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瑞租的雅房很小,頂多四坪。
狹小的單人床、狹小的書桌、矮小的和室桌、迷小而老舊的電視機,不僅如此,還要和其他不認識的人共用浴室。
龍蛇雜處,有男有女。
眼睛看到這些,腦袋又想到那些,方子博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的租約簽多久?”他突然問道。
“嗯?”周昕瑞解下圍巾,脫下厚重的外套,披掛在椅背上,“房東說一開始三個月一期,之后住得慣的話,下次可以簽六個月。”
方子博完全忽略了后半段!叭齻月后就搬回去吧!
雖然跟他沒什么太大的關系,但是想到她在這里可能會睡不好、睡不暖,出入的人口又雜,他的心里就有一種不怎么安穩的感覺。
她聽了,先是發怔,“可是……我在那里不是會打擾到你讀書?”
這話讓他有些驚訝,他甚至不知道為什么她會那么想。
“我什么時候講過這種話了?”
呃,你當然是沒有明講啦……
她瑟縮了下,開始裝忙。先是忙著將袋子里的廣東粥取出,分裝成兩碗,才支吾地說道:“那是因為,我看你每次回去也只忙著X書,不太理我,所以我想我應該是很礙事……”
語畢,她歪著頭嘿嘿干笑了兩聲,然后將兩碗粥分別擺在和室桌的兩端,硬塞了支湯匙給他。
“先別說那些,趕快吃吧!天氣冷,食物都涼得特別快,再不吃的話都快變成冷粥了!
方子博輕吁了口氣,木然地接過湯匙,坐到桌前,嘆道:“我說你啊,如果不是那么擅長心理學,就不要隨便猜我在想什么,行嗎?”
她扁嘴,瞪了他一眼,“可是問你,你又不見得會說。”
唔,她說的好像也對。他愣在那兒,被反將了一軍。
然而,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情需要問嗎?如果嫌她礙事,當初他怎么可能自找麻煩,自掏腰包租間套房來讓她住,還每個禮拜親自陪她大小姐過周末?她當他是哪來的慈善機構?
“……你還是吃飯好了。”低頭,他吃了一口粥,不再表示意見。
“你看!你看!我就說吧,你每次都!”她忍不住嚷嚷抗議。
他卻出聲轉移了話題!澳愎ぷ鲹Q了沒?”
她頓了頓,注意力當真就這么被他給轉移了!班!換了,前兩個星期就換了。”
他莞爾,忍不住暗想,這丫頭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明明應該很聰明的,在他面前卻老是這副傻里傻氣的模樣。
“真的換到書店去啦?”
“嗯哼。”
“……你還真聽話。”
“難得你會替我擔心嘛!”她抿唇含著湯匙,笑得眼睛都彎成了一條好看的弧線,兩頰還各有個淺淺的酒窩,好不誘人。
他想,她在學校里一定很多人搶著追,所以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她的“行情”,那太令人分心了。
其實她從小就很漂亮,長大之后更是愈發出色——巴掌大的小臉,八頭身的完美比例,細致清秀的五官以及那嫩滑如嬰的肌膚。只是他一直都在刻意忽略這個事實。
若非她那古怪的性格與反常的舉止,她大概走到哪間學校都會是;ò?他從未懷疑過她在異性眼中所產生的魔力。
突然,他注意到她微敞的領口。
她依然配戴著那只古銅色的懷表,就系在一條金色的鏈子上,像顆墜子般地垂掛在她白皙的胸前。
那只懷表幾乎跟著她十年了,打從他對她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拿在手上把玩……
所以真正的時間或許還要更久吧?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其實,他的視線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思。
她眨眨眼,放下湯匙,伸手摸了摸胸口上的懷表,道:“是這個嗎?”
