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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第16章(1)
作者:于晴
  數百年后——

  “……說起那把金刀啊,歷代皇后中,只有那個唯一稱之皇后陛下徐達才能拿起,但金刀帶煞,她一生之中真正拿起來時只有三次,一次就是九重宮門之變,一次是北瑭探子謀刺大魏皇帝,最后一次則是與北瑭交戰時。她的身邊有少年將軍秦瓊玉,這人可是猛將,為大魏立下許多汗馬功勞,同時也因他的出現,大魏盛世定要有的鐵三角——帝,后,將,雙王共政,神將辟土,在天德帝時期算是實踐了。秦瓊玉曾因西玄出身遭人非議,但在大殿上他只道:皇后陛下是哪里人,他便是哪里人,哪天皇后陛下想成為南臨人,他自隨了去。當下皇后只是笑笑,問著眾臣道‘那,諸卿說徐皇后是哪兒人呢’,從此,再無人敢說秦瓊玉出身。各位,瞧,這是金刀的畫像,這把刀連少年點將秦瓊玉,以及他師父烏桐生都拿不起來的。”說書的中年人有著兩撇胡,為了讓人身歷其境,特地攤開備好的畫軸。

  這間酒樓共有三層,一樓場地頗寬,二、三樓中空成圓弧,雅客坐在圓弧旁的桌椅,居高臨下往一樓那說故事的先生看去。

  畫軸上確實是一把金刀,而且還是一名女子拿著金刀。

  這幾百年前的事了,說書人常說,大伙也聽得沒什么新意了,難得見有人這么斬釘截鐵拿出金刀圖來,目光都不由得盯在那刀圖上。

  “咦,這個女人,若非是皇后陛下徐達?”有人好奇問。

  “正是!”中年人笑咪咪地!霸诔系奶幹蒙希旎屎筝^天德帝狠辣,便有天德帝扮白臉,徐皇后扮黑臉之說,故徐皇后也被人稱之黑臉皇后。”

  “看起來是個道地的大魏美人啊。”眾人交頭接耳!熬褪悄w色黑了些!

  “有這么黑嗎?這簡直跟黑炭沒兩樣了啊,我記得沒那么黑的,長得也不怎么像啊!庇腥诉@么說著。

  中年人聞言一怔,抬頭看著這名說話的年輕姑娘——她蒙著面,但眉目秀麗洋溢著青春,眼角無皺,約莫十八,九歲,她穿著大魏女衫,站在畫前負手偏頭打量畫。

  他想起來了,這年輕姑娘是坐在一樓東邊角落的那桌里。他不太高興道:

  “姑娘要砸場,可也要以真面貌示人,蒙著面算什么?”

  她抬眼看他,詫笑道:“先生不知大魏女子出門都是蒙著面嗎?”

  那中年人避開這話,轉而道:

  “……這幅圖是老天祖傳下來,你說你皇后不是生得這樣,你有證據嗎?”

  “有啊,我家里也有祖傳下來的畫像,卻不是生得這樣,唔……”她略略伸出手臂,讓他看清楚。“約莫這么黑而已。”

  酒樓里的人嘩然,店小二連忙沖上來一把拉好她的袖子,急聲道:

  “姑娘是哪來的深閨千金?這在大魏是不能亂露,要不嫁不到好人家的!

  她哦一聲,再看那張畫像。人不怎么像,金刀也不像,八成是這人為了生計唬弄人的。她退回自己桌,抬眼迎向二樓某道視線,卻見視線的主人背過身去。

  有客倌大聲道:

  “那徐皇后的事跡聽多了,不如你說說天德帝李容治吧。聽說他一世英明,一生只有一個徐皇后,唯獨有個癖好無法控制,是吧?”

  中年說書人腦子滿滿都是方才那細膩可人的肌膚,吞了吞口水,勉強回過神,道:

  “正是!天德帝李容治不怎么近女色,對美色也不甚看重,唯獨對一事十分計較,冊立的皇后須經鬼神加持,能從死人轉而復活,這才能與他這個天之子匹配,適逢徐皇后一生之中有三次復活的經驗……一次在四方館中她大病而亡,棺木都要運走了,據說她破棺而出,將牛頭馬面一路打出四方館,震懾四方,第二次則在得慶縣山谷崩塌身亡半年后,附在小官員身上上朝,得知天德帝只娶鬼神之女的諾言,這才揭露她正是徐達復生,因而強登鳳位,第三次……蒙面姑娘,你有話要說?”中年漢子看見那角落高舉的手。

  “請問……那小官員是個男子,徐達附在他上頭,如何強登鳳位?以男子之身么?”她實在很好奇。

  “這……既然她能死而復活,當然就有那么點鬼神力,把這小官員變成她的原貌也不意外啊!”

