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夜晚,君華飯店三樓宴會廳,某政府金融首長娶媳婚宴現場。
“注意,六號貴賓已進電梯,請準備!”
一聽到飯店工作人員無線電隱約泄漏出來的訊息,守在喜宴外場的記者群騷動了起來。
“別搶!這位置是我先占的!”
“搞什么?喂,后面的別擠!”
這些記者早就透過管道拿到宴會貴賓名單,編號第六的是代表“兆邦金控”集團出席的第三代接班人潘天柏與新婚一年多的妻子梁凱茵,這對夫妻號稱企業界最令人稱羨的金童玉女,正是記者們真正激動的原因。
果然電梯門一開,早已架好的鎂光燈此起彼落,伴隨眾人的抽氣與贊嘆,現場一片哄鬧。
“潘大少真的好帥……看看那套西裝多襯。捈缯扔珠L,臉蛋更是酷……”幾個女記者親眼目睹傳聞中的人物,已經樂得暈陶陶了。
“梁凱茵也好美,你猜那套衣服是哪個名牌或設計師作品?猜不出來對不對?但是一看就知質感超好,穿起來就是不一樣,內斂又華麗,果然是大戶人家……”
“皮膚好贊喔,真的不是靠化妝……”
傳聞中的金童玉女在接待處簽名后,迎接他們的是今晚喜宴的主人。
“部長,恭喜。”潘天柏伸手跟這位政壇重量級人物緊緊一握,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短暫交會后,他才緩緩開口致意!凹腋讣夷覆磺捎屑笔氯チ讼愀郏裢碛晌液吞骈L輩獻上祝福,失禮之處還請海涵諒解!
他說得委婉客氣,但雙方都知道那是刻意的安排。最近父親為了爭取并購某保險公司,向政府提出私募基金項目,為了避免外界過多的聯想與質疑,平素政商關系良好的父親不得不在此刻避嫌,連婚宴都不好光明正大參加,派他代表出席。
“噯,承蒙賞光啊!”部長大人笑呵呵,遙指宴會廳里最前排的圓桌。“貴客臨門,歡迎都來不及了,說什么海涵諒解?快請進!”
客套話說過了,潘天柏噙著淡淡笑意,擁著梁凱茵優雅輕松地步入宴會廳,不著痕跡地快速巡視四周。
出席宴會的金融界大人物不少,各大金控集團、創投公司、國內和外商銀行皆盛情參加,反而是號稱龍頭老大的“兆邦金控”,僅由他以旗下的“兆信銀行”總經理身分代表出席。原本是打算低調行事,可剛剛……又一道閃光燈,潘天柏不由得微微蹙眉了。
從一進入飯店開始,眾人的目光幾乎都投向他——不,還有他身邊的妻子身上。
銳眸輕掃過緊依在身旁的明媚身影,妻子今天挑選的這套黑色無袖V領緞面小洋裝,雖然線條簡單,但高級布料微貼秾纖合度的腰間,讓身段看起來更柔軟,及膝的黑色蕾絲下擺還綴著黑色奧地利水晶,不僅在走動間閃著內斂的光芒,更將一雙小退襯得白皙誘人,確實有足夠的魅力吸引眾人的目光。
也不算過度華麗或夸張,為什么總是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本來想盡量低調,卻因為妻子而更顯高調了。
潘天柏劍眉微蹙,原先輕環在她纖腰上的大手,冷不防地收緊了些。
腰間突如其來的一握,讓梁凱茵慢下腳步,她偏頭對丈夫微微一笑,水眸明顯有些疑惑。
怎么了?是她的笑容太淡?或者是遇到熟人?還是步伐太快……但他的腳步也沒停下來呀?
看來他們之間的默契還是不夠,無法單憑手勢就猜出他真正的意思……她在心底微微一嘆,然后不著痕跡地讓腰身更挺直,腳步更輕柔,粉唇的角度更上揚,免得又出錯了。
兩人一路微笑地承接來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才剛被引導至事先安排好的座位,馬上有人出聲招呼。
“天柏——嘖嘖,年輕夫妻就是不一樣,不管到哪總是一對兒,這叫什么來著……夫唱婦隨是吧?我這老人家可羨慕了!闭f話的是某傳統產業的大老板,與潘家、梁家都算是舊識。
“王叔叔,您才五十歲,怎能稱作老人家?”潘天柏朗笑,逐一向圓桌賓客握手致意,又和附近熟識的業界長輩等等打過招呼后,才攬著妻子一同坐下。
“年紀這檔事就甭強調了,光是身邊帶的就不同——凱茵啊,人家說女人幸不幸?茨樕椭獣,瞧你,果然結婚后更漂亮了!”這位大老板說著,忽然想起!斑,梁家今天不來嗎?”
