不往家里寄,他必須讓母親看見決心,讓她主動解除自己和陳姍姍的婚約。
“這是末將該做的!
“這次確實是沈星大意疏忽,導致折兵損將吃下大敗仗,不過卻也讓他在無意間發現一件事!
“什么事?”
“發現吳國糧倉就藏在大名山后頭,若能一舉燒毀糧倉,對之后戰役大有助益!贝竺綎|邊是周國、西邊是吳國,山勢高聳、綿延數里,是兩國之間的天然屏障。
“大將軍想讓我去?”
“嗯,帶一、兩個小隊從大名山繞過去!
裘善思索片刻,回答,“可以!
“我有個要求,這次能不能帶上郭煜?”
上次對楚戰爭,郭煜在訓練隊伍時傷了腳,被迫留在營地,這次郭盛想,或許能讓兒子試試。
郭煜的小隊并不是營中最精銳的一支,而偷襲這種事除了藝高膽大,更需要反應靈敏,帶郭煜小隊去并非最好選擇,不過面對郭大將軍的期待,他暗暗嘆氣,硬著頭皮道:“好!
“我知道這個要求過分,可身為父親……私心想替兒子爭點機會!彼_實是心急了,眼看兒子終于進步,就迫不及待希望他跑得更快一點。
“末將明白!
“老夫將郭煜交付給你了,比起我,你是個更好的師者!
裘善愁眉不展,那也得郭煜愿意拿他為師,他不是不清楚,郭煜好勝傲慢,現在的低頭不過是因為被自己牢牢鎮壓,不得不服從,倘若給他機會翻身,他定會想方設法把自己擄在他臉上的耳光給打回來。
郭煜的“師者”哪是普通人能勝任的?他心頭有苦,只不過郭大將軍對自己有知遇之恩,他必須涌泉相報。
“將軍謬贊,裘善定當盡力!惫笆譃槎Y,裘善退出郭大將軍營帳。
。
營帳中,岳璘與裘善面對面看著對方。
裘善外表粗濾心思卻是績密,他感覺岳璘這陣子很冷淡,似乎對自己心有不滿,但他翻來覆去試圖把所有可能性找出來,都找不出原因。
“裘將軍令屬下過來,可有要事?”
看!真不是他多疑。
過去,岳璘人前喊將軍,人后喊他阿善,親密得像兄弟,現在四下無人他居然喊自己裘將軍?怎會突然變得這么疏離,他到底做錯什么?
他想過,是不是因為岳璘立下大功卻沒得到相對應的報酬?
也不對,果真如此他針對的應該是郭大將軍并非自己,畢竟論功過、定嘉賞,不在自己的權限內。
認真回想,岳璘是從什么時候改變態度的,約莫是……兩個多月前吧,好像是他拿到設計圖前后的事。
所以這當中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迂回揣測是用來對付外人的,他不打算拿這套應對兄弟。裘善開門見山問:“岳璘,我做了什么讓你不滿嗎?”
還問?他鄭重將妹妹托付予他,結果換來一紙和離書,難道他沒有資格不滿?
當初是誰信誓旦旦不斷保證?是誰說會珍惜亦畫視她如命?成親才多久時間,該被視為珍寶的妹妹轉眼變成棄婦,女子名譽何其重要,由得他裘家恣意踐踏?
不滿?那是自己做人寬厚,待他太客氣,加上亦畫處處為他說項,讓他顧忌著不下狠手,否則……僅僅“不滿”哪夠?
“屬下不敢!
岳璘越疏遠,裘善越擔心。
“什么時候我們從兄弟變回上司下屬?我們是一見如故的關系啊,從你加入丙一營那天,一番坦承談論,我們早就視對方為知己,不是嗎?”
“裘將軍莫怪,過去是岳璘不知進退,現在明白了,營中階級分明,以實力論位階,是我僭越了!彼崴岬卣f著,酸得自己的后槽牙隱隱作痛。
“我幾時怪過你?你跟我生分了我才要怪你。求求你開金口坦承說出來吧,我到底哪里做錯,你說,我改!”
