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五天就能回景城了。
穆可清瞧著窗外新吐綠芽的盆栽,一邊等著李熙平處理完皇上交代的事,一邊數(shù)著日子,心中有些期待卻又有幾分惆悵。
期待的是,終于可以離開這令人窒息的京城。畢竟這幾年隨著皇上年歲漸長、病痛不斷,衛(wèi)王與毅王之爭比三年前嚴重許多,每回早朝時,兩邊人馬都非要先吵鬧一陣不可,著實令人心煩。
而惆悵的是,等回到景城后,她得重拾嚴謹冷淡的穆將軍身分,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悠閑度日,成天窩在府中與熙平過活。
過慣了在戰(zhàn)場殺敵及操兵演練的生活,她都快忘記平靜的日子有多美好了。
美好到……讓她總覺得這陣子像夢似的。
若這真是場美夢,她不求永遠不醒,只希望在睜開眼的那一刻,還能看到那個她心系的男人。
突然間,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慌亂又急切。
穆可清微感奇怪。雖說熙平是個隨性的主子,但景王府中的奴仆向來規(guī)矩,照說不該鬧出這么大動靜才是。
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她起身快步朝外走去,想瞧瞧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才踏入她住的院落,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已匆匆朝她跑來。
「元叔?」穆可清在見到對方時,驀地愣住。
元叔是在李家待了五十多年的老仆,李東廷稱帝后,宮中不宜再留這些奴仆,于是李燦璃便將人討了去,讓他在毅王府中當管事。
她與李燦璃相識多年,自是認得他的。
「穆、穆將軍……」元叔一臉焦急,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他后面跟著一群景王府的下人,顯然都知道他的身分,既不好攔著卻又覺得放任毅王府的人在景王府里亂跑不甚妥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跟著跑來。
「元叔,您別急,慢慢來!」見他臉色蒼白,穆可清連忙扶住他。
「穆將軍啊,您馬上離開淮城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穆可清一頭霧水,「是燦璃要您來的?」
自從知道李燦璃對她的默默付出后,她又恢復(fù)原來喚他名字的習(xí)慣。
只是他們之間或有友情、親情,卻不再有愛情。
「是啊!乖暹叴叺,「王爺不放心讓其他人傳口信,只好讓我來了,他請您現(xiàn)在馬上起程回景城去,片刻耽擱不得……」
「他為何這么說,到底出了什么事」穆可清也緊張了。
她曉得燦璃不是那種會大驚小怪的人,他會這么說,必定是發(fā)生了極為嚴重的事,但到底是為什么?
元叔嘆氣,「這事一時半刻說不清,皇上似是聽信了衛(wèi)王黨的說詞,認定先前那群山賊是您安排的……」
穆可清一愕,脫口道:「荒謬!我安排山賊襲擊自己做什么?」
皇帝是老糊涂了嗎?連這種話也信?
「自然是為了嫁禍給衛(wèi)王,那些山賊使用的武器上有衛(wèi)軍的標記!乖蹇粗,「而皇上知道您是毅王黨的人!
言下之意,她很有可能為了燦璃,才故意設(shè)計這出戲,嫁禍衛(wèi)王。
「這、這實在太……」穆可清找不到話語來形容心中的氣惱和驚愕,「好,就算真有人假扮山賊襲擊景王殿下和我是企圖栽贓給衛(wèi)王,又為什么認定是我?」
有這動機的人多得是,為什么偏偏認為是她?皇帝為何也相信?
元叔瞧著她,眼中似有幾分同情,「他們在那名死去山賊首腦的里衣夾層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信上寫明您欲與他們合演這出戲以嫁禍衛(wèi)王,信末還有您的印信!
她的心一跳,「我的……印信」
怎么會……信可以仿造,但她的印信一直好好的收藏在將軍府中,豈有那么容易取得仿制?
元叔又嘆了口氣,「想必您也沒發(fā)現(xiàn)吧?那些山賊……除了首領(lǐng),其余都是夷人所扮!
