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過得好?你成了青樓的龜奴……你是堂堂慶遠侯府的三爺,怎能做如此下作的差事?我要是早點找著你,今年的武舉殿試,我是一定會拖著你去的,豈容你作踐自己!不過,不打緊,皇上今年加恩科,今日才剛下的旨意,你跟我回府,我舉薦你考恩科!
“又是誰在你耳邊嚼舌根?我是青樓的護院,又是誰非得要將我眨得這般低?”應多聞神情不耐地啐道,壓根不在乎什么武舉什么恩科。
“長寧侯府的四公子,他跟我說,你迷上了這兒的花魁,說這兒的花魁艷勝牡丹,一雙勾魂眼會把人的魂都給勾跑……你呀,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要你少上花街柳巷的,瞧瞧你現在被迷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直被蒙在鼓里,世事不知的是二哥!”應多聞突然吼道。
應諒不解地瞅著他!澳愕故钦f說,我是怎么個被蒙在鼓里?”
“你……”他的唇動了動,終究還是緊抿住,半晌吁了口氣才道:“二哥,別白費心思了,我不會再回慶遠侯府,你不如……就當沒有我這個弟弟,反正我也不過是個庶子,咱們終究是不同的!
“你胡說什么?!你竟敢說出這種沒心沒肺的話!”應諒揪緊他的衣襟,眼看著一拳就要落下,突然聽到——
“住手!”那嬌嫩如黃鶯出谷的嗓音教他一頓,猛地回頭望去,只見一身艷紅的女子款步輕移而來。
“二哥,你回去吧,回去!”應多聞見狀,隨即扯著應諒,要將他推出另一道拱門之外。
“等等!”應諒緊揪著他的衣襟,雙眼緊鎖著那身顯紅,直盯著那張教他魂牽夢縈的臉龐!啊В俊
瀲灑驀地停下腳步,看見應諒的錯愕、應多聞的氣急敗壞。
“二哥,她不是花璃,你認錯人了!
“她明明就是花璃,她……不是應該進了教司坊嗎?”應諒顫著聲問,松開了應多聞,難以置信地望著瀲滟!盎А
瀲滟垂斂長睫,將一切看在眼里,隨即巧笑抬眼,“奴家瀲滟,是照云樓的大掌柜,不知道客官是——”
“你不是花璃?”
“客官怕是認錯人了!睘囦夙樦鴳嗦劦脑捳f,將應諒的失落收進眼底。
“二哥,就跟你說認錯人了,你走吧,我要上工了,你別打擾我。”應多聞拖著失魂落魄的應諒離開。
瀲艷盯著兩人背影,心想,很好,也許今晚就是跟他攤牌問清楚的好時機。
瀲滟將照云樓的后院居所取名為“財窩”,里頭是三進的格局,她和應多聞分處東西兩廂,向來只要她不主動找他,他是絕不會踏進她的東廂,所以今兒個她就干脆進他的房等他。
應多聞一進門,尚未點上燭火,便察覺床上有異,瞇起黑眸瞧去,就見瀲滟躺在他的床上,狀似已經入睡。
他佇立在床邊,借著月光,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睡臉,她的發釵未解,身穿艷紅綾紋繡衫,七彩腰帶纏住不盈一握的腰肢,銀白暗繡羅裙底下是一雙若隱若現的腿……這兩年看著她蛻變,從小丫頭轉變為芳華正盛的小姑娘,尤其在她進京之后,成長得越發嬌黯,多少次他都不敢正眼看她,而在知曉她已成為李叔昂的人后,就算不甘,他也不能再損及她的清白。
“瀲滟,起來,你不能睡在這兒。”他啞聲喚著。
只見瀲滟微皺起眉,小臉直往他的枕上蹭著,長腿一抬,露在羅裙之外。
應多聞隨即背過身,瞪著桌面,半晌才又道:“瀲滟,你不能在這兒睡,趕緊起來!
她是李叔昂的人,等同是許人了,三更半夜與其他男人同處一室,要是教人撞見,別說會敗壞她的聲譽,被囚禁處死都是有可能的。
瀲艷低吟了兩聲,索性轉過身,當沒聽見。
“瀲滟!”他略回頭,見她轉身又睡,有些氣急敗壞地喊著。
瀲灤長睫微掀,思索片刻,才假裝清醒故意伸展手腳,懶洋洋地回過身,在他的枕被上蹭了又蹭,朝他笑得恬柔可人。“你回來啦!
