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送畢業(yè)生的節(jié)目由一、二年級各班競賽選出,精采萬分,歷經(jīng)兩個半小時終于表演結束,擁擠的人潮陸續(xù)步出禮堂。
傅俊凱準備離開,卻被導師和校長拖住,面對贊譽有加的師長,他臉上的笑越來越僵,忍不住一直看表,心早已飛離。
偏老天像跟他作對,好不容易對話告一段落,他一鞠躬轉身想溜時,遠遠地,訓育主任又喊住他。
為什么一定要挑這時候引傅俊凱心里哀嚎,眼角瞥見一抹人影,急忙喊。骸赴⒂!」
因一時無聊難得沒蹺課的江禹回頭,還來不及開口,一封信已塞到他手上。
「我約綺屏在圖書館大樓后面見,已經(jīng)遲到了,我走不開,幫我拿給她。」看到訓育組長愈走愈近,傅俊凱急急交代。
「你自己拿去,她會等的!菇碇庇X回絕。他不想見她,更不想代轉情書。
「第一次告白就讓她等那么久,她對我印象會變差的!我只信任你,阿禹!」傅俊凱急道。
聽到訓育主任又喊,他丟下一句:「拜托了!」給了一個哀求的眼神,便轉身朝訓育主任跑去。
我只信任你,阿禹!信拿在手中,卻似有千斤重,還有他的話,重重壓在心坎。江禹抿緊唇,心頭盈滿復雜的情緒。
歡送會后就是放學時間,同學們都急著離開,江禹走到圖書館后頭,除了那抹編著發(fā)辮的纖細身影背對坐在石椅上,安靜的空間只有蟬鳴風聲回蕩。
從小到大,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感受。像在隱忍什么,又像在害怕些什么。江禹邁步走到她面前,不發(fā)一言地看她。
當她抬頭,那雙閃著困惑的水媚靈眸,讓他沉窒得幾乎無法呼吸。
「學長?」藍綺屏驚訝站起。明明是博學長發(fā)EMail約她來這里的……
江禹沒回答,視線低垂,無意義地落在她制服的領結上。
他的沉默,讓她不自在地低下頭,臉微微地紅了起來。從那天保健室之后,就沒再見過他了。她甚至跑到那片樹林想下期而遇,但每次的結果都讓她失望。
她還沒謝謝他的巧克力呢……她絞扭手指,不知該如何開口,正躊躇間,一個淡粉色的信封遞到眼前。
這是……什么?腦海中空白一片,藍綺屏呆呆接過,一抬頭,只捕捉到他迅速別開的視線余光,還來不及開口,他已轉身大步離去。
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還回不過神。
「這是……」情書嗎?是他托傅學長約她出來嗎?藍綺屏掩唇,跌坐回石椅,看著那封信發(fā)怔。好半晌,喜悅的情緒才流入心湖,沸騰了全身血脈。
江禹學長喜歡她?
忍不住,小巧的唇辦直往上揚,她咬著唇,還是無法將唇角拉下。
冷靜點,藍綺屏,冷靜點!手撫上雙頰,赧紅的臉燙著掌心,她不斷告誡自己,企圖抑下奔騰的笑意,但洶涌的興奮排山倒海而來,所有自持都徒勞無功。
等不及回家,看看四下無人,她抖著手,將信封拆開,抽出信急急閱讀。
才看到前幾行,笑容就已凍凝唇畔。
淡粉色的信紙在陽光下閃耀,突然有水珠滴落其上,暈染了上頭的字,而后一滴,又一滴,直至她再無力拿持,松開信掩面無聲低泣。
在接過信時,她第一次體會到愛情,揭起以往所隱含的情感,激狂地朝她襲來,卻在拆開信的那一刻,被親手交予她的人,殘忍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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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怎么樣?」套上藍格子襯衫的傅俊凱在鏡子前照著,詢問好友的意見。
躺在床上的江禹戴耳機聽音樂,朝他投去一眼,暗暗好笑!笌。」
「真的嗎?」傅俊凱左右端詳,拿起另一件黃色POLO衫換上!高@件呢?」
也難怪他緊張,情書送出去一個禮拜后,終于得到回覆的EMail,約他今天下午在住家附近的速食店前碰面,再怎么成熟穩(wěn)重的大男生也會變成毛頭小子。
「都帥——」江禹不堪其擾,干脆摘下耳機!改銦┎粺?還不趕快去赴約?」幸好傅爸、傅媽這三天參加公會舉辦的旅游不在,不然見了俊凱從昨天收到EMail就坐立不安、傻笑發(fā)呆的模樣,鐵定以為撞邪!