  “哦,原來如此……”

  “第三次,與北瑭交戰最后一役得勝,她卻中箭落馬身亡。班師回朝之時,路經一地,有神人送出一女,說是此女與徐皇后有相同的體質,能穿陰返陽,不受陽世生死之限,正是天德帝李容治的最佳伴侶!

  坐在客棧里的客人大聲插話:

  “這事我聽過。天德帝一生癖好就在此,他聽了甚為歡喜,直召此女相見,要她躺入棺木一天一夜,大軍愿扎營等候,此女首肯,要躺入棺木封棺之時,天德帝忽道:朕為金龍之身,萬萬容不得欺騙的,為防萬一,砸了木棺,換上石棺吧。當下就派人將此女送進石棺之中。正在封棺時,竟有人滿身是血泥,跌跌撞撞自天德帝帳中奔出來,,大聲喝止,說:天德帝既喜鬼神之女,又只愿娶一后,徐達就是!徐達又回來了!她立時叫人開棺,與那女大斗法,斗得天昏地暗,最后那女子吃敗,徐達這三度死而復生的人才又回到鳳位?蓱z那天德帝執著在鬼神之女,好不容易終于可以換另個鬼神之女,沒料到又是舊人徐皇后,可憐他那個無法控制的癖性啊……”

  角落里的年輕姑娘是目瞪口呆。

  果然家里人說得沒錯,大魏外傳的跟她家里人的口耳傳差別甚大。

  明明第三次徐皇后中箭落馬,全仗護她的烏桐生拖她退出戰場,這才避開被馬活活踩死的下場。當時徐皇后只是肩頭中箭,根本沒到性命垂危,是烏桐生同天德帝提及殺箭從大魏方向射出,分明有大魏人意圖對她不利,如果不是徐達運氣甚佳,恰恰調轉了個馬頭,那箭就要活生生穿喉而過。

  天德帝立即謊稱她的死訊,將她強藏在大帳之中養傷。戰勝回程中,遇上地方官員與騙術之女,天德帝一生里最忌有人等著徐皇后惡耗圖謀后位,便差人強押此女入石棺,哪知徐皇后醒后得知消息,自帳中奔出阻止,跌了一跤,弄得渾身是泥血,被人誤以為剛從九泉地下爬出來……當時她看見這段文字時捧腹大笑,古人古人,還真是迷信哪。

  那石棺里的女人被救出來后,哪來的大斗法,她人都快斷氣了,一爬出來就是哭著跪地求饒。

  到底是她家里人相傳的事跡是假的?還是大魏流傳下來的野史有問題?

  她又聽得這中年人道:

  “沒錯沒錯,正如客倌所言,偏偏這第四次……徐皇后就一去不返了。西玄人壽命本就比大魏人短上一些。她老去后,天德帝陰邪入身,大病一場,但醒后棺木失蹤,天德帝不悲反笑,說是徐皇后乃是鬼神之女,一生死而復活常有,等過一陣子她自會從黃泉歸來。哪知,這一等就等了三年,這三年里也不見徐皇后歸來,當時群臣聯名上奏,后位不能空虛,便天德帝執意以鬼神之女為后,可天下已經沒有第二個鬼神之女了。徐皇后不歸,后位就空上一天,直到三年后,天德帝退位太上皇,由他與徐皇后的長子為新皇,再過一年,天德帝也跟著去了,可惜啊,他老人家死前也沒見到徐皇后一面,不知徐皇后自黃泉歸來后,這幾百年到底上了哪里,怎忍心不見天德帝最后一面?”他嘆道,下意識地望向角落那嬌滴滴的大姑娘。

  他一看就愣住!肮媚,你落什么淚?”

  她回神,抹去眼淚,很不好意思地回避大伙的眼神。她隱約感到二樓又有道視線望來,她也沒理,只道:

  “先生,每每我聽人說到這段,總是會落淚。這段子跟我家里人口耳相傳的相仿,但我總覺得不是如此。在第四次,天德帝就知道徐皇后是真的去了吧?他陰邪入身,只怕是憂心照顧徐皇后所致,棺木不見,說不得是先生隱去陵寢,他騙群臣徐皇后將自九泉時來,是因大魏有后位不得斷的祖訓,他在杜絕冊立后妃的可能性啊。雖說依他年紀,已是老年之身,但歷年帝王六,七十歲再納年輕后妃的也不少,我瞧,他只是想一生一世不負徐皇后這妻子罷了。三年后新皇上位,沒多久天德帝也去了,他走前笑道:此去心喜,再見故人,從此共葬,一生足矣。這話,正暗示徐皇后先入陵寢的計劃正是他一手為之,陵寢之內的徐皇后正等著他,我是這么想著。”就是委屈了這個天德帝。每次一想到徐皇后去后的那幾年,天德帝還要故作她隨時會回來的歡喜樣,她心頭就是痛酸不已,忍不住抹抹又滑落的眼淚。