他滿臉的忠厚老實,讓岳璘覺得自己太過分,就是這副表情把亦畫騙得團團轉吧,難怪都已經和離了還處處念著他的好。
岳璘無奈嘆氣,算了,家仇放一邊,國恨先解決,放棄陰陽怪氣,他問:“郭大將軍讓你過去做什么?”
呼……裘善松口氣,岳璘總算恢復正常。“讓我偷襲吳國糧倉!
“這么簡單?”但如果簡單,他需要皺著一雙眉毛,像天要塌下來?
“還要我帶上郭煜!
“怎么,現在你成了他爹?做什么都得帶上他?”
郭煜那家伙,仗著一身神力,就當自己無所不能,幸好傷了腿,否則萬一在對楚戰爭中出細漏,要算在誰頭上?
“這就是當父親的心情吧,孩子再齋也割舍不下,如果我有兒子,大概也會像郭大將軍那樣!
岳璘翻白眼,他確實有兒子了,只不過他沒有當爹的福分。但重點是,他未出世的小外甥,有他手把手教導,絕對齋不了!
“不談這個,這次偷襲你有什么看法?”
從“裘將軍”變回“你”,裘善歡天喜地,興沖沖拉著岳璘到沙盤前,指著渝州地形圖說:“你猜猜,吳國的糧倉藏在哪里?”
“哪里?”
“在大名山腳下!想不到對吧,居然這么靠近邊界,真不曉得吳國大將在想什么?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大名山?岳璘的眉心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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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善決定帶百余人出發,目的是偷襲而非殺敵,動靜越小越不易引發敵人注意。
出發前,郭大將軍把裘善和郭煜叫進營帳,對郭煜耳提面命,讓他一定要服從軍令,并且再三懇求裘善對郭煜多方照應。
這讓郭煜心底的妒恨更上一層樓。他自認高人一等,而裘善不過是泥腿子出身的賤民,他運氣好打贏幾場戰役,就真以為自己有本領啦?
懷揣著滔天怒火,自從離開營地后郭煜就處處挑釁,把脾氣不算差的裘善惹得怒拔長劍直指他的鼻子。
“不想去你就立刻回軍營,不要拖我們的后腿。”
郭煜本想反駁,但看著其他人對自己的不滿,勢單力孤,他撇撇嘴再不言語。
他們順利越過大名山,照著出發前的計劃,裘善帶領三十人偷襲軍營,引開吳軍注意,讓郭煜與其余七十人偷襲糧倉。
當大火熊熊冒出,吳軍發現情況有異后,再轉回去拯救糧食已然不及。
計劃進行至此都很順利,郭煜本該帶隊上大名山,潛回周國邊境,誰想得到他居然臨陣變換計劃,想砍幾顆人頭為自己添一把功勞。
但吳軍豈是吃素的?若有那么好處理,經驗老到的沈星哪會一敗涂地。
果然在初時的反應不及后,吳軍迅速整隊包圍郭煜等人,不過片刻功夫,郭煜身邊的人一個個斃命倒下。
裘善發現狀況不對之后,恨不得一箭射穿郭煜腦袋,卻偏偏想到郭盛臨行前的殷殷囑咐。
一個咬牙,沖進人群中,他不斷揮刀砍殺,刀刃都卷了,鮮血模糊了雙眼,跟著他的三十人一個個在敵軍中倒下。
他恨得咬碎牙齒,一個箭步搶身上前,抓起郭煜后背,使盡全身力氣將他遠遠拋出去。
與此同時吳軍趁他不備,一柄大刀砍進裘善的肩胛骨!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手臂飛到半空,看著兄弟倒在血泊屮,劇烈的疼痛讓他一咬牙,咬斷半截舌頭,噗……鮮血自嘴里噴出……
他怎能死在這里,他死了亦畫怎么辦?他承諾要全須全尾回到京城,答應的事沒做到,亦畫會恨他……嗎?
漸漸感受不到疼痛,深刻的是他的滿腔不甘情愿。
世界在眼前拉上黑幕,裘善看不見、聽不到,知覺褪離……墜入黑暗那刻,他心里只有兩個字——
亦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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