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適合?
若說適合的對象就是家世清白、舉目無親、聽話乖巧、貞靜寡言又——照范含征說的——有點姿色。
那眼前這位還真是極品了!
書仲綺捧著一碗熱茶,吹了吹,輕啜幾口,就遞給靈墨接了去,接著他起身繞過書案,仔細瞧著眼前小心跪在跟前的妙齡少女。
這女娃說年輕也還好,聽劍山說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待嫁的好時候。
不過看她的身段,未免太過嬌小纖細了吧?若不是她單薄的衣衫底下還有兩團明顯的隆起,真會叫人以為她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倒是她的腳……他微微皺眉。那雙腳雖不是好人家纏出來的三寸金蓮,不過比起一般仆役,像靈墨這樣的,還小了許多。
“你的腳是怎么回事?”他問。
少女始終低著頭,聽見他問話,頭垂得更低了。
“稟少爺,奴家小時纏過足,纏到十歲上下,因為爹娘經商失敗了,我要幫著做粗活,就沒再纏了。”
“哦。”他點頭。反正他也沒戀足癖,對方又是個權宜新娘,這會兒管不了這么多啦!
“那你爹娘呢?”
“過世了!
“還有親人嗎?”
“只有一個爺爺!
“很好!
書仲綺一拍折扇,這才躬身托起她的下頷,看清她的面容,登時眼睛一亮,食指輕觸她的臉龐,驚艷不已。
他記得范含征這色胚曾說:“南京多佳麗,似北實南,兼有北女的潤白高 ,又集南女的細膩神韻于一身;清而不寒,纖而不弱,嬌而不膩,蓮步捷利,身段輕盈,既柔且剛,嬌媚而英颯,婉然天成,恰到好處,妙不可言!
再看眼前這名少女,除了身段不若北女高 ,體態玲瓏嬌小之外,其他氣韻、容貌,果然如聽聞的一般。
“少爺?”靈墨不解地攢起眉詢問。
只見書仲綺笑吟吟地轉身拍打恒劍山的肩頭,笑道:“好你個劍山呀,去哪里覓來這等絕色?”
恒劍山一如往常垂頭不語,書仲綺也不以為意,靈墨則是好奇的瞧著那少女。
剛剛被少爺擋住了視線,她還沒看清楚呢!
聽少爺這么說,那肯定是個大美人嘍?
書仲綺又踱到那少女面前,伸手扶她起來。
“別老低頭,看著我!
少女聞言,只好怯生生的把頭仰起,眼睛對上他的,看不到兩眼,又不知所措的輕輕別開臉去。
這回靈墨總算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這女子果然是個絕色,明凈如皎的瓜子臉,眉似遠山,眸若星辰,真是我見猶憐呢!
書仲綺笑著轉回她秀美的臉蛋,又問:“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少女怯怯地吞吞口水,回答,“我姓蘇,跟爺爺住在秦淮河畔,人人都叫我大妞。”
“大妞?”他聽了皺眉。這么美的女娃,怎能配這樣低下的名字?“我看這名字不好,我替你重新取一個吧!從今以后你就叫……就叫……”
仔細瞧著她,不意撇見她肩頭殘存的余雪,他靈光一閃,便道:“就叫淮雪吧!蘇淮雪,今后嫁到我家叫書淮雪,兩個名字聽起來相似,也都很好聽!
他越想越得意,更解下身上的貂皮斗篷親熱地為她披上。
“你喜不喜歡?”系好斗篷的帶子,他便摟著她笑問。
“喜、喜歡!
她被他親匿地摟著,俏臉霎時紅酡滿面,羞怯無比。
“好,你跟靈墨下去吧,她會照顧你的,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是,少爺!
靈墨也躬身答應,領著蘇淮雪退出書房。
*
山月漁雪閣,是書家在金陵城秦淮河畔的產業。
書家世代為官,有時隨著授官不同,遷徙異鄉,因此在各地購地筑園,而秦淮河畔坐擁六朝金粉,虎踞龍蟠,玉樹香波,書家祖輩流連難忘,當然不能錯過。
蘇淮雪跟在靈墨身后,左右古木參天,前后怪石林立,處處流水曲橋,放眼劍竹疊翠,襯著周圍層層疊疊的樓閣,仿佛人間仙境一般,可她只是默默低著頭,一點兒也不敢抬頭多看一眼。
“蘇姑娘,劍山可曾把前因后果都跟你說清楚了?”靈墨領著她,邊走邊問。
“是!
“我家少爺打算娶你為妻,但又不準你像真正的妻子一樣和他平起平坐,他要的只是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成親以后,他肯定繼續風流快活的過日子,這些你都不介意嗎?”
“是。”蘇淮雪始終低垂秀面,聲如蚊蚋,“我只當自己是個奴婢,可以有夫妻之實,不可以主人自居,可以錦衣玉食,不可多言、多問。”
靈墨可憐地瞥她一眼,低哼道:“你要這么說也行。不過,你的處境不比我們這些真正的仆役,以后回到書家,大小主子也許不會認同你,下人背地里看你笑話,還要承受許多流言蜚語,這些你都不怕?”
