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驕恣,別說是人了,就說院子里的花兒也忍不住酷熱的暑意而垂下了頭。
可偏偏就有人不畏磨人的酷暑,選在這種大熱天練拳。
幾式虎虎生風的猛拳,讓人忍不住驚嘆那其中蘊含的力道,這拳非一朝一夕能練就,要心無旁騖,甚至于舍去七情六欲,一心一意不間斷的練習,方能成就這樣完美的拳法。
“大哥,歇歇吧!”終于看不下去了,西門覆雨開口勸道。
龍九宛若未聞,依然虎虎生風地打著拳,彷佛鐵了心要榨干自己最后一絲精力似的。
“真是的!”搖著頭,西門覆雨一臉拿他沒轍的模樣,倒是一個小不點兒像顆球似的滾了過來,成功地讓打算累死自己的龍九立時止了拳。
“胖小子,你怎么來了,奶娘呢?”
一把將搖搖晃晃的身子給抱了起來,還順手將他高高拋起,那高度別說是個孩子,就連一個大漢只怕也會心驚,誰知娃兒不但不怕,反而還咯咯的笑了起來。
“爹,高高!币皇种赶蛱,龍念云大大方方地指使起自己的爹爹,一心想要飛得更高。
望著那張興奮的小臉蛋,龍九幾乎是沒有遲疑地將他拋得更高,微揚著嘴角,聽著孩子興奮的尖叫聲。
父子倆玩了好一會兒,龍九這才將滿身大汗的龍念云交給奶娘,讓她去照料孩子,免得著了涼。
“就打算這么過了嗎?”
“嗯。”
幾乎是立即的,龍九很清楚西門覆雨問的是什么,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或許他這樣的生活在旁人的眼中看起來孤寂,可是有念云的陪伴,有對云兒的記憶,還有一個需要他扛著的鑣局,已經(jīng)足夠了。
“這樣不好,你需要一個妻子,而念云還小,也需要一個娘!蔽鏖T覆雨很嚴肅的對著龍九搖了搖頭。
對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來說,這樣的家其實是不完整的,他一直覺得大哥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家。
“妻子有過一個就足夠了,至于念云,他有奶娘的照拂。”
不會再有更好的女人了,他一向是個不貪求的人,私心里也不希望有人取代云兒的位置,所以維持現(xiàn)狀是最好的選擇。
“我覺得你是在逃避!
“逃避?!”淡淡的揚起一抹笑,彷佛聽到荒謬的笑話!坝腥颂颖艿眠@么振作的嗎?”
瞧瞧這幾年,他將龍門打理成宵小望而卻步的鑣局,威名遠播。
一向頂天立地的龍九會逃避,說出去,只怕十個人有九個不相信,可偏偏西門覆雨就是那第十個,他深信著龍?zhí)焓窃谔颖墁F(xiàn)實。
“對,你封閉自己的情感,將所有的精力用在打理鑣局和練武上,可那不過是一種逃避罷了,你始終沒有辦法真正面對嫂子的離去!
從來不談這個話題,可是一談起來,西門覆雨的直接就讓龍九皺起了眉頭,他看著自己的兄弟不語,很想轉身離去。
可他沒有,看在兄弟的情份上,他仍是捺著性子聽他到底想說什么。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既然嫂子走了,你就該為自己再找個妻子,也為念云找個娘!
“不需要,我們父子倆很好!
干么沒事找麻煩,女人啊,通常麻煩得令人發(fā)指,心眼兒小不說,腦中還充滿著無數(shù)愚蠢的算計。
“瞧,這就是問題了,你不要一個家,不要一個女人,只想抱著對嫂子的思念過一輩子,可你卻忘了你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
“男人不是一定非要女人才可以活。”沒好氣地睨了西門覆雨一眼,俊逸的臉上清楚地浮現(xiàn)不耐。
當然知道自家大哥的底線在哪里,西門覆雨也沒踩得太過,改弦易轍地換了個話題。
反正此路不通,還有別的路,他就不相信有他在,大哥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一個人過生活。
他絕不會坐視自己的兄弟孤單一生的。
“所以你也不會去參加嬌娘聚嘍?”在問話的同時,西門覆雨的腦袋里已經(jīng)轉過千百種方法想要設計龍九。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龍九卻點了點頭,“我會去!”