穆可清臉色一沉。這她還真沒發(fā)現(xiàn)。
夷人與漢人長得極為相似,若換上漢人的服飾,只要不開口,很難單從外貌辨別。
那日他們殺完那些「山賊」后,當然不能拖著屍體趕路,因此只取了幾件武器帶走,而沒發(fā)現(xiàn)那些山賊竟是夷人假扮。
她的印信、夷人、衛(wèi)軍武器的標記……這一連串的陰謀只怕從皇上召她回京時便開始了,難怪皇上會懷疑她。
「是啊,所以您趁著皇上還未下令捉拿您之前,快回景城吧!」元叔急勸道。
穆可清深吸了口氣,「不,在這種情況下我更不能走,若我走了,豈不是坐實了衛(wèi)王安給我的罪名?」
不管他們是如何設(shè)計出如今的局面,她都必須留下來設(shè)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逃走非但不是她的個性,這么做也只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不成,您絕對不能留下來。您若繼續(xù)留在淮城,等皇上召您去訊問便來不及了!乖鍝u頭道:「請您回景城,一方面除了是避禍,另一方面是王爺剛收到消息,景城中有夷人奸細趁您不在時與城外夷人里應(yīng)外合突擊了,現(xiàn)下景城已大亂,就連柳嫣小姐也被擄走,而且這是數(shù)天前的消息了,您此時再不回去,景城只怕就要失守了!
穆可清震驚的瞠大眼。嫣嫣……
「什么!你們居然讓穆可清給跑了」李東廷見他派去捉拿穆可清的人空手而回后,氣得將桌案上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掃落,「你們在搞什么,竟然讓穆可清從京城逃出去?」
「屬下無能,當屬下趕到景王府時,穆將軍早已離去!构蛟诘紫碌慕姲l(fā)著抖,害怕解釋。
「混帳!」李東廷氣得不輕,益發(fā)認定穆可清心懷不軌而設(shè)計了這一切,現(xiàn)在才會逃走。
這時,外頭又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
「景王殿下,皇上正在忙呢,您可不能硬闖吶!」
那太監(jiān)還沒說完,一道人影已踏進了御書房。
「父皇!估钗跗匠е?shù)墓硇卸Y。
「放肆!不讓人通報便硬闖,你當朕的皇宮是什么了?」李東廷正在氣頭上,連平時欣賞的么子也一起罵。
李熙平曉得父皇這是在遷怒?伤耙豢滩艔亩绲目谥械弥,便心急如焚,半刻也等不得的直接來找父皇了。
可就算內(nèi)心再焦急,他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他對可清的事表現(xiàn)得越關(guān)心,父皇就越不會相信他的話。
「父皇,兒臣是聽到了一些傳聞,想為父皇分憂才急急趕來!
「什么傳聞?那分明是事實!平兒你也是,和穆可清相處這么久,竟都沒發(fā)現(xiàn)他心懷不軌?」
「正是因為這些日子兒臣與穆將軍朝夕相處,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蹊蹺?倘若穆可清是清白的,大可留下,何必在事發(fā)后急著逃走?」
李熙平還想再說什么,外頭又傳來另一陣急切的聲音——
「毅王殿下,您總得讓老奴替您傳喚一聲啊……」
李燦璃無視后頭緊張兮兮的太監(jiān),直接大步跨了進來。
當他發(fā)現(xiàn)李熙平也在時,明顯一怔,但隨即恢復(fù)平常,掩飾掉心里的情緒。
「好啊,你們一個個擅闖皇宮,都不將朕放在眼里了」
「父皇怒罪,穆將軍此番急著趕回景城,并不是畏罪潛逃。」李燦璃立刻跪地道。
「哼,你跟穆可清自幼交好,自然幫他說話!朕還懷疑這栽贓衛(wèi)王的計謀是出自你的手筆呢!」李東廷冷哼。
他生平最恨被底下的人欺瞞,穆可清有與夷人勾結(jié)的重大嫌疑,又立即出城返回景城,令他早已認定穆可清叛國,恨不得馬上將人抓來,除之而后快。
李燦璃明白他在氣頭上,深吸口氣咬牙道:「兒臣不是在為穆將軍開脫,而是她稍早前收到消息,景城中的夷人奸細突然發(fā)難,景城內(nèi)現(xiàn)在一片混亂,穆將軍不得不趕回去指揮守城。」
「什么?」李東廷臉色一變,「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顾麍远ǖ幕氐溃骸父富剩热裟聦④娬姘抵型〝,先前何必滅了夷人二十萬大軍,重創(chuàng)夷族?而夷人細作又何須趁穆將軍不在時突擊,甚至還擄走了柳嫣表妹?」