“快起來!彼吐曊f,隨即又別過臉,不敢看她初醒時的憨瀨神情。
“拉我!
“瀲滟?”
“你不拉我,我就不起來!彼Y嚶锖芎唵蔚,她一下子就上手了。
應多聞回頭瞪著她!昂[,快起來!”
瀲艷笑得皮皮地道:“怪了,一個流連花街柳巷,以銷金窩為家的男人,怎會這般遵從禮教?”
應多聞驀地頓住,幽深的眸直瞪著她。
瀲滟笑吟吟地道:“有人說,慶遠侯府的三爺少年得志,恃才傲物,所以橫行京城,街頭滋事,甚至娛酒不廢,沉湎淫逸……”
“夠了!”應多聞怒瞪著她,咬了咬牙,沉聲問:“你來,就是聽說了這些事跟我求證?我可以告訴你,那都是真的,我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嫌棄他吧,厭惡他吧,最好是離他遠遠的,對彼此都好。
瀲滟垂眼不語。果然,聽別人說和聽他自個兒承認,在她內心是不同的沖擊,哪怕早已是過眼云煙,但她依舊厭惡。
換句話說,當初他只對竹音出手,算是客氣了呢……討厭,她沒事想這些折磨自己做什么,簡直是蠢蛋!
“既已得到答案,你可以走了!彼碎_幾步等她自動離開。
回到京城后,他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總會有人將他過往的不堪告訴她的,他早有準備,所以他不在乎。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一點都不重要,我現在想知道的是,當年你跟我說,你會重傷出現在天香樓后院,是因為遭你的家人所害……他們為什么要害你?”她試著說得云淡風輕,想找出事情癥結。
應多聞攏起濃眉,開始懷疑自己該不該繼續待在她身邊!皼]有什么好說的,不過就是嫡母嫡兄假裝疼愛,最終被我識破時撕破臉罷了。”他三言兩語帶過去,說得合情合理。
“就因為這樣引發殺機?”理由實在是太薄弱了,如果是因為他撞見了什么秘密,教嫡母嫡兄痛下殺機,這才合理。
可她也清楚,應多聞在她面前總是保留太多,十分話只會說三分。
“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這是許多勛貴世族里的庶子宿命。”他笑得自嘲。
看他自嘲笑著,她想安慰他,可他站得好遠,她伸長了手還是構不到他。“所以你不打算回慶遠侯府?”
“回去找死嗎?”他哼笑著!澳阆M疫@么做嗎?”
“如果你回去只有死路,那就代表事情不像你說的單純,恐怕就連你二哥都不知曉內情,而你也不打算讓他知道,代表這事與他有所牽連,又或者是你不想讓他知道真相的難堪!
應多聞惱怒地瞪著窗外,他忘了她有多聰穎,蛛絲馬跡就能讓她把事兜成一個圓,想瞞她,真的很難。
瞧他悶不吭聲的,瀲滟也沒打算窮追猛打,話鋒一轉,問:“多聞,你打算一輩子都待在照云樓嗎?”
應多聞微楞,斜睨住她。“你希望我離開?”他倒沒想過她會開口趕他走,他知道她需要他,哪怕她已委身他人,但她依舊需要他。
“當然不,可你不覺得你一身武藝糟蹋在照云樓,很可惜嗎?”瞧他終于肯正眼看自己,她懶懶地坐起身道:“多聞,如果我是你,我是不可能就這樣悶不吭聲地任由人欺壓的,我一定會讓自己功成名就,將那些看輕我的人都踩在腳下,不過可惜的是女子不能參加科舉,但你可以,你可以考恩科!
“你要我考取功名?”
“沒錯,人人都說應多聞是個武學奇才,就連皇上都賞識,我要你去考個武狀元,對你來說應該是易如反掌才是!彼退g的距離已經注定那般遙遠,那么再遙遠一點也無所謂了。
只要他好,只要旁人別再看輕他,訕笑他,就算要她將他推到天涯海角,她都會做。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照云樓的護院是你一手調教的,能差到哪去?倒是你,好好給我閉關讀書,我丑話說在先,沒拿個武狀元,往后你就別見我了!睘囦倨鹕,玩笑似地戳著他的胸膛。
應多聞一把握住她使壞的小手,眉頭微皺,啞聲道:“瀲滟,你要記住,你已經是李二爺的人,你和男子之間不該再有如此輕佻的舉措,會壞了己身清譽,旁人瞧見了會大作文章,陷你于不義的。”
瀲滟呆住,思緒快速地運轉,試探性地問:“你怎會知道我……”
應多聞苦澀地揚笑,松開了她的手!拔液茉缜熬椭懒!彼圆桓以儆H近她,就怕她落得無德淫亂之名。
瀲滟抬眼,笑得比他還苦澀。原來,他的疏離來自于他的誤解……也好,這樣也好,讓他誤解總好過日后他傻得為她付出代價。
“夜深了,回去吧!睉嗦剟e開眼,像是想到什么,又道:“這時候我不便送你回房,我去將香兒喚來吧!
