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府是南方經濟重鎮,店鋪館樓星羅棋布不難想象,不過這兒最引以為傲的卻是湖光山色,而最教文人游客流連忘返之處是西郊的長堤湖,湖邊有一座鵲橋,每逢花朝節。人們外出游玩賞花的日子,橋上盛況空前。
陽光明媚之時,長堤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總是點綴著各式畫舫、游艇。青山楊柳,倒影湖中,如入仙境。湖面的畫舫大小不一,各式各樣,相同的是精工巧造,舫上四周雕梁畫棟,行如平地。游湖吟詩,扶琴作畫。情悠悠,意濃濃,隱隱笙歌處處隨。
云琉璃卻無視這兒的湖光山色,每天從日出到日落,只做一件事情——拿著云璩風的畫像四處向人詢問。
離開皇城至今快一個月了,一開始,她只懂得傻傻等待,可是想著哥哥從高高的懸崖掉下來,若真能保住命,也一定傷及某個地方,譬如雙腳受傷,暫時不便于行,或者傷及腦子,不記得自個兒是誰。如此一來,即使身在湘州府,他也不會找上仁心堂,投靠師伯。
所以,她必須主動出擊,于是畫下哥哥的畫像,拿著畫像四處打探,若是有人見過哥哥,她就可以尋到他的下落。
“琉璃,坐下來歇會兒吧!彼{玉鳴拉著她進了一座茶棚,向小販各要了一碗茶解渴。
“玉哥哥,我在仁心堂住得很習慣,賀叔、蓮姨也很疼愛我,你可以放心回皇城了。”莫家鏢局其他師兄弟都回皇城了,只有他還留在這兒陪她,她知道是因為他放心不下,可是,總不能為了她誤了正事。
“你真的決定留在這兒等璩風出現嗎?”
“我會等到哥哥出現為止!
“若他一直不出現呢?”他不像她信心滿滿,他了解璩風,若是平安無事,不可能至今沒有現身,可想而知,他必定有不能現身的理由,至于什么理由,這一點教他非常憂心掛慮。
“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下去!背诉@兒,眼前她也無處可去了。
嘆了聲氣,藍玉鳴終于提起不愿意觸及的人!拔等琊┰趺崔k?”從皇城來到這兒,這一路上他看得很明白,她的心始終留在皇城,懸掛在蔚如皓身上。
一怔,云琉璃狀似不在意的一笑。“蔚大當家會過得很好!
“可是,你過得不好!碧拱渍f,他不愿意承認她心心念念忘不了蔚如皓,蔚如皓是將她從他身邊帶走的人,可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為難自己,明明不開心,卻要強顏歡笑。
“……哥哥至今下落不明,我當然不好過!
“不是,你是為了蔚如皓!
“……他待我極好,若是毫無牽掛,那我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边@是她用來說服自己的理由,相信隨著時間過去,她會漸漸將他放下。
“你沒發覺嗎?這一路上,你不時拿出一支金簪傻傻的看著,送你那支金簪的人是不是蔚如皓?”
“……”云琉璃不是沒發現,而是情不自禁,每次看著那支金簪,她就會想起他為她插上金簪的溫柔,那一刻的溫柔,至今還教她悸動。
“你還是跟我回皇城,只要璩風來到仁心堂,賀叔一定會派人通知你。”
一頓,她還是坦白道:“我不回皇城了!
藍玉鳴聞言一驚。“為何這么說?”
“當初應該嫁進蔚家的原本就是小姐,而不是我!
“可小姐愛慕的人是璩風,蔚如皓迎娶的人是你。”
“小姐如今只是一個無法言語的病人,哥哥生死未卜,蔚大當家是小姐最好的歸宿!彼缿搸透绺缡刈⌒〗,可是卻又無法漠視內心的渴望——她渴望蔚如皓得到幸福。
“那你呢?”
“……琉璃可以自個兒過得很好!彼龍远ǖ膿P起微笑。
“琉璃真是個傻丫頭!”這就是琉璃,寧可自個兒受委屈。
她很傻嗎?也許吧,可是看著他的心為另外一個人牽掛,那不是更傻嗎?她不過是在“傻”和“更傻”之間做了最好的選擇,這樣的傻應該不會太傻……是啊,她是這么告訴自己,這樣就可以舍下了。
當他們坐在茶棚歇腳的時候,在這條湘洲府最中心的十字街的另一端,蔚如皓在販售珠翠發簪的攤子前面停下腳步,眼前頓時浮現他和琉璃逛夜市的情景,看著她愛不釋手,好像恨不得把那些發簪步搖全插在發髻上,可卻固執的不愿意回頭向他求救,她就是這么倔強!
