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銀針看著堂姐日漸憔悴的臉龐,萬分不舍地向她勸道:“姐姐,你好歹吃點東西吧!娘也因為擔心你和滌香而病倒了。”
“怎么會?嬸嬸……”恢復(fù)冷靜的陸勻香情緒再次潰堤,眼淚又不斷地流下。
“姐姐,對下起!都是因為我爹,你和滌香才會……”
不待堂妹說完,陸勻香趕緊遮住她的嘴說道:“不關(guān)你們的事,只怪我和滌香命苦!
她蓮步輕移,來到緊閉的窗前伸手將之打開,一陣清風隨即拂面而來。叔父為了怕她脫逃,特地將她安排住在二樓繡房,望著窗戶下方波光粼粼,她幽幽地說:
“銀針,麻煩你跟叔叔、嬸嬸說,勻香已經(jīng)有所覺悟,我會潛心靜待出閣,不再讓他們煩心。”
“姐姐……”她臉上那抹平靜的微笑令陸銀針感到相當下安。
接下來的兩天,陸勻香果然一如以往照常進食,臉色也恢復(fù)了健康紅潤。這情況讓陸展祺放下了心頭一顆大石,他真怕她會在出嫁前絕食喪命,F(xiàn)在好了,她不僅不哭不鬧,還相當?shù)匕察o合作,眼見明兒個一早,沈家的花轎便會抵達陸府大門,她是跑不了了!
紅燈高懸的陸家一片喜氣洋洋,眾多家仆正里外忙著準備。陸勻香鳳冠霞帔坐在梳妝臺前,任憑身后婢女為她試裝。
病體初愈的陸夫人在女兒的陪伴下,來到陸勻香房里,難掩悲傷地向她說道:
“勻香,嬸嬸對不起你!”她雙腳一軟,竟欲向侄女下跪。
“嬸嬸,你這是做什么?”陸勻香一驚之下?lián)渖锨叭,和陸銀針一起及時止住陸夫人下墜的身子。
“勻香,嬸嬸沒能阻止你叔父的決定,也辜負你爹娘的囑托沒有好好照顧你們,你要嬸嬸下到地府后怎么面對他們……”
“嬸嬸!
“娘!你不要再說了!标戙y針好害怕,從娘的語氣聽來好像她將不久于人世。
“勻香……”陸夫人哭到泣不成聲。對子侄子、侄女的歉疚讓她心力交瘁。
“小翠、小菊,先將夫人扶回房里休息!标戙y針支使房中婢女攙扶陸夫人回房。
“可是……”
“這是命令!”
“是!”
那兩名婢女是陸展祺為了以防萬一,特地吩咐前來監(jiān)視陸勻香的,可是在陸銀針的堅持下,她們不得已只好放下手里打扮新娘的珠釵,扶著陸夫人步出門去。
“姐姐,我也不打擾你了,明天是你大喜之日,請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标戙y針話一說完,便舉步離去,在經(jīng)過堂姐身旁時,她悄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今晚三更,務(wù)必打開左邊第一扇窗戶!闭f完便匆匆離去,只留下原地錯愕不已的陸勻香。
三更,在黑夜的庇護下,陸府后門悄悄走出了兩條人影,一條較高的人影身后還伏著一團黑影,形狀大小像是一名孩童。
陸銀針隱身在二樓柱間,目送他們離去。
“勻香姐姐、滌香弟弟,你們一定要保重!彼芍缘丶挠枳8,接著一個轉(zhuǎn)身,小心翼翼地走進繡房中。
她戴上鳳冠、披上霞帔,穿過兩名昏迷的婢女身旁坐在床上,將大紅喜帕蓋在頭上。這是現(xiàn)在的她唯一能做的,希望可以為他們多爭取一些時間。
。
“益、益慶公子,你怎么會來?”陸勻香喘氣問道。她認為無罪釋放的益慶應(yīng)該已隨著師父返回日本,怎么還會突然出現(xiàn)來接應(yīng)她和弟弟?
“時間緊急,我們回去再說!币鎽c拉起她的手,拼命向前趕路。
風聲在他們耳邊呼嘯而過,他仿佛又回到兩年前在林間竄逃的那個夜晚。人足的踐踏聲、箭矢的破空聲……
“快。∷谶@里!大家快來。”
眾人吆喝中,利刀的光芒突破草叢穿刺而出。
“少主!這里交給我。你快逃!”
“不!要走大家一起走!
“少主,只有你了,你一定得平安離開。”
突覺一雙巨大的手將他攔腰抱起,用力丟向懸崖下的河流中。眾人以死為代價,換來他僥幸逃過了一劫被榮西禪師收留,他豈能忘懷發(fā)生的所有一切——為他盡忠盡義的部屬和朋友們,以及……背叛他的親人。
“唔!”感到他的手越捏越緊,陸勻香吃痛地輕叫了一聲。
“對下起!币鎽c這才自回憶中清醒,抱歉地對她一笑。
隨著目標接近,她終于察覺他們的目的地是陸記茶莊!她終究還是回到了這里。
“師父!”通過門口兩名嚴謹?shù)淖o衛(wèi),益慶抱著昏迷的陸滌香走進他先前住的
客房。
微弱的燭光中,陸勻香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正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示意益慶將弟弟放子床上。
“我想這位便是陸姑娘吧?”