“呃……”面對他那出人意表的答案,腦筋一向是轉得快的西門覆雨還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一個應該已經(jīng)心如止水的男人,竟然還會想去選個小妾,難道方才那些對話全都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嗎?
瞪著一臉好整以暇的龍九,西門覆雨有一種徹底被耍了的感覺。
“你剛不是說男人不是一定非得要女人才能過活嗎?”挑著眉,他一副“看你怎么狡辯”的質問著。
“難不成去飄香樓一定是要為了女人嗎?”龍九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語氣帶著一絲絲的算計。
去妓院不是為了女人,那去干么?
雖說飄香樓不是一般低俗的勾欄院,可終究賣的是女人,尤其是那大名鼎鼎的嬌娘聚,可是最近富賈名商之間最炙手可熱的話題。
如果說大哥去飄香樓不是為了女人,那么一向討厭這么大剌剌地出現(xiàn)在公開場合的他,去哪種地方做啥?難道……
一雙深邃的眸子在瞬間綻放出晶亮狡獪的光芒,心底的好奇在轉瞬間被勾起。
“你心中在盤算啥?”
龍九莫測高深地睨了他一眼,本來不想說,可是想起了他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纏功,終究還是說了。
“如果全京城有錢有勢的男人都為了嬌娘聚而出現(xiàn)在飄香樓,那么你想,駱浩天會不會去?”
在說到駱浩天這個名字時,一陣令人泛寒的冷光自龍九的眸中一閃而過,西門覆雨頓時恍然大悟。
他的感覺一直是對的,大哥真的從來不曾遺忘過要報仇。
的確,要忘了殺妻之恨真的太難。
可他只要一想那駱浩天是何等身份,還有那種小人心性,能不招惹最好就別招惹。
當年他們不就是因為苦無證據(jù),所以才拿他沒轍嗎?
“你想干什么?”西門覆雨原本的吊兒郎當全數(shù)收起,一副正經(jīng)八百的模樣。
望著他那警戒的神色,龍九有些好笑地牽起唇角,可笑意卻達不到他的眼底。
“我沒有想干什么,只不過是想去逛逛玩玩罷了!甭柫寺柤纾荒樰p松,反而讓人心生疑竇。
“你可別亂來,駱浩天可是駱太師的獨子!倍鄧烂C的警告,但見大哥還是一臉不在意的輕忽模樣,末了還不忘再加上一句,“再說,就算你不在乎這龍家上上下下一堆人,也得顧念念云,他還小,沒了娘已經(jīng)夠可憐的,你可別──”
“夠了吧!”蹙眉,龍九有些受不了的打斷西門覆雨那長串的叨念。
他才說一句,他就應這么多句,現(xiàn)在到底誰才是大哥?
難不成他是病貓當太久了,誰都可以爬到他的頭上!
“大哥,這真的不是開玩笑的!蔽鏖T覆雨語重心長,那張俊臉上的憂心幾乎都可以滴出水來了。
即使已經(jīng)過了兩年,但他卻始終無法忘記,當年嫂子過世時,大哥是怎樣發(fā)了狂的想要找駱浩天報仇。
要不是他抓著甫出娘胎的念云拼死擋在大哥的面前,只怕他早已親手扭斷駱浩天的頭了。
“我也沒有在開玩笑!”多無辜的語氣和神情呵,只差沒高舉兩手,大聲喊冤。
“你……”看著龍九的模樣,聽著他的話,西門覆雨更加肯定他這般堅持要去參加嬌娘聚絕對別有所圖。
原本開口想勸,可是因為看過他那哀痛欲絕的模樣,所以勸解的話到了嘴邊就是出不來。
因為了解那是怎樣的痛,身為兄弟,除了拔刀相助外,不需要再多說什么了。
“答應我,不論你想做什么,凡事都得三思,好嗎?”
