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
辛曉白一直希望成為一個白領上班族,一直希望能擁有一個平凡而幸福的家庭,可她終究沒達成這些愿望。
畢竟,哪有什么盡如人意的人生呢?
對她而言,不能成為白領,但她始終有工作可以做,很好。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是一個家,不用再為誰擔心為誰忙。況且,她身體健康、手邊又有點錢,她覺得如果再抱怨什么的話,應該會遭天打雷劈吧。
那年離開之后,辛曉白搭上火車到了離他最遠的東部茶區。
會到茶區,也許是因為她始終把成為評茗師這件事當成她的驕傲。加上茶區通常不在繁雜城市里,正好符合她的需求。
當時,她一個年輕女人在山上獨居自然引起了一些詢問,不過這些詢問幾乎都在聽到她孑然一身之后,就變成了關心的話。她在茶園里找到一份工作,除了后來曾經休息過兩個月之外,工作情況一切偷快。半年前,她換了工作地點、搬了家,雖然工作職務也有所轉變,不過一切仍然相當平靜。不,應該說是快樂且滿足吧。
因為她現在有了一段新關系,一段讓她笑起來都會變得溫柔的新關系。
一想到她親愛的男人,辛曉白的唇邊不由自主地上揚了。
她橫向檀木大桌,接起電話,一聽到對方那聲“喂”,她就笑著說道:“李伯伯,你現在到哪里了?龍井四神湯和紅茶糯米丸子可以上桌了嗎?”
“應該再半個小時就到了。你不要再給我說什么菜名,口水都快流到路上了!崩畈陔娫捘穷^聲若洪鐘地說道。
“小的這就閉嘴,乖乖給您備菜去也!毙習园仔ξ麙焐想娫捄螅趯捤傻陌滓r衫上套了工作專用的蘋果綠圍裙,走到廚房里做最后檢視。
廚房里,熱湯已在瓦鍋里燉著,幾道料理也已備好食材,就等著李伯伯和他的日本客人到了之后便下鍋。辛曉白如今在半山腰一家“江記茶!钡拿袼蘩飺喂芗乙宦,負責接待客人及讓他們了解更多與茶有關的知識。
過去的一年多里,她都在另一個鄉鎮的一處老茶園里采茶,并在附屬的茶園里幫忙一些瑣事。但她這人天生愛說話,加上之前評茗師的那段經歷,讓她對茶充滿了想法。因此當以民宿及茶藝為賣點的“江記茶棧”在開幕前征人時,原本的老板便力薦了她過來。
辛曉白當時一見江記茶棧老板,立刻傻眼。她當下接手了新工作,還幫忙設計了幾款茶品以及許多與茶有關的菜單。
可她自認這些都不是她最成功的企劃,她覺得自己做得最好的事情是一幫新老板設計了一套親子采茶課程,幾乎每天都有幾組預約。寒暑假時,更是天天預約客滿。
辛曉白覺得很有成就感,因為重復再上門體驗或是介紹新朋友來的客人不少,甚至外國客人也有。似乎是她某天招待一組日本客人時,笑容實在太燦爛、茶也泡得特別好,日本客人印象深刻,上網大大地宣傳了一番。
即便她的日文還是說得零零落落,但經過這兩年來每天一小時的英文訓練,她已經能用英文跟國外朋友交談了。
“好,萬事俱備,本山人先休息去也!毙習园鬃チ艘活w蘋果,走刀廚房后院的戶外餐椅上坐下,面對著一小畦的油綠蔬田及遠處青山開始啃咬起蘋果。
當蘋果的香甜氣息在嘴里散開時,辛曉白滿足地長嘆了口氣。蘋果真是好物啊
“曉白,需要幫忙嗎?”從廚房探出頭來的,是江記茶棧的年輕老板。
“當然要!毙習园卓型曜詈笠豢谔O果,連忙跳回蔚房,舀了幾口湯到陶碗里,遞到他面前!拔倚枰藥臀以嚭三埦纳駵,看看我今天是不是一樣煮到出神入化!
