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怡然這一病就是快半個月,應驗了那句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從沒事到倒在床上起不來,不過一兩個小時而已,但花了十五天痊愈。
拜這場風寒所賜,她瘦回來了,生完康哥兒后怎么樣都消不去的小肚子,終于消下去了,她的腰帶又綁回原本的地方,不用特意放開了。
每次聽蘇嬤嬤說「姑娘,老奴給您把腰帶放開些」,她都覺得內心刺痛,現在好了,她瘦了。
她要跟狐貍精宣戰,她喜歡黎子蔚,絕對不拱手相讓。
孫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所以她得先去會會狐貍精。
邵怡然讓小廝再去打聽,知道黎子蔚去艷華館都是去找一個姓莫的小倌,哼,好好好,讓本姑娘會會你。
精神恢復后,邵怡然便帶著木樨岀了門。
堂堂黎夫人出門是不用跟倪氏報備的,一主一仆直接從側門出去。
門房覺得奇怪,三房的夫人怎么不叫車夫,但主人家想干么就干么,不是下人可以干涉的,于是兩人都沒開口詢問。
邵怡然主仆倆走了大約一刻鐘,在轉角處上了一輛青蓬馬車,樣式就像在大街小巷穿梭的那種,不會惹人注目,是一個時辰前她打發鳶蘿出來租的,還買了三套男裝跟男靴、頭冠、玉佩等等。
一主一仆朝著市集前進,找了間客棧換衣服,邵怡然看看鏡子很滿意,活脫脫的小少爺,雖然買的是現成的,但料子上等,再次坐上青蓬馬車,一行人便朝艷華館前進。
「姑……少爺。」木樨想著岀門前蘇嬤嬤的交代,硬著頭皮道:「少爺,我們還是回去吧,蔚爺肯定只是一時迷惑,等過一陣子就會清醒了。」
邵怡然嘴角抽了抽,怎么可能,報紙上都刊登了,男生能清醒都是錢被騙光的時候,黎子蔚現在幫著黎家的生意,黎宗壹肯定有塞私房給他,客人有銀子,小倌就有溫柔,怎么可能會醒,靠他的自覺還不如靠她的拳頭。
而且黎宗壹當年被清倌看一眼,就一定要帶回家里當姨娘,黎子蔚搞不好也有這種基因,禁不起那種「大爺,您救救奴家吧」的眼光。
木樨繼續勸,「小倌又不生孩子,就算弄進來,也影響不到少爺的地位,您真的不用放心上!
「怎么會不影響,你家爺都被迷得對我說謊了!
「蔚爺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少爺要是這時候主動釋出善意,蔚爺一定感激的!
「感激?哼,感激算什么,我要讓他知道害怕!古丝刹皇呛萌堑模一ㄐ木鸵斜慌男睦頊蕚。
見邵怡然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木樨不敢再勸,只能希望自家姑娘跟那小倌見面的時候,不要打起來就好。
車行轆轆,很快的車夫傳來聲音,「到了。」
三人出了馬車,鳶蘿給了兩串錢,「一串車資,一串賞你,就在這邊等,我們還要坐回去!
那車夫高興的接過,「好好好,小的就在這等,二位放心!
邵怡然下車一看,好個艷華館,如果是奢華大樓掛著紅燈籠就算了,但它走的是江南庭園路線,沿墻種著一排櫻桃樹,有些早熟的探岀頭,已經有幾顆小紅果,襯著白墻藍瓦顯得雅趣別致,如果不特別說明,怎么看都像書館、畫館,誰會知道這里接待客人。
門口接待的嬤嬤眼神銳利,看出中間的小少爺衣裝華貴,帽子上的玉佩成色極佳,衣服也是最新的春絲裁成,靴子上的花紋繁復,一看就價值不斐,是個女娃又怎么樣?有銀子就好。
那嬤嬤笑著迎上前,「小少爺是第一次來吧?」
邵怡然點點頭,心想自己真的太遜了,兩世為人,居然現在才第一次來風月場所。
「那嬤嬤給介紹幾位善于說笑的倌兒?」
「不,我慕莫先生之名,想見他一見。」
后頭一個聲音傳來,「誰想見莫先生?」
邵怡然轉頭,見是一個年輕的……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裝的少爺,皮膚吹彈可破,眼神似水,胸部也明顯纏過,臉上就寫著「姑娘女扮男裝」。
自己會不會也是這樣?應該還好,大病初愈,皮膚都粗了不少,而且她胸部也沒這么大,是那姑娘身段太好了,即便穿著男裝也不像個男人,連聲音都清脆好聽。
大戶人家的姑娘嗎?在閨閣待悶了,所以出來解解悶?