  “呃……這個……小姑娘真是……很有情懷啊……”真是可愛的小女人啊!哄哄她也好,中年人便道:“也許你說得對,大魏自開國以來,大魏后代子孫里就只有天德帝遵從祖訓,讓大魏恢復雙王制,當時維持平衡的四國,竟在天德帝在位時期,讓南臨,北瑭大失國土,這其間徐皇后功不可沒,天德帝自然極為看重她。徐皇后去后,那些群臣盼能再迎一后,以為就可跟徐皇后在位一般,大魏雙王,盛世不絕,卻不各,即使再來一后,也不能做得如徐皇后一般強!彼麎蛴懞昧税。

  她點頭,滿意了。“先生說得甚是真實。”

  忽然間,二樓有男聲傳來。他道:

  “九重宮門之變,兄弟殘殺,天德帝能記取教訓,他之后連著三代都不曾再發生相似的事情,這也算是他英明啊!

  她往上看,那道視線的主人還是背著她。她笑道:“正是。若然我活在幾百年前,定要跟他說一聲:陛下好英明。免去許多無辜的人為皇位之爭而陪葬!

  那二樓的年輕男子笑著說:

  “說起九重宮門之變,就不得不提及徐皇后身邊的點將烏桐生,他一生未受大魏官職,出乎意料活得比徐皇后還長久,是以有人傳道徐皇后只有西玄人的壽命,正是老天送她的最后一道順遂之禮,讓她早一步走,不用面對失去天德帝之痛。自第四次徐皇后去時,烏桐生沒離去,就繼續留在京師里,等到天德帝歸天的那一夜,他就此消失。要依姑娘的說法,我瞧,他是配合天德帝作戰,裝作徐皇后遲早會歸來,以成全天德帝的心愿!

  她眼兒發亮,頗具好感地看著這男子的背影。

  這年輕男子又道:

  “烏桐生消失之后,曾傳出他定居在西玄與大魏交界的模糊地帶烏盧山上,因他一世未婚,所以身邊幾個孩兒都是收養來的。天德帝走前曾下旨,將來烏桐生去哪兒,皆不得攔阻,天德帝后的子孫感念他為徐皇后的付出,下旨烏盧山屬烏家之地,任何官員經烏盧山皆不得驚擾烏家人,甚至他們身著西玄服或大魏服都不得插手,久而久之,烏家自成一方之主,不受大魏所管!

  那中年說書人見眾人的吸引力皆被二樓那青年勾去,尤其那蒙面姑娘兩眼發光直看著那青年背影,他心里不悅,啐道:

  “烏桐生一世不婚,未免古怪些。據傳他相貌俊雅,身形高大,在西玄之中是一等一的人才,就連大魏也少有男子可以相比。他一生為徐皇后未婚,這其中莫不是對徐皇后有什么齷齪心思吧?”

  她聞言大怒,拍桌而起。

  二樓的年輕男子又笑道:

  “先生說錯了。烏桐生不是為徐皇后未婚,他是為自己不婚,一個人遭逢大難,求助無門,人在絕望之中心思本有偏頗,他是名門之后,其性定是高傲。劫難中只有這么一個徐達伸出援手,他感激她,一心為她,卻再也沒有辦法去信任其他人,去愛任何人,只怕在他眼里,除去徐達外,世上任何人都會背棄他,既然如此,依他高傲的個性,他既不會去愛人,自然也不會為子嗣而婚照。可惜,他一手建立的烏家,就這么被一個不肖子弟毀了。”

  中年男子眼角一顫,訝道:“公子何意?”

  有客人忍不住插嘴:

  “難道先生沒有聽說,近日大魏京師出現一名采花賊么?這名采花賊身著西玄服,自稱是烏盧山的人,擅下藥,專針對美麗少女下手,日前居然大膽到官員的府里鬧事國。聽說朝廷有官員打算進言剿盡烏盧山這些卑鄙無恥的山民呢!