“有這種好差事,半夜也歡迎通知!苯膭P接過陶碗,笑著對她點了點頭。是的,江記茶棧正是回家陪伴雙親、接手家里茶行的江文凱新置的產業。
話說辛曉白離開北部之后,換了手機號碼,自然和江文饑也就沒再聯絡了。半年前,兩人再次見面時,都是一陣錯愕。
辛曉白當下便是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為她當時的不聯絡致歉。
江文凱那時已經約莫知道了她這一年多來的情況,也只是笑著要她把江記茶棧的業績做起來。
“如果我一次喝掉半鍋,會不會有人打我?”江文凱一口就喝掉了半碗龍井四神湯。
“不會。因為我準備了一鍋,讓你跟江爸江媽一起喝!毙習园仔ξ卣f道。
“你不要再這么周到了,不然我媽到時候又問你什么時候嫁給我,我可答不出來!苯膭P笑著說道,目光停留在她粉粉的蘋果臉上。
“唉呀,這事得看我的男人同不同意嘍。”辛曉白一本正經地說。
“他剛剛說好!苯膭P一派斯文地說道。
“哈哈哈,你真是愈來愈會睜眼說瞎話了!毙習园壮缌藗鬼臉,接過他手里的碗一放,走出了廚房。
辛曉白不會不知道江文凱對她有意,而她也欣賞他斯文的樣子、儒雅的說話方式、爽朗的個性。但她愛的另有其人,所以只能把他當朋友,并總在他試探的玩笑話中委婉地拒幸好,江文凱沒因此翻臉過,兩人依然維持著良好友誼。
只是,辛曉白因為和江文凱年紀相差不多,加上又負責打理江記茶棧里的頊事,因此被稱為老板娘的次數,已經多到她懶得去解釋了。
此時,大門口上掛著的那串木鈴響起。辛曉白才走出廚房,客人的大嗓門就已經喊起。
“曉白丫頭——”李伯益中氣十足的嗓門在屋內回響著。
“李伯伯……”辛曉白迎了上去,看見李伯伯及他帶來的日本客人時,心頭一緊——今天該去買樂透了。
辛曉白深吸了口氣,臉上笑意未變地迎上前,大聲地喊道:“李伯伯好,岡本先生好!”
“你們認識?”李伯益驚訝地說道。
“兩年前在天御的茶苑見過,還一起吃過飯。為免岡本先生忘記我,我先自我介紹,我叫辛曉白。岡本先生還在原來公司工作?”辛曉白臉上裝得一派自然地寒暄道。
岡本興致盎然地看著這個仍有著一張蘋果臉,只是頭發長了一點、清瘦了一點,模樣褪去了青澀、多了幾分女人味的辛曉白,他挑眉說道:“茶葉生意去年轉手交給下面人處理了,現在不過一年來臺灣兩次,沒想到就遇見你了。”
“你的運氣真是好啊!毙習园壮Q起大拇指,大家全都笑了起來。
“你則是愈來愈謙虛了。”岡本這話一出口,大家又再笑了一回。
“你的中文越說越好了!毙習园着氖纸o他鼓勵。
岡本笑著點頭,目光卻沒離開過她。
他之前見識過雷天宇對辛曉白的態度,于是對她印象深刻。他后來也知道了雷天宇和別的女人結婚的消息。但商場之上的這類情事,他見得多了,只是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看到她。
“丫頭,你是天御茶苑出來的?”李伯益好奇地問道。
“是啊,我原本在那里受訓!毙習园着吕畈娑鄦枺B忙喚來了江文凱和岡本先生碰頭。
兩個男人見面,又是一陣寒暄。
只是,這一次當記憶力不好、老是把她和江文凱當成夫妻的李伯益,再次笑著介紹辛曉白和江文凱是一對小夫妻時,辛曉白沒反駁,江文凱則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辛曉白引著他們到一旁的靠窗雅座里坐下,玻璃窗外有一處日式小橋流水造景,遠處則是大片翠綠茶園景象。
她知道岡本有意無意地在打量她,但她并不想解釋。正好此時岡本想去洗手間,她請江文凱領著他前去,自己則專心沏了一壺熱茶,遞到李伯伯面前。
李伯益喝了杯茶,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后才開口說道:“能在天御茶苑受訓不簡單啊。你跟雷家人熟嗎?”
“還可以,只是現在沒聯絡了!彼卣f道。
“我跟雷國東很熟,上星期還一起吃過飯。”李伯益說。
辛曉白的呼吸一窒,只希望她的神色沒露出任何不妥。
“雷爺爺的身體還好嗎?”她問。
“身體還可以,倒是他太太三個月前中風了。我們這把年紀了,最怕出這種狀況!崩畈鎳@了口氣,又讓她倒了杯茶。
“情況還好嗎?”辛曉白不由得皺起眉,擔心地問道。
“雷國東說她是輕微中風,現在雖然已經康健了八、九成,但畢竟說話、走路都沒法子完全像從前一樣,加上她脾氣原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氣氛自然不好。唯一的好處是,他那孫子雷天宇現在倒是比較;丶伊!毙習园滓宦犂滋煊罹尤粫龀霾怀;丶疫@種不孝舉動,小臉益發不安地皺成一團。只是,她因為怕李伯伯看出異狀,連忙強迫自己放松臉部表情,閑聊似的問道:“雷先生不是結婚了嗎?”