她只淡淡回答,“總比餓死好!
有她這句話,靈墨也無話好說了。
自己小時候也過過苦日子,自可想見這少女的生活窘境。少爺能給她的雖然不多,但對她而言說不定已經宛如天堂。
只不過,人性都是貪婪的,等以后她進了書家,吃慣好的,用慣好的,如若懷上身孕,難保不起別的念頭。
權宜娘子?
說得好聽,她就不信世上真有這么便宜的好事。
蘇家大妞如果不起異心,安安份份的,或許可以在書家過得長久些。要是她動了別的念頭,只怕馬上被少爺攆出門去,從此生活由奢入儉,日子只怕更加難過。
繞過幾處回廊水榭,靈墨領著她走進一間嫻靜雅致的小房舍里。
“你就先住在這里好了。少爺這些天心神不寧,不知在盤算什么,也許對你們這場婚事還不篤定,這幾天不定時會找你過去問話,你哪兒也別去,免得在園子里走丟了。”
“是。”蘇淮雪垂頭答應。
靈墨見她乖乖順順的,比自己還像個奴婢,不禁搖搖頭,嘆了一聲,便撇下她回少爺身邊去了。
。
書仲綺這個人呢,要說他任真率性也好,荒唐無術也行,總之是得天獨厚,天之驕子,打從娘胎生下來就過著炮鳳烹龍、肥馬輕裘的好日子。
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無一不是手到擒來,隨心所欲,這回自然也不例外。
范含征拍著一身白雪,匆匆走進湖影亭。
亭中臨水設了香案紅燭,書仲綺穿著大紅喜袍,輕搖折扇,正笑吟吟地賞看四周點點白雪,紛紛裊裊落入湖心。
范含征脫去雪衣,笑道:“好啊,我隨口說說,你真敢如此行事?”
“為什么不敢?要玩,索性就玩大一點!
冷風灌進亭子里,他掩扇擋去撲面飛雪,俊顏始終勾著一抹優雅淡笑,勝似明月照人。
范含征咧嘴笑問:“伯父伯母那邊,你要如何交代?”
“已經派人送信回去了,就說這回行到江南,遇上一名女子,令我魂銷夢縈,索性向她求親,成婚之后,再擇期返家。”他眸子里漾著一抹戲謔的興味,隨即向范含征一揖,“今日就請范兄做個見證!
“好說好說,等你要回家之時,記得告訴我一聲,我身邊若無要事,必隨你回汴梁去湊湊熱鬧,看看好戲!
正說著,就見靈墨攙著一抹紅影,遠遠踏雪而來。
新娘子的倩影沿著曲折回廊或藏或露的,范含征十分好奇,伸長了頸子,卻什么也看不清。
“嘖,走這么慢,不知新娘長得如何?”
“她怎么說也是我妻子,你當是賞花魁嗎?”書仲綺不悅地橫他一眼。
范含征自知有失風度,當即還他一揖,陪罪了事。
等靈墨攙扶新娘進亭,看見新娘子頭上蓋著紅蓋頭,看不見臉蛋,范含征登時有些失望。
書仲綺可不是玩假的,婚禮一切行禮如儀,雖然從簡行事,但是必要的項目一樣也沒少。兩人拜完天地,靈墨又攙著新娘往新房去了,恒劍山便撤走香燭,換上酒肉。
亭中氣氛霎時一換,仿佛平日那樣,書仲綺和范含征臨湖對坐,吃喝品酒,悠閑的消磨時光。
范含征這天似乎懷抱心事,幾杯水酒下肚,突然瞅著好友道:“仲綺兄,你將終身大事如此亂搞,難道不怕日后遇上傾心相愛的女子,無法給人家一個名份?”
書仲綺聞言睨他一眼,不禁低笑起來!叭绱硕喑钌聘校娌幌穹渡淼淖黠L。”
“世事難料嘛!”
他干笑兩聲,腦中突然閃過一張燦爛笑臉,干笑登時轉成苦笑!耙孤纷叨嗔,總會碰到鬼。”
“那就等碰到鬼再說吧!”
書仲綺擎著酒杯,姿態狂放慵懶,下頷斜仰著,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
“女人床上玩得開,床下處得來,也就夠了。傾什么心,相什么愛,還不都是過眼云煙。所謂歡情易逝,容顏易老,自古如此。再說,就算遇上喜歡的女子,想辦法弄到身邊來就是了,眼前的權宜娘子,豈能是我的阻礙?”
范含征聽他如此說來,不禁側頭冷笑。
這個天之驕子,從小養尊處優,沒在女人手上栽過跟頭,才說得出這番話來。
如果有一天,那個治他的“鬼”出現了,他非鬧到他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直到他盡吐胸中惡氣,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