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手術燈熄了。
醫生踏出了手術室,宣告周昕瑞辭世的不幸消息,并遺憾的問道:“你想進去見她最后一面嗎?”
方子博卻搖頭拒絕了。
“不用,我知道該去哪里見她!倍也辉撌亲詈笠幻妗
語畢,他斷然旋身離開了手術等候區,留下滿臉錯愕的醫生。
疾步踏出醫院,方子博立刻拿出手機,撥了徐裕盛的號碼。
“喂,裕盛!
“嗯?”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八成是正在吃晚餐。
“醫院附近有一座高架橋,橫跨一條溪,記得吧?”
“知道,干么?”
“你現在開車到那里要幾分鐘?”
“十分鐘吧,怎么了?”
“那就十分鐘后見。”
“?”
“十分鐘后到橋下打撈我,你慢個兩分鐘我就Bye了!
“嗄?!等等、等一下!你、你別干傻事。!喂!你——”
他掛了電話,沒給對方反應的時間。
是,他是在干傻事,可他不得不賭這一把。除了這條路之外,他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可以把她帶回來。
所以,他決定在生與死的彌留之際,把自己送進地府里,去找生死簿的掌管人談一筆交易。
方子博花了五分鐘火速開到橋上,他下了車,跨過生銹的柵欄,毫不猶豫地縱身向下一跳……
冷冽剌骨的溪水沒多久就讓他失去了知覺。
“……子博?”
那是她的聲音。
“子博?”
是她的聲音沒錯,但,怎么聽起來有種違和感?好像是近在耳邊的呢喃呼喚,卻又虛渺得像是自己腦袋里的記憶?
霎時,落水的記憶呼的一下子竄進方子博的腦子里……嗯,不對,正確來說是他自己跳下橋的片段。
!就是這個,他想起來了!
為了向閻王討人,他賭上了自己的一條小命,現在可不是舒舒服服躺在這里的時候。
思緒至此,他驀地睜開眼,整個人幾乎彈了起來。
“昕瑞!”他不自覺地喊出了她的名。
“我在這兒!
出乎意料之外,她就蹲坐在他身邊,一臉擔憂地凝望著他。
她探出手撫著他的臉頰,道:“子博,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的陽壽未盡,只要順著原路走回去,你就能回到陽間——”
“不,我不能現在回去,我必須見閻王,你讓我去見閻王……”
“子博!”周昕瑞突然吼了他。
他怔住。
見他冷靜下來,她這才斂起情緒,緩道:“我懂你或許內疚,但我會死真的不是你的錯。這種事情生死簿早有定數,不是你來求閻王就能改變什么,所以算我拜托你,以后別再做傻事了,好嗎?”
聞言,他露出了比哭還慘的苦笑。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我再嚐一次這樣的考驗?”
“欸?”她不懂。
“上輩子,你以一把剪刀剛烈地離開人間,我被你獨留下來,守著你的墳,一守就是四十九年。那這一生呢?我又要一個人守多久?”
“子博……”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我記不起來?”他突然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拽近,道:“既然如此刻苦銘心,沒道理在你的明示、暗示之后,我還遲遲想不起來,不是嗎?難道你從來沒想過為什么?”
她抿緊唇瓣,眼眶熱燙,心口發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以前,她或許沒想過,也不會知道為什么,可現在她明白了——因為那份記憶太痛苦。
人類的肉體雖是枷鎖,卻也是個絕佳的堡壘。幾乎是本能的,它替方子博擋下了所有令他產生不安與痛苦的資訊。
這就是為什么她的靠近總是會讓他莫名煩躁、失常,因為,她就是那把開啟記憶黑盒子的鑰匙。
突然,一陣白霧襲來,將兩人團團包圍在其中,方子博警戒地抬頭左右探看了看,這感覺好熟悉。
“祂們來了!彼p聲道。
“祂們?”他一愣,看著她。
“是黑白無常將軍,來帶我去交差!彼洞剑瑴\淺一笑。
也就是說,自此一別,便是永遠,下輩子再相逢的時候,早已認不出你我,各自平行過活,甚至各有嫁娶——
“不對,那不是我來的目的,我不是來跟你說再見的!闭Z畢,他撐起身子,站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渾身濕源滴,水滴不停地往下流淌。
“子博,你別這樣。”她跟著起身,不忍心他被執念給囚禁,“我剛才也說過,這種事情早有定數,不是你求了閻王就能改變……”
“我當然知道!”他按住了她的雙肩,眼神里帶著不可動搖的堅定,“所以我不是光來求祂,我是帶著條件來交換的!