伸手,厚實的掌心重重地拍上了龍九那挺直的肩頭,西門覆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龍念云那個完全聽不懂大人在說什么的小臉。
提醒著龍九,他最應該記掛在心頭的是什么。
“放心吧!”知道兄弟的了解,龍九那張宛若刀雕斧鑿的臉上,緩緩地勾起一抹感激的笑容,順著兄弟的眼光,將視線投向他此生在世上唯一的牽掛,然后堅定地點了點頭!拔抑雷约涸谧鍪裁!
這句話是承諾,不單單是對兄弟的承諾,更是對亡妻的承諾。
在經(jīng)過了兩年的時間后,他早已不再是那個被哀傷駕馭理智,面臨瘋狂的男人了。
他要做的事,都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所以──
這次的嬌娘聚不過是他報復的開始,駱浩天最好有心理準備,因為好戲就要開鑼了!
。
疾駛的馬車揚起了漫天沙塵,就在那飄揚風中的簾幔后頭,出現(xiàn)一張絕艷的臉龐,那細致的五官中帶著一抹清冷。
“咦?”突然間,疾駛的馬車驀地停了下來。
柳眉倏地往中間攏去,她還沒說話,珠落已經(jīng)先一步掀簾探個究竟。
原本疑惑的眼神頓時被驚慌所取代,“小姐,不好了,是大少爺追來了!”
來了嗎?
沒想到大哥大嫂竟然會這么就發(fā)現(xiàn)她離家了……
唉,可見大哥大嫂真的放了太多的心思在她身上。
不語地起身,越過珠落,冰心掀簾下車,她那宛若行云流水的舉措沒有一絲猶豫。
“大哥,你怎么來了?”
神色自若的她彷佛是在談論著今日的天氣,完全無視于皇甫紹云臉上那滔天的怒氣。
“你還敢問,立刻跟我回家去!”拽住了冰心的手,就要往來時路走,怒不可遏的他哪里還有半點平日那種好好兄長的模樣。
“大哥,我不回去!”
歷經(jīng)幾番掙扎,她才有勇氣踏上這條路,現(xiàn)在要她放棄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沒有在問你的意見,我是在命令你跟我回去!睔馍闲念^,哪里還顧得了出門前娘子勸他凡事溫言,有話好說的叮嚀。
“我不回去!”冰心鐵了心。
即使白皙的手腕已經(jīng)因為兄長的手勁而泛紅,但她仍是不顧一切的掙扎著。
對她來說,既然踏出了皇甫家,若是沒得到一個答案,她是萬萬不可能半途而廢的,即使是大哥阻撓,也無法教她放棄。
“來人啊,把小姐給我拖回去!避浀牟恍芯蛠碛驳模筒恍抛约簺]辦法把冰心給帶回去。
開什么玩笑,冰心可是堂堂皇甫家的大小姐,是要給人放在掌心上哄著、捧著的寶貝,就算龍九用八人大轎來抬,要讓她做為繼室,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了,更何況是入飄香樓讓人在臺上品頭論足。
“如果大哥硬要逼我,那么只怕大哥隨時會沒了我這個小妹!
牙一咬,她不愿這么威脅的,可是卻不能不這么做。
因為大哥疼她,所以她若不以性命做要挾,他一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她做出這么荒唐的事來。
是呵,荒唐!
她怎么會不知道自己此舉有多么的荒唐,可是她不想時時刻刻都牽念著他,她必須去龍門和龍九做個了斷。
就算此去龍九真的不能接受她,那么她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