李東廷一驚,暫時忘記生氣,「他們擄走了嫣嫣?」
柳嫣是李燦璃的親表妹,也是已逝王皇后的外甥女,他自然也對這名外甥女有些愛護之心。
「是啊,穆將軍便是聽了這急報,才趕忙回景城駐防、營救柳嫣表妹,并非逃走,而是來不及先向父皇稟明此事!估顮N璃一臉義正詞嚴的解釋。
其實他所言并非完全是事實,景城軍畢竟是穆可清一手栽培出來,加上夷人前些時日才受重創(chuàng),如今情況雖不好,卻還不至于立時潰敗。
只是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脾氣暴躁又性子急,乍聽可清勾結(jié)外敵,必定是不分青紅皂白,先將人拿下了拷問一番再說,因此他才故意夸大景城的情況,并以最快的速度將人送走,不愿讓可清留下,受到半點傷害。
故而利用柳嫣被擄這個理由,讓重情義的可清照他的吩咐趕回景城,同時亦讓父皇無法苛責。
一旁的李熙平也接著開口,「穆將軍先前曾告知兒臣,景城軍中有將領(lǐng)階級的夷人細作,請兒臣替她查出是何人,只是后來夷族派出二十萬大軍攻城,一時間無暇繼續(xù)查探細作身分,這事便不了了之。今夷人假冒山賊一事,表面上固然看似罪證確鑿,但仔細一想便會發(fā)現(xiàn)其中疑點重重。父皇一向英明,莫被小人蒙蔽,冤枉了忠臣!
李東廷聞言,總算稍稍冷靜下來,他雖多疑,卻還不至于昏庸,兩個兒子的說法合情合理,倒比那封來路不明的密告信可靠幾分。
印信仿造雖不易,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倘若景城軍的將領(lǐng)中真有奸細,那就更易仿制了。
平心而論,穆可清若真有叛國之心,駐守景城多年,有無數(shù)次機會能夠直接引夷人入關(guān),確實也不必用這破綻百出且用意不明的方式鬧這一出。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后,揮揮手要李燦璃起身才道:「依你們的看法,此事應(yīng)如何處置?」
李熙平立即說:「兒臣才從景城回來,對那里的情勢較熟,不如現(xiàn)在便讓兒臣起程至景城,一方面協(xié)助防守,另一方面也可確認穆將軍是否真與夷人勾結(jié)!
李東廷還沒開口,李燦璃也道:「父皇,朝中無人不知穆將軍與兒臣交好,既有人欲以此陷害穆將軍,必定也是沖著兒臣來的,請父皇讓兒臣徹查此事,還穆將軍以及自己一個清白!
他心中仍有疑慮,卻不得不承認他們的話有理,隔了半晌后,終于開口,「就照你們所說的去做吧。但是璃兒,我只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后,我要知道整件事的始末!
「兒臣遵旨!估顮N璃與李熙平齊聲道。
當兄弟倆走出御書房,心中皆松了口氣。
雖然之后尚有重重困難需面對,但至少暫時過了個難關(guān)。
「五弟!估顮N璃率先開口,「替我跟可清說聲抱歉,這些年來,是我對不住她。我一直不希望她蹚進這淌渾水,又總擔心父皇對她起疑,結(jié)果非但無法替景城增兵,亦不敢和她有更多接觸——」
「你放心,可清會明白你的苦心!估钗跗酱驍嗨脑,心中頗為感慨。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能夠肯定二哥對可清是真心的。他雖不會因此將可清讓給二哥,但他感謝二哥。
李燦璃深深望了他一眼,沉聲道:「五弟,你和可清都要好好的!
這些年來,他做了這么多,固然是為了坐上皇位,然而他希望可清安好的愿望,亦從來不曾改變。
如今他娶了江初璇,可清和五弟在一起,應(yīng)當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二哥,你好好做你的明君吧。」李熙平這是直接表態(tài)支持他上位了,「從今以后,由我來守護可清,我們會好好看著你,將夏國帶領(lǐng)至太平盛世!
「我會的!估顮N璃輕聲允諾,隨即大步離去。
可清,你可千萬要好好的,絕不能有事。李熙平在心中默默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