聞言,周昕瑞愣愣地眨了眨眼。“交、交換?”
可她還沒來得及搞懂他話里的意思,就有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真以為本王什么事都能商量?”
一道渾厚的嗓音自天邊傳來,兩人吃了一驚,抬頭環視一圈,四周卻毫無任何動靜。
不久,白霧里漸漸走出三抹人影。
那是閻王,以及他身后的兩位無常將軍。濃霧散去,一王二將氣勢凜然地來到兩人……不,或許該說是兩縷幽魂的面前。
“姓方的,”閻王開口喚了他,“還是我該叫你莫言常?”
方子博幾乎是立刻跪下!拔以敢杂嗌昱c昕瑞共享。求閻王成全。”
一聽,周昕瑞倒抽了口氣,“子博!你為什么……”她沒料到他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倒是閻王態度從容泰然,似乎早在他跳下橋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他心里的盤算。
祂撫撫下巴,沉吟了會兒,“本王憑什么答應?”
“我明白這是不情之請,望閻王施舍。”說完,他俯首就往地上磕頭。
“若說本王不愿呢?”閻王雙手一甩,交握于身后,低頭睇著他。
方子博抬起頭來,與閻王那雙懾人心魄的目光對望,道:“若您不愿,就連我一同帶走,我也不需要再回陽間了。”
“這可不成,地府可不能收陽壽未盡的鬼魂!
“那么,我會再來。即使每次都被打回人間,我還是會再來,我會纏到這地府有我容身之處為止。”
“子博,不要再說了!”周昕瑞心急,連忙一同跪下。
這簡直是挑釁。她現在怕的已經不是誰不記得誰了,她反而擔心他沖動冒犯了閻王,因而吃上被送入地獄的審判。
“為什么不?”他轉頭,望進她的眼底,“現在不說,我還有機會說嗎?從前,你還有幾百年的機會可以等待,可是我沒有,我連這種機會都沒有。你走了就是走了,我上哪去等你?”
她聽了,震住,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見了這場景,閻王忍不住搖頭,真是有夠愛找麻煩的一對鴛鴦,“本王現在才明白,原來你卯起來比這丫頭還拗!
語落,閻王手掌一攤,一本冊子平空冒出,落在祂的手上。微風吹來,吹動了書頁,祂低頭蹙眉讀了幾行。
“本王細察過,你的陽壽還有五十二年,”說到此,生死簿又從祂手上倏地消失,“按你的意思,你愿意拿出往后二十六年的壽命來分給她?”
“是!”方子博毫無遲疑。
閻王不作聲,只是低頭眼直直地打量著他。
“即使你們兩個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你也愿意這么做?”閻王突然冷冷笑了聲,“即使她可能以你的性命重生,卻嫁作他人婦?”
這句話讓方子博的心宛若被人以利刃狠狠刺穿。
他苦笑,真奇怪,明明沒有肉體,為什么仍會感到心痛?
“我才不會嫁別人!”周昕瑞忍不住揚聲厲言否認。
閻王卻投來一記意味不明的目光,道:“是嗎?六百年前,你也曾經以為你不會下嫁他人,但是結果呢?”
“那是不一樣的時代!”她反駁。
“時代的確是不同,”閻王揚唇微笑,“但是命運弄人這一點卻是恒久不會改——”
“我愿意。”
方子博突然出聲,打斷了兩人的爭辯,“不管我們是什么結果,不管她最后會嫁給誰,我要她活著就好,我只要她活著就好……”
與她陰陽相隔的那種痛楚,他不想再經歷一次了。生生世世,他從不信鬼,因為信了,他就會期待她的存在、渴望她的存在。
他曾經每天晚上坐在她的墳前,只為了再見她一面,哪怕是鬼也好;也曾經夜夜睡在她的墓碑下求她來入夢,對他再說幾句話。
原來如此,他總算明白了。
原來,他過往所討厭的一切,全都是為了要封印那份思念……那份超出他所能負荷的思念。
他的回憶、他的心思,閻王無一落下地讀進心里。
想了想,這姓方的幾世下來所累積的功德不在話下,答應這一樁也無妨!昂冒,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狈阶硬┞犃耍瑥堉,不敢相信。
所以閻王是答應了嗎?還是另有條件?
“只不過——”
然而方子博還沒來得及聆聽下文,胸口突地一陣緊窒難受。他側臥倒地,緊揪著心窩,渾身痛苦不堪。
沒一會兒,他只覺得身體漸沉,意識逐漸遙遠……
對了,是徐裕盛。
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