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日已經睡了一天,也不影響溫寧寧一夜好眠,翌日起床,才有個聲響,候在外頭的兩個丫頭便進來侍候她梳洗。
十四歲的少女也算半個大姑娘了,手巧的綠雀給她梳了個垂鬟分肖髻,留了燕尾,飾上兩根細小的點翠碧璽芍藥花,輕靈中帶著幾分嬌俏,嬌俏中又見三分富貴。
發型是好發型,只是鏡子里的人這身肥肉實在是……是誰說十四歲的少女如同芳香柔美的花剛剛綻放了一半?
她哪有半點如花初綻的模樣?
因為胖,就是一張肉餅臉,擠壓得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小了一號,整個五官也就模糊不清的,她捏了下自己腰上的肉,真的灰心,溫寧寧啊溫寧寧,你沒事怎么就把自己吃成了這副德性?
這肉要鏟,還要鏟到她滿意為止,工程浩大。∫遣荤P,她自己這關都過不去,哪來的臉面出去見人?
她對著清晰的西洋鏡子大皺眉頭,綠雀以為小姐不滿意她梳的發型,連忙要下跪請罪。
她原來是個二等丫頭,很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提上來侍候小姐,理由只有一個,因為之前小姐身邊的人沒把小姐當回事,她因為有把力氣,又懂些文墨,這才被提上來的,在她單純、沒什么花花心思的腦子里以為,唯有對小姐忠心不二,才能牢牢保住自己的飯碗。
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例,是她以前三倍的月錢,家中的老娘和弟弟嚼用充足不說,活兒還輕省,小姐的病如今好了大半,走出去,其他院子的人都對她客氣了幾分,這樣的活兒不知珍惜,就該被雷劈了。
“起來,跪什么?我又沒說你的頭梳得不好,我不滿意的是我這身的肉,你瞧,能看嗎?”她也不擺什么淑女的姿勢,很直接的捏著腹部的肉秀給綠雀看,一點尷尬都沒有。
雖然才侍候了小姐沒幾天,綠雀大致上是知曉溫寧寧的性子的,她既然叫起,而且那眼神還帶著“別讓我說第二遍”的堅定,她很快便起身站到了一旁。
“小姐這模樣多少富貴人家的小姐都羨慕不來的,這叫福泰!毖圆挥芍缘脑捤闶前参浚〗悴粫炙?
這灌水的成分也太大了吧?雖然說女人都喜歡好聽的話,但溫寧寧仍是白她一眼,“要不把我身上的肉都給你?”
這太驚嚇了,老實說她并不想要。“婢子每天好多的事要做,要是像小姐這般福氣模樣,大概什么事都做不了。”
就算她想要,也沒那種命,一個丫頭要是動不動就一身的汗,一身的肉,一定被歸類在好吃懶做的行列,下場就是被攆回家吃自己。
溫寧寧白她兩眼!澳憧梢愿苯右稽c,反正也不差那兩刀,你也知道什么事都做不了,一動不動就一身的汗,還說風涼話?”
綠雀沒敢再吱聲了。
說到減肥這件事,放諸四海皆準,只要是女子隨便都能撂出個三五套方案來。唉,求人不如求己,溫寧寧說做就做,她給自己制定兩條路,一是少食多餐,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種減肥法屬于溫水煮青蛙,不會在成長期埋下危害根本的風險,優點是安全。
二就是運動,好吧,一個腦子不好使、連走路都有問題的傻子能有什么運動機會?
溫寧寧的平衡感不佳,溫家男人素來當成運動和娛樂的騎馬和騎射對她來說根本想都不用想,所以完全不列入考慮,雖然她還不確定溫寧寧的心疾喘癥是不是還在,但也不愿因為身上帶著病就什么都不做,讓自己無止境的胖下去。
小的時候胖可以說可愛,長大可能就是可憐沒人愛了。
就算這年頭鮮少因為肥胖致死的例子,她也不想當開先河的人。
總的來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將迎接的是什么樣的未來,總得自己先努力了才成,預先想太多掌控范圍外的事也是白搭。
她才確立了目標,忽然想到什么,“綠雀,你知道現在是幾年嗎?”
小姐不知道現在是幾年,嗯,很正常,于是綠雀很快的提供了她所知道的消息。
“明康八年!睖貙帉庎。
明康八年啊,那時的葉曼曼幾歲?葉曼曼比溫寧寧還大上一兩歲,卻因為家人沒把她的親事放心上,將她耽誤成了大齡女才嫁入了均王府。
而在均王府后院的那幾年,看著短實則漫長,當她被逼著吞金而亡時,她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咎由自。咳绻约翰皇沁@么一無是處,是不是能避開王府的婚事,有一番不一樣的成就?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想,都不會有答案了。
不過現在的她沒有時間唏噓些什么,因為浣花來說溫家大房的兩兄弟一起上門了。
大房雙生子嗎?
一模一樣的雙生子也不跟溫寧寧客氣,熟門熟路的進門自己找地方坐,顯然這韶華院他們是來慣的,只是以前不曾久坐就是了。
丫頭們去張羅茶點,溫恭看著姑姑少見的精神模樣,又多打量了幾眼,笑道:“我到韶華院的門口,不請我來,還要通報,也才一天規矩就多了起來,下回再來,會不會就進不來了?”