嬤嬤笑著迎上,「這位小爺,我們這兒講先來后到,既然前面這位爺先點了,就要請您等一等!
旁邊一個丫頭道:「大膽,知道我家主人是誰嗎,可是堂堂富泰郡王!
邵怡然想,真身是富泰郡主吧,不知道是哪個王爺的女兒,怎么這么愚蠢,來這種地方首要低調,就算看到熟人也得裝作沒看見,誰會敲鑼打鼓地進來啊。
那嬤嬤一臉為難,旁邊另一個嬤嬤往前,「兩位恐怕都要等一等,現在莫倌兒有客人呢!
那富泰郡主沉了臉,問:「可是欽天監的黎大人?」
邵怡然心中起疑,她跟黎子蔚怎么認識的?她都沒聽過這號人物。正想著,她心頭一震,不會吧,黎子蔚對郡主始亂終棄,所以人家也來抓奸嗎?沾上郡王的女兒卻不理會,膽子也太大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見那富泰郡主的丫鬟拿出一錠金子,「給我家少爺安排隔壁房間,這金子就是你們的!
鳶蘿見狀,也拿出一錠金子,「我家少爺也要隔壁房間。」
嬤嬤苦著臉,「莫倌兒接待客人通常是在最安靜的邊房,隔壁只有一間廂房!
邵怡然把兩錠金子都放入那嬤嬤手中,說道:「那我們就一起!谷缓罂聪蚋惶┛ぶ,「可以吧?」
富泰郡主不太愿意,但也不想一直在門口被拖住,于是不情愿的點頭。
嬤嬤大喜,「兩位爺跟我來!
結果讓人沮喪,黎子蔚跟莫小倌聽曲、講書,說不完的話,好像熱戀中的情侶,就連商秧變法這種嚴肅的東西都可以講得語帶笑意。
邵怡然就不懂了,商秧變法有什么好笑,到底在開心什么?
還有,這窗紙也太厚實了吧,電視上那種一戳就一個洞,根本不存在,她手指都快痛死了,還戳不破,她想看看黎子蔚那該死的家伙在面對小倌時笑得有多喜悅,可惜天不從人愿,窗紙很堅固。
富泰郡主剛剛還想跟她一起戳窗紙,但很快就放棄了,開始自己吃菜喝酒,看那架勢一副想喝醉了然后過去算賬的樣子。
邵怡然把耳朵貼在窗上,隱隱約約只聽到一陣哈哈哈哈,真的有這么開心?黎子蔚在家是會笑,卻是那種紳士微笑,沒想到會在這邊聽到他哈哈大笑的聲音,可惡,她真想看看那個小倌,到底有多美。
這時,富泰郡主一下站了起來,推門而岀,就在這瞬間,邵怡然發現自己終于戳破了那層窗戶紙,大喜,于是也不管富泰郡主去哪,連忙把臉貼在窗子上看。
那莫小倌長得真太好了,男人的臉,卻美得不行,眉眼嘴唇,無一不精致。
邵怡然握緊拳頭,黎子蔚可惡,讀了這么多圣賢書,還不是過不了美色這一關。
心中正痛罵著負心漢,就見隔壁房間「砰」的一聲,門被打開了,富泰郡主進入,一臉要找人算賬的樣子。
黎子蔚跟莫小倌見了來人,連忙站起來,兩人一起道:「見過郡主!
富泰郡主氣呼呼地道:「你們還真開心!
莫小倌一笑,「郡主請坐。」
富泰郡主還真的坐下來,然后很荒謬的三人開始討論起商秧變法,當然,人不對氣氛自然歡樂不起來。
富泰郡主更怒,我來了你們就不笑,啥意思?
邵怡然還想繼續看下去,奈何腳太麻,忙叫木樨跟鳶蘿把她架起來,安置在椅子上,然后一個給她按左腿,一個按右腿,稍好一點后,鳶蘿又叫來嬤嬤,把富泰郡主沒吃完的東西撤下,重新上一桌席面。
菜肴上來得很快,酒更快。
邵怡然攔住那上菜婆子,給了一兩銀子,「隔壁黎大人什么時候跟莫小倌好上的?」
那婆子接了銀子,喜孜孜地道:「大抵就過年后。」
「自己找上門的,還是有人介紹帶過來?」
「我們這里巷子僻靜,都是有人介紹才知道的,從來沒有第一次就能自己找到地方進來的客人!