“家父派人送了花籃來!绷簞P茵笑盈盈地回答。
“噯,也不過是個喜宴,我說你們干么這么低調!”大老板一聽就猜出八分,努了努下巴,指向隔壁桌的金控集團代表,不以為然地說:“做生意是各憑本事,靠關系走后門哪能長久?回去轉達潘副董,咱們正正當當做事,別人要說啥就由他們去,別老是避嫌。大伙兒平時都忙,好不容易乘機聚會,卻在意這些,真是!”
潘天柏無奈一笑,客氣回答:“我們也和王叔的想法一樣,不走后門自然也不怕人說話,只是不巧家父家母出國,岳父母也還在上海開會,來不及趕回來——”
“別說這些了,天柏,開席前先喝杯香檳潤潤喉——”另一位長輩刻意出聲岔開話題。
潘天柏偕同妻子舉杯逐一向眾人敬酒,喜宴也在此刻正式宣布新人進場。
現場演奏的結婚進行曲悠然揚起,走在最前面的小花童們揚著天真無邪的笑靨,配合音樂節奏地一步一步走著,小手忙著撒下粉紅玫瑰花瓣。
梁凱茵認真看著盈滿喜悅氣氛的幸;槎Y,忽然想起自己的婚禮也是這樣,讓父親牽至紅毯的起點,再將她交給潘天柏,兩人一起走過紅毯。
當時的場景比現在更璀璨華麗,參加的賓客不只是臺灣政商界名人,還有兩大家族在國際間的事業伙伴群,場內場外的粉紅玫瑰擺飾將宴會妝點得浪漫繽紛,她穿著自紐約空運來臺的白紗禮服,戴的是特別在歐洲訂制的成套首飾,她顫抖地挽著他一同走在紅毯上,拉炮、掌聲、贊嘆轟得她耳朵發痛,卻清楚聽見自己早已破百的心跳……
那是個既瑰麗又浪漫,所有女人都想擁有的夢幻婚禮。但婚禮之后呢?
梁凱茵低下頭佯裝鋪整貼放在退上的緹花餐巾,微笑的臉不由自主地黯了下來。
喜宴正式開始,臺上繼續冗長的貴賓致詞,臺下服務生忙著上菜倒酒水,潘天柏看似拘謹,卻很懂得如何交際應酬,從小白球聊到名車,從時事聊至產業現況,同桌長輩們紛紛與他交換意見,圓桌上的氣氛熱絡愉快。
倒是她,除了一開始問候幾位在場的夫人,閑聊幾句近況,直到上菜后便忙著為他布菜,一會兒要撥掉炸湯圓上的糖粉,一會兒替他挑掉魚翅羹里的蟹腿肉。
與他生活一年多來,她早已知悉丈夫的飲食習慣和喜好,但也僅只如此。
纖手忙著,直到某個聲音打斷了她——
“凱茵,計劃什么時候生個小寶寶嗎?”坐在對面的某上市公司董事長夫人開口了。
這一出聲,席間全安靜下來,連原本熱烈討論東南亞哪個球場最好的男人們也頓時停住,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她,興味盎然地望著這對尚未聽聞好消息的夫妻。
“呃……”該怎么回答?生孩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何況……她轉頭想向丈夫討救兵,卻見他低頭吃起焗烤龍蝦,輕松自在地執叉進餐,彷佛這問題和他毫無關系。
“年輕人別只顧著享受浪漫,我和你婆婆可是好姊妹,就當是我多嘴提醒你,趁年輕趕緊把孩子生了,將來才有體力教養孩子。我們可得比一般人更用心教養下一代……”
一般人?潘天柏看似認真品嘗盤中的佳肴,心底卻冷嗤了聲。什么叫一般人?所以他們算是上等人?
生孩子是他和她的事,這些自稱是“長輩”的人士總是好管閑事,他不想理會,也不想給任何答案。
“是。”梁凱茵尷尬地領受教訓,不過,頰邊那抹赧色卻讓人誤會。
“結婚生孩子是天經地義,何況你們這一代都是在國外受教育,害羞什么?”另一個夫人幫腔了。
她不是害羞,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
她當然想要孩子,但問題不在她身上,難道要她老實說……說每次在床上,他總是做足保護措施嗎?