“嗯!睘囦俟郧傻攸c了點頭。
他一走,她便靜靜地坐在椅上,在聽見腳步聲接近時,快速地抹去頰邊淚水,吸了吸鼻子,瞧也沒瞧他一眼便跟著香兒回房。
應多聞獨自進房,坐在方才她躺過的床上,床褥間仿佛還有她殘留的溫度和氣息,他輕撫著床褥,將臉埋進枕里,緊緊地閉上眼,要自己克制絕對不能損害她的清譽,可是天曉得他有多想擁她入懷。
這天地間,他只想要一個她,如果求不得,其余的,他也不要了。
幾天之后,瀲滟請李叔昂將宋綽給找來。李叔昂問清楚理由后,二話不說,當晚使盡手段就把宋綽給請進了照云樓。
“見過宋大人,當日宋大人出手相救,至今未致意,還請宋大人見諒。”應多聞上前一步施禮。
宋綽直盯著他,不禁道:“還真是你呀,當年我在宮中見過你一回,想不到竟會順手救了你,這也算是天意了。是說,你真的要考恩科,想由我舉薦你?”
“是!
“舉薦一般是只要在朝為官的族人就能舉薦,你找到我這兒……也不是不行,不過我有個更好的人選。”宋綽話落,瀲滟和李叔昂不由地直盯著他瞧!拔艺移咄鯛斀o你舉薦,這么一來只要你拿了武狀元,就能多得七王爺為助力。”
畢竟他是個言官,舉薦是可以,但沒什么助力,不過是幫他報個名罷了,可武將在朝中最重要的是人脈,他既已舍棄了族人相助,自然是得要找個靠山。
“七王爺……”應多聞低喃著!八蠁?”
他依稀記得七王爺秦文略對他多有青睞,可惜他不知好歹,常在街頭鬧事,想必七王爺該是對他極為灰心失望才是。
“這事就交給我!彼尉b只差沒拍胸脯保證,想了下,他又道:“既然你要考恩科,繼續待在照云樓里恐有不妥——”
“這事交給我,我在三條街外有一幢小宅院,雖說格局不大,但也有三進,里頭有著灑掃管理的下人和管事,你盡管搬進去住,什么吃喝用度的都不是問題。”李叔昂截了宋綽的話,腦袋里的算盤打得特別響亮。
嘿,應多聞要真拿下武狀元,他也算是他的恩人了,往后有個什么的,找他來鐵定沒問題。
宋綽橫眼瞪著他,惱他竟跟他搶人!
“不成!睉嗦劤谅暤馈
“為何不成?”李叔昂詫道,通常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對他道謝再三,順便施禮作揖的嗎?
“已蒙二爺相救,沒有再受二爺相助的道理!
“誰說是二爺相助?那全是我跟二爺租的,你往后得要還給我的!睘囦僦獣运男乃迹捎昧俗钗竦恼f法。
應多聞未抬眼,像在思索什么,又聽她道:“你要是能功成名就,也算是給我跟二爺掙了面子,現在資助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也無須客氣,盡管靜心讀書,專心應考才是!
抬眼,見她挽著李叔昂的手臂,他眸色一沉,負在身后的手緊緊握住。
李叔昂見情勢不對,想要拉開瀲滟的手,豈料她卻像條蛇般地卷著他不放,只好趕忙解釋,“對了,多聞,我有件事要跟你解釋,其實我跟瀲滟……”
瀲滟伸手往他背后連拍幾下,頓時教他將接下來的話都噎在喉頭上!岸敶蛩憬o我名分了,你就不用再擔心我了,二爺會待我很好的。”
就讓他誤會吧,這樣對彼此最好。
她是這般打算的,卻沒瞧見身后的宋綽臉色黑了大半,李叔昂更是嚇得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