“是!彼c了個頭,大方認了自己的好奇,“我想問很久了。我搞不懂為什么你一直戴著那個懷表?我注意到你至少留著它十年了。”
周昕瑞低頭一笑,卻垂眸沉默,這樣的反應不像她慣有的。
方子博靜了一會兒,道:“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我只是問問而已。”
“不是的,”她趕緊澄清,“不是不想說,而是……”
而是說了,他肯定不信她的話。
這樣的一來一往她已經體驗太多次,說不累是騙人的。她不想騙他,可是實話卻屢屢帶來滿身的傷害。
就算她不怕痛好了,可她卻害怕失去他。
每當他對她失去耐性、拂袖離開的時候,殊不知她有多害怕他會就此消失,然后從此不再理會她。
“而是?”見她發愣,方子博喚了她一聲。
周昕瑞驟然回神,倒抽了口氣,“嗯?你剛才……說什么?”
他笑了。
“你剛才話只說了一半。”
“哦……”她低頭,苦笑了下,“我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了,”她頓住,然后抬起頭來對上他的視線,“你從來就不相信我的話!
她的眼神是這么樣的認真。
他倒也習慣了她這種一下正經、一下瘋顛的態度。
“你又想搬出怪力亂神那一套來唬我?”他不以為意,舀了口粥繼續吃,反正嚇不倒他了。
“我從來沒唬過你。”
“所以這一次又是什么?”他洗耳恭聽。
“因為這表是你送給我的東西,我當然要很珍惜!彼f得跟真的一樣。
這回,他分外覺得逗趣,事實上,他以為她在跟他開玩笑!芭叮克允昵拔胰ツ纳鷣磉@表送給你?”
“你送我的時候,它不是表。”而且也不是十年前。
“哦,不然它本來是什么?破銅爛鐵嗎?”沒想到這丫頭還發揮了科學制造的創意發想。
不過,他太天真了。
“是花!
咚!湯匙掉到碗里。愈扯愈離譜了,花會變成表3方子博忍不住閉了眼,撫撫眉間,突然有點胃絞的感覺。
“我說你啊……”他嘆口氣,道:“你是最近在書店翻了哆啦人夢,才覺得我可以把花變成懷表嗎?”
“不是啦!”
“不然你到底為什么會說出這么奇怪的話?”他永遠搞不懂她的腦袋在想啥。她卻僵在那兒,哭笑不得。
最后,擋不住他的逼問,她只好瞎掰說她最近翻了一本勵志書,勸人要以一種超自然的思維去看待身邊所有的事物……事實上根本沒這本書,當然也沒這些狗屁理論。
方子博聽了,眉頭皺得更深。
“書名是什么?”他認真想去買一本來翻翻。
“呃……呃……”完蛋,死定了,她哪掰得出書名呀?“我、我我我……突然忘記書名是什么。”
“是嗎?”他不疑有他,反正忘記書名這種事情很常見,“你有去上班的時候再幫我留意一下。”
“哦,好、好……”
稍晚吃完飯后,方子博回他自個兒的套房去了。
周昕瑞收拾了瓷碗和湯匙,拿到外頭的洗手槽準備清洗,卻莫名想起了方才方子博那不以為然的表情。
“你送我的時候,它不是表。”
“哦,不然它本來是什么?破銅爛鐵嗎?”
他真的不記得了,完全不記得。
可這也是當然的吧?他會記得才奇怪。
瞬間,她胸悶眼熱,喉嚨一緊,想哭的情緒無預警地涌了上來。她趕緊扭開水龍頭,勞動雙手將餐具洗凈。
曾經,她苦苦守著兩個人的記憶,不肯遺忘,一守就是幾百年。
她不肯投胎、不愿喝下孟婆湯。就算再苦再痛的記憶,她都愿意背在身上,一起帶到了這一世,只因為她舍不得忘記他。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要扛起兩人份的感情,這是何等孤單而漫長的一條路。
這輩子他會想起她的事嗎?她不確定。
這輩子他會愛上她嗎?她不知道;就算愛上她了,他倆最后會成就良緣一樁嗎?她沒把握。
思緒至此,一顆眼淚終究還是不爭氣地落下,滴入水槽中。她迅速抬手抹去淚痕,吸吸鼻水,深呼吸,再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