梁凱茵偷偷瞄向丈夫。潘天柏正好解決方才端上來的蠔油鮑魚,優雅地拿起餐巾拭了拭嘴,繼續和長輩們談下一個話題。
真過分。她心底有些惱了。
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況且說到底也是他的意思,為什么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些長輩們令人尷尬的追問呢?
結婚這么久,她連他為什么總做足保護措施都不明白,甚至連他對孩子、對婚姻,甚至對她究竟是什么想法也不知曉……但教她更惱的是自己。他不說,她不知為何也不敢問個清楚明白,于是就這么僵著,懸在心上。
心里暗惱,連食欲也沒了,不斷端上桌的佳肴再也引不起她的興趣,淺淺嘗了幾口便算數,幾位夫人又極力勸食,說是母體勇健才好孕育孩子之類的,她一邊委婉聽訓,一邊暗自忍耐,但身邊的男人似乎完全沒聽見三姑六婆的意見似的,吃完每一道經過妻子檢視后才推到他面前的佳肴,這更教她郁悶極了。
終于捱到喜宴結束,一路冗長的招呼與應酬后,潘天柏和梁凱茵走到飯店大廳,他松開一路牽著她的手,收斂了笑容,淡淡開口:“在這里等我!
他向來習慣自己取車,除非不得已,否則他不讓別人動他的愛車。
“嗯!彼銖娢⑿c頭,正想找張沙發坐下,想想待會兒在車上該怎么和他說說看,男人卻又忽地回頭——
“不會再坐錯車吧?”
轟!她的臉驀地紅了。
還來不及響應,他已經跨出飯店大門。
坐錯車……難道他就不能忘了?不過是僅僅犯了一回的錯,就得被記掛一輩子?結婚這么久了,丈夫總是提起這件事,尤其是最近,幾乎只要在他的車上就得被提醒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問個清楚,但一想起丈夫在她面前總是深鎖的眉與緊抿的薄唇,最后一絲絲的勇氣又如煙消散,不知去向。
車子駛來,坐上熟悉的進口轎車,梁凱茵的思緒飛得好遠。
她越來越摸不清丈夫的性格和想法,或許,該說其實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他呢?對她又是什么樣的感覺?會像她一樣,時時刻刻把對方放在心坎最重要的位置嗎?
如果不是,這段恍若獨角戲的關系,還能稱之為夫妻嗎?是否她想得太簡單,即便她盡心盡力,單方面的付出也無法經營一個甜蜜幸福的婚姻……梁凱茵瞅著車窗外絢爛的霓虹燈,心莫名揪痛了起來。
她與潘天柏的婚姻,是她冀望、主動努力才得來的。
二十歲那年的暑假,她從紐約飛去舊金山探望就讀柏克萊大學的堂姊梁欣欣。那天,兩人閑逛著以自由風格聞名的美麗校園,正要經過金熊標志時,梁凱茵看見一抹俊挺的身影。
“黑發……”她喃喃自語!斑@個學校的東方人還真不少!
梁欣欣聽見了,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了笑。“他不只是東方人,人家還是臺灣人!
梁凱茵緩下腳步,睜大亮眸想多看幾眼。
“‘兆邦’潘家,聽過吧?”
“聽過啊,臺灣的十大望族之一。”雖然她長年在美國念書,但回臺灣度假時常會聽父母親談論,而且報章雜志的報導也不少。
“他是潘家長孫潘天柏,本校商學院畢業,現在是研究所一年級!
“喔,原來也在柏克萊……”稱得上是豪門世家的青年才俊,她露出贊嘆的表情。
“瞧——那是他的女朋友歐俐薇,念的是舊金山大學!绷盒佬乐钢h處走近的窈窕身影。“兩人交往好一陣子了!
“姊,你怎么知道?”
“潘天柏也算是我系上的學長,再說,我可是臺灣同學會會長,消息靈通得很。怎么?想認識嗎?”