“是!
聽見徒兒的回答,榮西禪師定定地注視了陸勻香幾秒。他那慈愛的眼神,就像是看見多年不見的晚輩如今長大成人般,充滿了欣慰的喜悅。
“請問……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見過您?”陸勻香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聽見此話的榮西禪師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卻僅是笑而不答。
“讓我們先看看滌香吧!”他轉(zhuǎn)過頭去,熟練地替昏迷多日的陸滌香把起脈來。
“師父,滌香他究竟怎么了?”過了一會兒,益慶迫不及待地向師父問道。
陸勻香專注地等待榮西禪師的說明,生怕會遺漏任何一絲有關(guān)弟弟病情的訊息。
“嗯……他這樣昏迷多久了?”
“快半個月了。”她回答。
“這就糟了。他因為昏迷的緣故無法正常進食,只以流質(zhì)食物勉強維生,身體狀況一天此一天虛弱,姑且不問病因為何,只怕再過不久他的身子便會支撐不住。
“那怎么辦?師父。”益慶焦急地問。
“除了等他自行蘇醒外,恐怕別無他法!
這怎么行呢?聽到榮西禪師的斷言,陸勻香激動得幾乎暈厥過去。益慶眼明手快趕緊攙扶住她。
幾個喘息后,她哀痛欲絕地向榮西禪師哀求,“師父,請您一定要救救滌香“辦法不是沒有,”榮西禪師沉吟了會兒,續(xù)說道:“這里栽植干年龍王茶成功了嗎?若是有此茶的話,滌香就有救了!
千年龍王茶不就是以前爹親手種下的那幾株茶樹嗎?為什么來自日本國的榮西禪師會知道?
“勻香,那幾枝茶樹枝條正是我贈與你爹的!”似乎看出她的疑慮,他柔聲解釋。
他的回答讓陸勻香再次倍感震撼,沒想到榮西禪師與去世的爹竟是舊識。
“十幾年前,我第一次隨著日本國船隊渡海來此,在一次因緣際會下,讓我找到了珍貴的千年龍王茶,并截取了幾枝枝條想帶回日本栽種,后來我來到以茶聞名天下的建安,在當?shù)亟Y(jié)交了一位品茶名士并且受邀到他的茶莊居住,他是陸記茶莊的主人,也就是你爹——祥明居士。”
“什么?原來祥明居士便是你爹!”師父只告訴他,要他到建安尋找祥明居士這個人,卻忘記告訴他,他是陸記茶莊的經(jīng)營者,原來自己尋找多日的人竟是陸勻香的爹。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嗯!展祥是我爹名諱,而祥明是我爹的別號!彼忉屨f道。
漸漸地,記憶的迷霧似乎吐出一些片段畫面,陸勻香想起了些什么。
“難不成您……您就是爹常對我提到的和尚伯伯?”
“是啊,記得那年你才兩歲,可是卻相當聰明伶俐,你還常常拉著我,叫我和尚伯伯,嚷嚷著要我說故事給你聽呢。”
難怪她會對榮西禪師的笑容感到熟悉,原來他也是當年茶莊的座上嘉賓。
“可惜如今與祥明居士卻已是天人永隔。勻香侄女,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他已從徒弟那兒聽說,知道這七年來是她一人獨自撐起陸記茶莊,“相信你爹在天之靈,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聽見榮西禪師的關(guān)懷話語,她忍不住哭了出來,這些年來的堅持,仿佛在這一刻得到回報。
“可是……和尚伯伯,當年我爹種下的茶樹并沒有成功,雖然我已經(jīng)盡了全力,但它還是無法長出新葉來!
那幾株孱弱的“千年龍王茶”枝條,如今只能說是勉強地活著,距離可以采葉制茶尚有一大段距離,但卻只有它能夠拯救滌香的性命,這下子她該如何是好?
“別急!師父身上有帶那本陸羽的《茶記》,只要照著里面的指示去找,我們一定能再次將千年龍王茶帶回來的!币鎽c為陸勻香加油打氣。
是啊,一切都還不遲,只要在滌香的身子尚能支撐前找到千年龍王茶,滌香一
定會再次對她綻開笑顏。
存著這股信念,她重新振作起精神,即刻準備和益慶出發(fā)上山尋茶。
臨行前,榮西禪師將那本陸羽《茶記》交與他們,囑咐他們盡早完成任務(wù)。
“如果伯伯沒記錯,你今年二十歲了吧?”離去前,他突然對陸勻香有此一問。
“嗯!”
“伯伯問你,這些年來你的身體好不好7胸口曾不曾劇烈疼痛過?”
她不記得自己有何嚴重病痛發(fā)生過,便對榮西禪師搖了搖頭。
“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他對于陸勻香的回答感到放心,不待她追
問,便急著要他們趕快出發(fā),以免延誤救治陸滌香的最佳時問。
“只要過了今年就沒事了!真是太好了,祥明老弟!彼捌痤^,對著微亮的天空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