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云——」
孫書云從照片中抬頭看向女友,她說要篩選參展的作品,可從開始到現在,她根本就心不在焉。
看著他,圣郁婕心中掙扎了許久,試探的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
「怎么了?說話吞吞吐吐的?」孫書云好笑的說,湊近盯著她被燈光點亮的眸子。「不會——是想和我分手吧?」
她輕輕皺眉,咬咬嘴唇,盯著他發笑的眼睛!溉绻愀赣H當年那么做是有原因的,你會不會原諒他?」
他皺眉,無聲退后,低下頭藉故翻照片,但隨后卻又不耐煩的將照片扔在一旁起身!付亲羽I了,我去看有什么可以吃!
「書云,」她抓住他的手,堅持得到答案!高@只是個假設,我只是想聽聽你的——」
「沒必要!
他的語氣僵硬而冷漠,圣郁婕愣了一下。
「這么無聊的假設,虧你想得出來。好了,不說這個,我去做晚餐!
盯著他的背影,她皺了眉心,她知道他一定會抗拒,但沒想到他居然連聽都不想聽,僅僅只是個假設就能讓他瞬間翻臉。
頭好痛,她根本不該插手這件事的,但——錢世昌渴望的眼睛在她腦海中浮現,而男友冷漠的逃避更讓她心疼。
孫書云煮了簡單的義大利面,當他從廚房端著盤子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女友依舊坐在原地發呆,無意識地咬手指頭,這表示她在煩惱著什么。
他挑眉,「好吧!現在告訴我你的假設,我或許會回答。」
圣郁婕回神,就見他將食物放在一旁,坐在自己對面,她怯生生的說:「你要保證不生氣。」
孫書云遲疑了片刻才點頭。
思量再思量,掙扎再掙扎,盯著他的眼睛,她真希望能夠預知聽完她陳述后的他會是什么模樣。
良久,久到他習慣性頻頻抬眉表示不耐煩時,她終於有勇氣開口了,「其實這個展覽的委托人,就是他。」
孫書云沉默片刻。「這是假設?」
她連忙搖頭,心虛得要命,連看他的眼睛都不敢,鴕鳥的將眼睛瞇成一條縫。
「然后呢?他想做什么?」
她驚訝,他沒有生氣、沒有咆哮,就只有冷冷的一句問話,她抬頭看向他,就見他雙手環胸,目光犀利。
「他想……見你。」
「不可能!」
他拒絕得毫無余地,圣郁婕誠惶誠恐的勸道:「別拒絕得那么快!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孫書云的眉頭鎖得死緊,看向她身后鋪了一桌的照片,握緊的手選擇端起一旁的義大利面狼吞虎咽。
說到這里,就算他不想聽她也得說了,何謂硬著頭皮,她現在感受到了。
「他沒有別的要求,因為你一直對他避而不見,他唯有想出這個辦法!
「你該知道我為什么不見他!」重重放下盤子,一雙幾乎要著火的眼犀利的瞪著她。
圣郁婕倒抽一口氣。又是這種眼神,這種幾乎失控的凌厲在警告她該住口,該從此閉口不談這件事,可是——
「可是他活不了多少時間了!」
她想起錢世昌說他將不久於人世的眼神,他說唯一的牽掛就是這個兒子……
仿佛有—秒的停滯,孫書云看著她、盯著她,瞪著她,像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當年他——」
她的當年還沒開始,他轉身就往外走,不給她任何說下去的機會。
圣郁婕連忙追上去抓住他的手,卻被他甩開,力道猛得讓她收不住腳,踉蹌了幾步,直到抵上墻壁才穩住身子。
她驚訝,盯著他僵硬的背影小口喘息,心跳得好快。
孫書云僵在原地,雙臂保持著僵硬的姿勢,咬牙道:「如果他是我父親,二十年前就死了,所以,你說的那個人和我沒關系!」
「你在逃避!」
她不忍,沒有人能分得那么清楚,他的逃避,只意味著在意。
孫書云重重喘息,良久,他轉身,盯著她的眼睛,「對!我或許是在逃避,可如果我這樣,你想怎么說?」
「他有苦衷!