邵怡然想想有道理,鳶蘿租馬車花了些時間,也是說這地方沒人知道,連問了幾個車夫才找到人帶來。
「然后就常常來?沒跟莫小倌其他客人起沖突嗎?」
「小爺第一次來不知道,莫小倌雖然不錯,但在我們這艷華館不過算中等,為了搶人起沖突,那是最頂尖的小倌才會遇上的,不過啊,我們這館是戶部王大人的小舅子名下的地方,要鬧事也不容易!
邵怡然覺得超驚訝,什么啊,黎子蔚要找也不找最好的,居然找中等的,太遜了,可話說回來,這中等的長相已經不得了了,上等的恐只接待達官貴人,黎子蔚這七品官,還沾不上邊。
「那那個富泰郡主是怎么回事?」
婆子聽了心想,看來眼前這「小爺」也知道富泰郡王其實是女兒身啊,但面上不顯,笑道:「這倒是不知道,有人說她喜歡莫倌兒,可是王爺不同意,她在跟王爺賭氣,但也有人說她喜歡上黎大人,可黎大人偏生又好龍陽,她內心氣苦,才常常跟過來找麻煩!
「你們這兒都是人精,怎么會不知道實情?」
「哎喲小爺,我們這是解悶的地方,又不是官衙,給銀子就好了,不會問太多的!
也是,開店是為了賺錢,有銀子誰還管這么多,至于富泰郡主嘛,希望是前者,一個小倌她已經很煩了,再來個郡主,自己會吃不消。
那上菜嬤嬤退下后,邵怡然又蹲在那個洞偷看,黎子蔚跟莫小倌已經從商秧變法聊到王安石變法,富泰郡主臉上寫著問號,顯然完全聽不懂,卻也不愿離開。
席上有貴客,兩人聊得也就沒那么自在了,至少,她沒再聽見黎子蔚那心情愉悅的哈哈笑聲。
多了個郡主,兩人肯定不會再講什么,邵怡然站起來,帶了木樨跟鳶蘿離開,她們照例在客棧換衣服,扮回出門前的裝扮,才乘坐馬車回到黎家,然后直奔康哥兒的房間。
她想兒子了,生病這半個月對她來說,最難過的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不能看兒子。
想念他的小腦袋,想念他的小眉毛,想念他好奇時那圓圓的眼睛,她還很擔心,小嬰兒的記憶力不長久,會不會幾天沒見人,就把她給忘了。
但大概是母子連心,病愈后第一次抱娃,康哥兒雖然不跟她玩,但也沒哭,邵怡然心想,沒哭就好,她已經很安慰了。
兒子對她來說太重要了,她到現在沒跟黎子蔚大打出手,康哥兒占了絕大部分的因素,每次氣得要死的時候,只要看著孩子的睡臉,就覺得內心彷佛得到凈化,那些糟糕的情緒都會不見,讓她從夜叉變回人類。
邵怡然坐在床沿,康哥兒睡著了,她輕輕摸著孩子,內心的受傷跟憤怒,都慢慢平息,看著一動一動的小鼻子,氣,慢慢消了。
小孩子真是天使,只是這樣看著他睡覺,就讓人覺得疲憊漸無。
孩子,你等著看好了,娘一定把你爹搶回來,就算你爹是彎的不銹鋼湯匙,我也會把他扳直。
這時康哥兒動了動,小手伸出布巾,邵怡然看著那粉紅色的小拳頭,內心柔軟至極,笑著放回去重新包好。
奶娘陪笑說:「哥兒食量大,長得好,大概最近就會翻身了。」
邵怡然一喜,「有快翻身的樣子嗎?」
「最近冼澡都會用力了!
邵怡然一臉欣喜,孩子長得可真快,不過三個多月,就快會翻身了,會爬會走也是轉眼間的事。
感謝老天爺,這孩子跟祖父是她這一遭人生最棒的禮物。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黎子蔚這才回到家。
聞到他身上干凈的氣息,邵怡然猛然驚覺,難怪自己不會發現,如果他去青樓,難免沾上女子香氣,姊兒也會寫花箋到府里,但小倌館賣的是清雅跟欲擒故縱,香粉跟花箋都不會用。
邵怡然想著兒子的臉,那么可愛,那么純真,將殺氣壓下來,然后笑問:「跟萬大人學習文章,可有進步?」
「當然有,今日才一起討論了幾篇古文,萬大人不愧是狀元郎,見解非凡,我獲益良多,春官正知道我還想準備考試,也會不時指點我!
「那你可千萬別辜負他們!
「那是當然,我不是每天都留在欽天監讀書嗎?幾位大人的學問都好,也愿意指點,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你的誥命再往上提!
呵呵呵,是喔,下午在艷華館哈哈大笑的人不知道是誰。
說謊不打草稿,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