宛如溫恭另外一個影子的溫梓倒是喝了口茶,神情微動,居然是白毫銀針。
白毫銀針是貢茶,每年不過十兩茶葉,他記得父親分得了二兩茶葉,看起來,舍不得泡來品嘗的原因是給了小姑姑。
問他會不會吃味?切,他們可是大男人,和小姑姑吃哪門子醋?何況想喝的話,多走幾步到韶華院就是了。
“你們來得正好,一塊吃早飯,只是你們今兒個不用去校場、國子監了?怎么有空往我這里來?”溫寧寧覺得身為人家的長輩,還是該有點長輩的樣子,一邊吩咐丫頭擺飯,一邊問了一嘴。
“溫梓的國子監還是要去的,只是我從今日起改調金吾衛,吃了飯就要應卯去了!彼麄冞@些武將世家進金吾衛當差都是為了鍍一層金,將來好去各大營區當將軍的,他也不例外。
“金吾衛和校場不一樣,能進去的家世皆不差,都是大爺,恭哥兒這一去,使喚得了下面的人嗎?”
金吾衛不同五城兵馬司,管的范圍可多了,宮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執御非違等都是他們的差使。
溫恭也知道金吾衛里全是大爺,誰也不好得罪,不過他溫恭也不是省油的燈,誰怕誰啊!拔胰チ私鹞嵝l,往后有什么事,小姑姑喚我一聲,我馬上到!
丫頭們上了飯菜,本來只有溫寧寧一個人的飯菜,臨時因為多了兩個人,廚娘一聽說是兩位大房的少爺被留了飯,知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所有菜色的分量都加倍了。
只不過是早飯,這是想逼死誰?滿滿當當的一桌,這叫一小隊的軍隊來吃都綽綽有余,溫寧寧實在想扶額。
她才剛下定要減肥的決心啊!
溫寧寧招呼眾人上桌,笑嘻嘻說道:“就沖著恭哥兒這句話,往后小姑姑在城里行走就靠你罩了!
“也算上我一份!”溫梓拍胸脯的把自己算上,他如今已是國子監貢生,能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襴衫,將來只要過了廷試或者由吏部試等渠道直接做官。
他無意傳承將門的傳統往武官的路上走,也對科舉沒有興趣,他相信憑他自己也能走出一條屬于他溫梓的道路出來。
“好樣的!”她嘉許的和溫梓擊了掌。
這動作一出,終于讓溫梓把打量又打量的小眼神收斂了回來,爹娘都說小姑姑不糊涂了,他和大哥猜了半宿,一早便匆匆的趕過來,乍見之下,小姑姑看著和平常確實不一樣,好吧,雖然眼睛看著是有點小,但眼神坦然明亮,帶著不符合年紀的冷靜犀利,倒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
也是,小姑姑看著和往日不同,那是因為她的病好了,不像原來頂著一張花臉,眼神也不癡呆了。
是人就會有性子,病好了,本性也該流露出來,有什么稀奇的?倒是這本性看著直率,相當符合他們兄弟的脾胃。
溫寧寧吃得很節制,各色菜肴都只挾了兩筷,兩個少年吃得香,并沒發現她有什么不對,女孩子家和少年也不時興什么食不言、寢不語這一套,邊吃邊聊,你給我挾一筷水晶餃子,我給挾他一筷馬蹄酥餅,姑侄樂得很。
用了飯,溫寧寧拿了塊玫瑰涼糕,咬了一口涼糕,鼓著臉蛋說道:“我死里逃生,重活一遍就想通了,老是顧著別人的想法那多累,我做人就是要自己高興才重要,可不愿再委屈自己照著規矩活了!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從來都沒有擁有過什么的人,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小姑姑說的好,人活著就是要恣意快活,天不怕地不怕的行走在大道上,何不樂哉!”對啊,小姑姑就是因為那申嬌嬌的緣故被關在小黑屋而犯病,的確算得上是死里逃生。
好啦、好啦,吃過飯該做什么的就去做什么,打發兩個來蹭吃蹭喝的,哪知道二房的溫左玉、溫右郎也來了。
溫右郎一看到溫恭滿嘴流油的嘴唇,不爽的一拳往溫恭臂膀上招呼去,“你們哥兒倆也太沒義氣了,在小姑姑這里吃香喝辣的,居然也不吱個聲,人家是見色忘友,你倆是悶著頭盡往肚子里頭扒拉,這還叫兄弟嗎?”
溫恭一點歉意也沒有。“想來小姑姑這里討吃的就得早點來,誰叫你們倆拖拉,活該只落得洗碗的活兒!
這話說得可氣人了,左右兩兄弟可不答應,各攬了溫恭的肩頭,威嚇著準備到別處去用武力解決分歧。
他們雖是隔房的兄弟卻感情甚篤,經常打打鬧鬧,也沒人當回事,打架能解決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四個少年后腳跟剛隱沒在墻角處,換溫家妯娌有說有笑的來了韶華院。
溫寧寧整個無言了,扯了下臉頰,她這韶華院的風水會不會太好?一早就來了三撥人馬,她要不要暗示或明示一下他們下回稍微約一下,一起來比較省事?
可不管怎樣她還是笑著把人迎進了門。
拾曦郡主也不啰唆,見小姑子拉著她的手不放,看她目光清明,不再是以前那渾沌不曉事的樣子,唏噓了良久,“都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吉兇同域,唯人所召,寧寧這回經的事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還咱們一個公道了!
“都說伯府的人要過來給咱們寧寧道歉,給個說法,這會兒還沒影,可都快晌午了呢,別是挑揀著時辰來蹭飯吧!泵墒峡墒堑戎綎|伯府的人過來好落一落對方的臉面。
“蹭飯?就給個掛落吃!”拾曦郡主可沒打算要輕輕放過申家。
凡事莽撞,不讓對方記取教訓,將來還不知會闖下什么大禍!只不過當著溫寧寧的面,她還是要擺出些長輩的樣子來,“真要說我們也不是那種死揪著不放的,那個申家閨女若安分行事,要我說這件事咱們也就輕拿輕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