“是啊,只是按照雷國東的說法,他這孫子結婚之后倒是性情大變,以前明明也不是什么風花雪月的人,現在倒是什么聲色場所都不忌諱了!崩畈鎳@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雷國東還說,他另一個孫子是個不婚主義者,他這輩子恐怕是抱不到曾孫了,可惜了天宇他那個婚后沒多久就流產的孩子。”雷天宇有過孩子?
辛曉白聞言,心里驀地一痛,連忙低頭在爐子上燒起另一壺熱水。
她警告自己,雷天宇的事已經不關她的事了。他和妻子的感情,或者有沒有孩子也與她無關了。她對她的新生活很滿意,沒必要為了一個已婚男人而心痛。
門上木鈴聲再度響起,辛曉白看著入門的岡本先生和江文凱,擠出一個笑容,開始專心致志地對因本先生說明這個地區的茶葉特色以及他們現在要泡的茶,一逕嘰嘰喳渣地說著話,直到她再沒有辦法胡思亂想為上……在太陽下山前送走了李伯伯和岡本先生之后,辛曉白回到民宿里收拾善后。江文凱見狀,也前來幫忙洗了碗、擦了桌子,可她知道他的目光始終停在她的身上。
“你怎么了?”江文饑問。
“沒事。”她搖頭。
“你……”江文凱望著她突然乏了精神的臉孔,他別有深意地問道:“你想過要回去雷……家嗎?”
“回雷家干么?我跟他們又沒關系,跟雷天宇那段也早就過去了!苯膭P看著她乍然嚴肅的表情,他嘆了口氣,因為他并不認為那一段真的過去了。
“我聽丁秘書說你當初送審評茗師的那份企劃案通過了,你只要回去領張證書,就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江文凱不無試探地說道。
“對我來說,這里就是最好的!毙習园状驍嗨脑,抬頭對他一笑,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喜歡這里,這里有家的感覺,很溫暖。評茗師證書只是一張薄紙!
“曉白……”江文凱朝她走近一步,斯文臉龐靜靜地凝視著她一會兒后,輕聲說道:
“我一直把你當成這個家的女主人!毙習园锥湟患t,可她裝出一臉傻笑地問道:“老板,你這么說是要給我加薪的意思嗎?”江文凱深吸了一口氣,朝她伸出了手。“曉白,你知道……”
“媽啊,我沒注意到時間居然這么晚了……”辛曉白飛快地繞過他,搶在他把話說完之前笑著說道:“晚了,我要回家了,我不想讓他等太久。拜,明天見!”
“你不該凡事都把他放在前頭,你應該多為自己著想的!苯膭P對著她的背影說“我就是為我自己著想,才都凡事把他放在前頭啊。因為我看到他就開心啊!毙習园最^也不回地笑著說道。
她打開柜子,穿上連帽外套,大步走出江記茶棧的木門。
冷風朝著她迎面而來,挾帶著山嵐水氣的沁涼空氣進入她的鼻尖,讓她精神為之一振。
這里干凈得不染雜塵的冷度及味道,讓她想起之前在山丘老茶樹邊和雷天宇說話時的場景。
好吧,她承認她偶爾會想起雷天宇;好吧,她承認很少不想雷天宇。人就是這樣,愈叫你不要想,你就愈會去想。
只是,今天李伯伯口中的雷天宇和她記憶里的根本是兩個人。對人那么漠然、有潔癖且有生物距離的人,怎么會去聲色場所呢?
他和他妻子是怎么回事?他的妻子是怎么樣的一個人?他們過的是什么樣的婚姻生活?他有沒有想起過她?
“辛曉白,你想夠了沒?”辛曉白抱著頭哇哇大叫,拼命搖頭想甩開那些思緒。
加油。⌒習园!當初既然能夠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在就一定可以度過這種乍聞到雷天宇近況的心情起伏。
畢竟,臺灣就這么丁點大,誰料得準他們日后會在什么地方相逢呢?
辛曉白一忖及此,開始不顧一切地往前狂奔,跑到她雙腿發軟、腹部脹痛,跑到她上氣不接下氣,再也無法思考為止。
誰說她不能把他拋在腦后
她可以,真的。
辛曉白為了證明,雷天宇已經不能干擾她太久,十分鐘之后,她便和她的男人手拉手相親相愛地一塊兒回家。
她抱著他,他攬著她的頸子用力親她的臉頰。
辛曉白笑了出來,再多的心情起伏在此時都化成了一團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