“不用了!彼龜[擺手。剛剛清楚看見歐俐薇親熱地挽上潘天柏的臂膀。
接下來的幾天,她經常在校園和街上遇見潘天柏,總是莫名地想多看他幾眼。他有時是被一群人圍著坐在草地上,像是正在談論大事,有時是和歐俐薇親昵散步,最后一次遇見他,是在灣區的某間甜甜圈店前。
那是一家標榜現場制作的知名連鎖店,她和堂姊一邊排隊一邊嘗著店員分送試吃的糖霜甜甜圈,兩人說說笑笑時,她無意間轉頭,發現隊伍后方的頎長身影。
是潘天柏,他身旁則是歐俐薇。梁凱茵看他咬了一口歐俐薇手上的甜甜圈,吃完后還吻了佳人沾了糖霜的紅唇,偏著頭一笑,然后將她摟進懷里。
那個笑容帶著促狹、理直氣壯又有些壞意,總之,很帥、很迷人——至少成功迷走了她那顆天真少女心。
梁凱茵無法移開視線,雖然他那抹笑已勾走她的魂魄,卻也瞬間粉碎她的粉紅美夢,頓時,她覺得手上的甜甜圈再也不甜蜜誘人了。
雖是心碎,但潘天柏挺拔的身影,渾然天成的優雅氣質,穩穩地占領了她的心田。
回到東岸后,她開始瘋狂搜尋關于潘天柏的資料,注意所有關于他的大小新聞,不時找借口打電話給堂姊,順便探詢他的最新消息。
在她終于拿到大學學位返臺,并且從已進入家族體系工作的堂姊口中確定潘天柏暫無固定女友,她決心要實現自己的夢想。
她主動要求雙親,進入梁氏企業旗下的基金會擔任特助,并且不時拉著堂姊作伴,以梁家千金的身分出現在各式上流宴會與派對活動,甚至央著堂姊帶她一起參加由潘天柏召集成立的“灣區菁英會”,惹得梁欣欣也煩了。
“你很煩欸,當初在柏克萊時要介紹,你偏不要,現在吵什么吵?”
“那時候他有女朋友嘛!”
“現在沒女朋友,就想努力了?憑你沒心眼的個性,有辦法應付這種大少爺嗎?”實在不是她愛損自己的堂妹,凱茵什么都好,就是單純天真了些,怎么看都不是潘天柏的對手。
“我只是想認識——”
“只是想認識?這么簡單的話,怎么不請叔叔嬸嬸找人安排一下?”凱茵沒有其它姊妹,父母親把這個掌上明珠捧得比天還高。
“要是能安排就好了,爸媽老是安排我和莫名其妙的男人相親……”
“不是自己喜歡的男人,當然覺得無聊!绷盒佬缾懒恕!耙粯邮橇杭页錾淼呐畠海瑸槭裁次揖偷迷诠纠锩Φ靡,你卻煩惱相親太無聊?”
“我也很忙呀……”她忙著打探與計劃和潘天柏相遇的各種機會。
梁凱茵篤信機會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而眼前要做的事,就是努力讓潘天柏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梁欣欣拗不過她,最后還是帶她參加“灣區菁英會”,成功地將她介紹給潘天柏。
那是個初冬周日下午,某間五星級飯店的貴賓包廂內,大約有二十多人參加聚會,梁凱茵穿著一套白色毛料的及膝洋裝,搭配鑲滿銀色水鉆的娃娃鞋,一頭長發卷成大波浪,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優雅又甜美。
梁欣欣帶著她四處打招呼,繞來繞去,終于繞到最佳男主角的身前。
“欣欣的堂妹?”潘天柏微微揚眉,薄唇漾著輕笑。雖然身為菁英會召集人,但實際的聯絡運作另有他人代勞,因此他對于梁欣欣的堂妹絲毫沒印象!耙苍跒硡^念書?”
“不,凱茵一直待在紐約,因為剛回臺灣不久,沒什么朋友,所以干脆帶她一起來,想讓她多認識些上進青年——”梁欣欣自認編了個不會被拒絕、超級完美的理由。
“例如……像我們?”他笑了,俊逸的臉龐多了分玩笑意味。
“呵呵,當然啊!”梁欣欣笑著,沒忘記今日的重要任務,極力向潘天柏推薦自家堂妹。“凱茵目前在梁氏基金會里擔任特助,如果學長有空的話,找個時間和我們一起吃個飯嘛!”
“好啊——”他還沒說完,便被另一票人的嚷嚷打斷。
“潘副總,別只顧著和美女聊天,把我們這些兄弟遺忘在墻角,癡癡等著!”
“這群人還是一樣吵!迸颂彀剡有,長臂指向那桌男人,無可奈何地道歉!跋禄赜锌赵僬覀時間吃飯,我先失禮了。”
“上進青年?這些上進青年?!”梁凱茵難以置信地低嚷著。眼看大好機會被莫名打斷,夢中情人迅速離去,她只能瞪向喧嘩熱鬧的角落,心里難過極了。
“瞧見了吧?像學長這種鉆石級的人物,根本很難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