「約四點,還早啦!」瞥了墻上時鐘一眼,傅俊凱又拿出一件米色襯衫換上!高@件呢?怎么辦?要是她拒絕我怎么辦?」
「若要拒絕就不會特地約你出去了!菇淼恍,給他鼓勵,眼角掃過腕上的表,濃眉擰起!杆狞c?現(xiàn)在都四點半了!」
「什么?!」又想換裝的傅俊凱衣服脫到一半,瞪大眼,抓起他的手,再和自己手上的表對照!!墻上的鐘停了!一時間慌了手腳,他只能抱頭懊惱大喊!竿炅送炅送炅送炅!連續(xù)兩次都遲到她一定不想理我!」
江禹看不下去,起床幫他,一把扯掉他身上的襯衫,再粗魯?shù)貙OLO衫從他頭頂套下!改闶钦l?品學兼優(yōu)的傅俊凱耶!若拒絕,絕對是那女生瞎了眼!」
江禹重重在傅俊凱背上拍了一掌,拍得他悶哼一聲,也拍回他的神智。
「別這樣說她,她有選擇的權利!」慌亂之余還不忘維護心上人!竵聿患傲,機車借我!」
「騎慢點!菇韺㈣匙扔給他!傅饶愫孟,最好順便約會,晚上不回來都沒關系,傅爸、傅媽打電話回來有我罩!」
「我才不像你!」傅俊凱白他一眼。不過花花公子最近轉了性,幾乎不見他和之前的女孩子們再有牽扯!肝易吡。」語音未落,疾馳的腳步聲已奔下樓梯,揚長而去。
唇畔的笑漸漸逝去,江禹躺回床,重又戴上耳機閉眼聽音樂,但紛雜的腦中,總浮現(xiàn)藍綺屏的面容。
煩躁地一把抓下耳機,江禹干脆起身下床,走到窗邊,倚坐窗臺點煙抽?粗{天白云,希望藉著繚升的煙霧,將和她的相處畫面全數(shù)帶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刻意不去想時間流逝,只是一心抽著煙,拿來充當煙灰缸的馬口鐵杯墊已被煙蒂塞滿,他仍繼續(xù)抽著。
這么久沒回來,應是有好結果吧?江禹為好友感到高興,但心頭有個角落,仍無法自制地被黯然淹沒。
鈴……鈴……
突然問,三樓的電話響起。
打電話報備今晚不回來了嗎?江禹澀然一笑,將手上的煙捻熄,走下樓梯接起樓梯口的電話!肝?」
「請問是傅俊凱的家屬嗎?」陌生的聲音響起,帶著急迫和驚慌。
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江禹心頭!甘牵隳奈?」
「他出車禍了,請立刻趕到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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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禹在趕往醫(yī)院的途中,在計程車上用手機通知在外地旅游的傅家雙親,一下車,他立刻奔進醫(yī)院。
沖到手術室外走廊,看到藍綺屏坐在手術室前的椅子,額頭纏著繃帶的麗容蒼白一片,校服上有著臟一行和血漬,右手臂上也纏繞繃帶,兩手無措交握。
「怎么回事?」沖到她面前,因急奔而呼吸紊亂的江禹無心給予關懷,只想得到解答。
看到他,藍綺屏一直強抑的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學長說要騎車送我回家……有輛卡車……闖紅燈……」她哽咽道,全身因過度恐懼而不住發(fā)抖。她今天沒騎腳踏車,所以答應學長的好意,沒想到卻……
為什么?傅俊凱試上T大,正要展開他燦爛的人生啊!江禹雙手撫額,靠著墻,痛苦地蹲坐下來。
此時,手術室的燈熄滅,護士走出!改銈兪歉悼P的家屬?」
「是!菇碚酒穑讣庖蜻^于緊張變得冰冷。
「他內(nèi)臟受創(chuàng)太嚴重,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你們趕緊進去見他最后一面!棺o士示意他們進入一旁的恢復室。
江禹如遭雷殛,好半晌,才挪步走進恢復室。
一進去,他看到俊凱,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友,臉色慘白地躺在病床上。斯文的臉俊秀依然,幾乎不見任何傷痕,要他如何相信,死神已在他身邊拘出奪命索?