「他罪有應得!」
他語氣冰冷得讓她心寒,圣郁婕心急的脫口而出,「當年他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
他猛地走到她面前,滿臉猙獰,她驚悸的向后縮去,無奈卻被他抓住雙肩,痛得皺了五官。
「他也配?!那我母親呢?成天流淚哭泣、傷心欲絕,還要求神禱告替他贖罪,我母親又算什么?!他給了你什么好處?你見過他了?所以替他說好話?」
「書云,你冷靜點!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弄痛我了!」
他霍地放手,平復自己激動的心!甘裁炊紕e說了,我不想聽!辜贝掖业乃﹂T而去。
被留下的圣郁婕只能無力的看著門外暗淡的天色,和她的感覺一樣,憂郁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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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幾天,圣郁婕完全聯絡不到孫書云,手機關機,家里電話無人接聽,她上門找人,他根本不在家,在他的語音信箱里留了無數留言,他似乎—則都沒聽到,毫無回應。
最后找上她的,反而是錢雅云。
「你看起來很糟糕!」
看著一臉蒼白,掛著兩個黑眼圈的圣郁婕,她淡淡挑眉。原因她當然知道,否則今天不會來找她。
「他在哪?」
圣郁婕沒轍了,事到如今,唯一可問的人就是錢雅云。
她聳肩,淡淡道:「他在哪我不會告訴你,我今天只是來告訴你,展覽的事到此為止!
聞言,圣郁婕沉下臉。她想到他或許會抗拒,但沒想到他會做得這么絕,她生氣了,盯著錢雅云的眼睛冷聲說:「如果僅僅是為了這個,請轉告他,他要自己來跟我說,因為當初和我談的人是他不是你。」
錢雅云有些吃驚,她想過她可能的反應,驚訝、傷心、失落……卻唯獨沒有這一種,她強硬而理智,不卑不亢得甚至讓她有點欣賞。
「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很忙,錢小姐請——」
「你知道我和書云的關系嗎?」
她突然冒出一句,讓圣郁婕有些不安。關系?曖昧的暗戀者?藝術家和經紀人?除此之外還有什么?
「我也姓錢,難道圣小姐聯想不到什么嗎?」
經她這么一說,圣郁婕驚訝得張大嘴巴。不會吧?她的意思是——
「我算是他的妹妹,哼,如果他承認的話!
「可是、可是……」她張口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錢世昌和他的英國老婆沒有子嗣,我母親當年是芬妮夫人的看護,在夫人死后一年,老爺接納了她。」
「那么你和書云——」是同父異母?她驚訝的瞪大眼睛,但轉瞬又發覺不對!覆粚Σ粚,年齡不對!」
「我和他沒有血緣關系,我是家母帶入錢家的!
故事怎么會這么復雜?錢世昌遺忘了臺灣的妻子,愛上了英國小姐,隨后又娶了小姐身旁的看護,看護的孩子又愛上了正牌少爺,而少爺又不愿認祖歸宗……她使勁搖頭,覺得關系復雜得讓她混亂,她抬頭看錢雅云,想在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但是——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難道……你不希望他們父子和解?」
錢雅云失笑,頻頻搖頭,「我愛他!如果他們和解,我就真是他的妹妹了,敢問天下有哪個哥哥會接受妹妹的?」
圣郁婕屏息,但她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吃驚。
「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書云,他如果想認錢世昌,不會這么多年都沒有動作,他根本當他是陌生人,你現在費盡心機想讓他們合好,我才要懷疑你的動機?」
「你錯了,他之所以置之不理,正是因為他還在意,因為介意過去,所以刻意遺忘,他如果真當錢先生是陌生人,為什么每每提起就會大發雷霆?他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那道傷口一直埋在他身體里碰都不讓人碰,而你就是幫兇,你為了自己,幫他自欺甚至欺人,但你想過沒有,最痛苦的那個人是誰?難道不是他嗎?!」
她好生氣,她氣書云的懦弱逃避,也氣錢雅云自私狹隘的愛情,更氣自己只能坐在這里無謂的說教,他們都一樣,在舊傷口面前一樣軟弱無力!