  又有人要這中年人說野史故事,這中年人應了聲,嘴里說著歷代有趣的野史,目光卻落在拎著包袱走出酒樓的蒙面姑娘。

  就算不見其面,只見一雙美目,身形就覺她生得必極美,尤其她穿著輕薄大魏絹絲衣,實在是……他憶起那細致肌膚里的手臂,吞了吞口水。明明一白遮三丑,但她那膚色實在好看至極。

  他下意識地往二樓一瞄,不知何時,先前說話的那位公子已經離座,移到窗邊……該不是也在看那姑娘的背影吧?

  門輕輕地被打開,迅速地被合上了。

  他立時張眼,手指已停在袖袋里的匕首。

  房里烏漆抹黑地,有人來到床,幔,低聲道:

  “你莫怕,我不是采花賊,我要掀幔子了,別叫!闭Z畢,掀了床幔,說道:“醒了嗎?”

  “……嗯。”他低聲應著。

  來人是個女子,聲音分明是——

  她笑:“姐姐莫慌,床上借我一用。你進去點。”她見床上的人不動,使了點巧勁,輕輕將床上人推到床的內側,隨即上床拉過被子蓋過。“別緊張,這間房本來是我訂下的,哪知你這千金大小姐偏要重金訂下這房,害得店家非退我銀子不可。你跟我搶這房做什么?我走出酒樓時發現有人灑了少量的粉在我袖上,弄得我渾身帶香,這粉,在烏盧山是哄小孩睡覺的,竟灑在我身上,我左思右想,原來京師的采花賊用的藥物就是這個,你們大魏人真是,連點迷藥也抗不住嗎?”

  “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從不用迷藥,自然抗不住。”他答。

  她臆了一聲,住床的內側看去!笆悄悖俊

  他笑:“是我。姑娘還是快起,以免壞你名節吧。”

  她眨眨眼,笑道:

  “我不怕。這名節我不放在眼里。公子為何要重金下訂這房?”

  “因為這里是你訂下的房!彼⒁獾剿徊惑@不懼,照樣大方地躺在被里。

  她尋思片刻,訝了聲,身子轉向他那頭。“你察覺采花賊盯上我,便代我住在這間房?”

  黑暗里她看不清楚,但也能感覺他正在微笑。

  “公子下午提及烏桐生之事,我對你就已經十分具有好感了,現在我發現我對你的好感如麗河那般綿綿不絕呢。”她笑咪咪地。麗河在天德帝歸天后,忽然又有了洶涌的河水。人人都說,當年麗河干涸,全是為讓天德帝帶著徐皇后逃回大魏,聽起來很像是神話,但,她很喜歡這個神話。

  他笑:“自我見姑娘以來,除為天德帝落淚外,你似乎笑口常開啊。”

  “是是,我家人說我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兩世的歡喜!

  “兩世的歡喜?”

  “嗯,大魏沒這說法么?聽說上輩子若是歡歡喜喜地過完,下輩子定是笑口常開之人。我家里人都說我上輩子走了狗屎運,前世心愛之人定待我極好,這一世我才生得這么好!

  他失笑,只覺得這姑娘由里到外都非常直率,沒有什么心眼或陰暗的情緒。

  她又嘆道:

  “公子今日為烏桐生說話,我真感到高興。他是我的祖先,雖然只是名義上,毫無血脈可言,但,我對他也極具好感。如果不是他,徐皇后斷然不會活到西玄人的年命,自然也輪不到天德帝愛徐皇后一世……公子,我說愛這個字,不打緊吧?”

  “自然不打緊。”他笑。

  “你們大魏人,聽說大部分都已經不談愛了吧?”

  “唔……”

  “不談才好。每每我一想到天德帝為了掩飾徐皇后去了,還得強顏歡笑,我心里便想,何苦呢?我要是徐皇后,只盼他的余生活得好好,就算再立后再立妃都行。公子,你若是天德帝,也會哪他那般作法么?”

  他聞言,沉吟一陣,溫聲道:

  “天德帝一世只有一個皇后……我若只有一個女人,肯與她朝夕相處數十年,不曾有過其他女人,我想已非祖訓所致,該會如同他那般……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吧。”

  她思索一會兒,點頭!澳阏f得有理!

  “姑娘既然是烏桐生的后人,那就是烏盧山的人,想來此番專程是來逮那采花賊的?”

  “非也非也,我非專程,只是順便。我已經十九,家里人怕我找不到良人,特地找來未婚的烏家男子讓我挑選,幾個都成,平常我都視作兄長,弟弟的人,一朝竟然要成我枕邊人,我嚇都嚇死了,連忙逃出烏盧山。要找男人嘛,我自己找,這也不是難事。”

  他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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