「俊凱?」他開口輕喚,溫柔得像怕驚嚇了他。
隨后走進的藍綺屏只能站在門邊,洶涌而出的淚模糊了視線,她用力搗唇,怕會忍不住痛哭失聲。
「綺屏……沒事吧?」傅俊凱張眼,失神的視線渙散空中,氣若游絲!竸e讓她進來……我不要……她看到我這樣……她會怕……」
他已傷重到看不見了嗎?江禹閉上眼,強忍情緒,好不容易才有辦法開口:「她不要緊,你別擔心。」
「她回我……一封信……在我口袋……幫我念好嗎……」每個字都像在奪去他微弱的生息,傅俊凱艱難開口,因企盼眼中有了光采!肝冶鞠搿丶以倏础
護士遞來他的衣服,明白那抹光采是回光返照,年輕的生命已到了終點。
藍綺屏驚懼地睜大了眼,卻無法出聲阻止,她只能緊咬住唇,靠著墻才有辦法站立。
取出信封,江禹直接拆封,攤開里頭的信紙,視線迅速掠過,寬闊的背幾不可見地微微一僵。
「就說你想太多了!」下一秒,輕松的語音響起,就像他們平常的笑鬧一般。
「俊凱學長,收到你的信我很高興,不敢相信自己竟能獲得你的青睞,恭喜你推甄上T大,雖然這代表你會離開這個城市,但我一定會努力用功和你考上同一個學校。別笑我,我希望能把握你前往臺北前的這個暑假和你好好相處,可以再請你發(fā)Mail和我約時間一起去看電影嗎?」
「真的嗎?」傅俊凱喜不自勝,氣息卻越來越弱!肝摇疫以為……連續(xù)兩次都……遲到,她應該不想……理我了……」
「少女們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她怎么可能拒絕?」聲音是笑的,微顫的唇角卻將江禹內(nèi)心的情緒完全顯露。太早了,俊凱還那么年輕!「等回家我們再一起選衣服,第一次約會的打扮夠你選上三天三夜了!
「太好了,太好了……」傅俊凱噙著笑,不住喃念,眼瞼無力地緩緩閉合,聲音漸微,直至無聲。
平靜祥和的臉,像是沉睡了一般。江禹雙手緊握,指甲緊緊刺入掌肉,手中的信捏成一團。
一旁的醫(yī)生上前檢查瞳孔、脈搏,覆上的白布掩蔽了那張自小陪伴到大的容顏。「傷者于下午五點五十七分死亡,死因……」
藍綺屏倒抽一口冷氣,痛哭失聲。在速食店前接過信時笑得靦觍的大男孩哪里去了?為何方才還溫言說要載她回去的人,如今已遠離人世?
再無法自持,江禹沖出恢復室,強抑的情緒到此時已整個潰堤,拳抵在墻上,低垂的臉讓人看不清面容。
藍綺屏踉蹌追出,見他背對的身影顫抖著,無聲的淚奔得更急,不知該從何開口。
「請節(jié)哀!贯t(yī)生和護士離去,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