錢雅云沉默,她說得她啞口無言,原本讓她理直氣壯的愛,此刻在圣郁婕的面前,卻變得蒼白無力。
「或許他可以選擇一輩子這樣,但是總有一天他會后悔的;我也可以選擇什么都不說不做,但是我不想他后悔!顾抗庾谱,面露堅定,「請轉告他,我會在他家等他,直到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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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聲在無奈中停頓,錢雅云自動打開門走進房間,果然看到孫書云在里面。
三天前他住進飯店就一步都沒踏出過,他要她去找吳昊,證明了圣郁婕的展覽果然是受錢世昌所托,所以他又要她去找圣郁婕,說展覽的事情到此為止。
這三天,他過得像與世無爭的隱居者,除了雕刻就是雕刻,
踏過地板上層層木屑,她走到他身旁,孫書云卻像是根本無法察覺她的靠近,刻刀在木槌下鑿出一道又一道犀利的刻痕,木料很硬,每一刀的力道都仿佛能激起電光石火。
「她說展覽的事,要你自己去談。」
孫書云手中的力道不減,刀鋒與木料的摩擦聲讓錢雅云蹙眉,不忍的問:「你要這樣到什么時候?」
「我沒怎樣!箤O書云盯著木雕雛形,懶懶回答,聲音沙啞,像在沙漠中徘徊的人。
「那為什么有家不回,把自己搞得這么失魂落魄,是為了給我看嗎?」
錢雅云生氣,氣他也氣自己,更氣圣郁婕說對了,他一直在逃避,就算恨,他也從沒有正面面對過,而她,就是幫兇!
「她說會在你家等你,直到你出現!
「叫她回去!
「你自己去說!」
他皺眉,抬頭看她,良久,沙啞的重申,「叫她回去,我想清楚了自然會去找她!
錢雅云皺眉,半晌沒好氣的一哼,「哼,真不知道這么多年我是怎么忍受你的!」
孫書云挑眉。
「難道不是嗎?你從來都這么霸道,說什么都用命令的口吻,如果不是喜歡你,一定早就不管你了!」她笑得很苦,「我想,圣郁婕一定也一樣,她有說過你霸道嗎?」
腦海里立刻出現曾經許多次的爭執,想起她戳著他的胸口數落——
你霸道!你狠心!你傷人毫不留情!生起氣來六親不認!昨天的你害我傷心,今天的你害我生氣!
他笑,眼神溫柔。
錢雅云看了,無聲嘆息,心口雖然酸得苦澀,可終究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去吧,她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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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郁婕等在孫書云家門口,開始后悔自己說了大話要等到他出現為止,因為她忘記了,自己根本沒有他家的鑰匙,只能蜷縮在門外的臺階上瑟瑟發抖。
「該死的!」
又下雨了!她跳上最高的臺階,盡量將整個身子都縮在倉庫高高的屋檐下,小小的雨絲迅速將空曠的視線織滿,白茫茫一片,她開始后悔自己沒有叫載她來的計程車某個時候再回來接她,她不住搓著手、跺著腳,對於孫書云到底會不會回來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或許錢雅云根本不會告訴他她在等,又或許他知道了,但還在生氣,的確,他生氣了,氣她明明知道他的心結還偏偏撕開他的傷疤,氣她居然背地里和錢世昌見面……他或許會氣一輩子都不理她也說不定。
盯著那扇緊閉的藍色小門,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到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他站在她身后問她擦了什么,卻不知那只是她偷懶塞的樟腦丸的味道。她無聲抿笑,又想到他在酒會上的霸道不講理,還有他氣沖沖跑去公司抱住她就吻……
她伸出手接住屋檐下低落的雨滴,抬頭看那灰蒙蒙的天色,她知道自己或許該回去,打電話給他另約時間,或許發電子郵件給他把整件事情解釋清楚……可是她想見他!三天六十多個小時,幾千萬個分秒,短短的分別,將她的思念無限拉長,好想他……
孫書云搭著計程車在市區里繞了不知多久,最后連司機都不耐煩了,他才下車,低頭走路,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想念她身上奇怪的香味,想念她說道理時頭頭是道、理直氣壯的模樣,想念她穿著他的衣服,光著腳丫子在他的地板上跳格子……他不生她的氣,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逃避是他唯一的選擇,雖然懦弱,但他別無選擇。
多少次他也想放下一切,心平氣和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和錢世昌見面,可他辦不到。
他無法跨越的,始終只有自己,她說對了,他的確在逃避。
脖子上突然濕濕的,他抬頭,雨不知什么時候竟然淅瀝瀝的落了下來,淋濕他的臉。
她在等你,直到你出現!他突然想起錢雅云說的話,猛地一驚,跑上街攔下一輛計程車向郊外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