他知道她有多喜歡他送給她的金簪,只要綰上發髻,她一定會戴上那支金簪。
雖然生氣她狠心舍下他,可是平心靜氣之后,他漸漸可以明白她的心情。莫香靈無法言語,云璩風又下落不明,既然當初與他訂親的人是莫香靈,她只好將莫香靈托付給他。
琉璃是個傻瓜,她只想著莫香靈,那她自個兒呢?盡管她沒有說出口,但是他看得出來她對他的情意有多深,她并不是真心想舍下他。
“大當家,畫卷還是交給我,我去問問那家布莊的人是否見過少夫人!蔽浔虻吐曉谒叺馈
幽幽的回過神,他終于交出始終不肯離身的畫軸。
武彬隨即進了布莊,過了一會兒,又回到他身邊,低聲將手上的畫卷歸還。
“那家布莊的人也沒見過少夫人!
“她在這兒,就一定找得到她!彼诒姸嗟陌l簪飾品當中挑了一對晶瑩剔透的珠子串成的耳環,請小販幫他包起來。
“小的以為尋人一事還是交給三當家的人,他們比較清楚這兒的街道巷弄!
這是實話,湘洲府有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稠集,金粉樓臺,若不是熟門熟路,還真搞不清楚東西南北。
略一沉吟,蔚如皓點頭應允,來了好幾天,因為舍不得將手上這幅畫卷交給他人,他總是自個兒帶著武彬和赫連上街打探,可是至今毫無進展。
“大當家,時候不早了,還是回府吧!
點點頭,他走向停在街旁的馬車,赫連立刻跳下駕駛座,打開車門,他坐上馬車,車門一關,馬車踢踢踏踏緩緩前行。他不自覺的又展開畫卷,撩開車簾,讓車窗外的亮光照清楚畫卷上的人兒,那宛如仙子般的人兒教人癡迷。
長指輕輕撫過畫上的仙子,他柔聲呢喃,“琉璃,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究竟在哪兒?”
此時還在茶棚喝茶的云琉璃無來由的心頭一震,不自覺回首,看了一眼。
“怎么了?”藍玉鳴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回過頭,她搖搖頭,“沒事,玉哥哥今晚收拾行囊,明兒個就搭船回皇城!
“你別催,我都還沒有好好將這兒看上一回!
“我知道了,明兒個玉哥哥別再陪著我到處找人,好好將這兒看上一回吧!彼辉僮屗,相信他很快就會離開。
藍玉鳴無聲一嘆,這丫頭還真不好拐,這會兒只能看誰比較有耐性,不過,他在這方面好像從來不是她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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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三天后藍玉鳴終于在云琉璃的聲聲催促下起程返回皇城,她送他到碼頭搭船北上,在折返仁心堂的路上,難得放慢腳步優游在湘洲府的街道上。
湘洲府沒有皇城的氣勢宏偉,可是繁榮熱鬧的程度不下皇城,貿易活動晝夜不絕,經常可見仕女夜間游玩吃茶,不過為了方便,她還是習慣扮成男兒身。
今兒個她也學學那些游湖文人,登山酒樓,憑欄遠眺,長堤澗上的風光盡收眼底,她想起李清照的“怨王孫”——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這兒沒有奉香樓說不完的蜚短流長,只有文人雅然的詩情畫意,可惜心有牽掛,無法將這片美景留在心底。
離開酒樓,天色漸暗,整排酒樓上明角燈都亮了,照耀有如白晝,當她回到了仁心堂,早就過了酉時。
“琉璃,你可回來了!”蓮姨一看見她,便急忙的將她拉進后方居住的院落。
心跳猛然加速,她滿懷期待的問:“是不是有我哥哥的消息?”
點了點頭,蓮姨興奮的道:“我們得到一個好消息,有個采藥的見到璩風的畫像,說他上山采藥的時候曾經見過。”
“是在哪兒?”
“九杭山山腳下!
既然在九杭山,應該就錯不了,但又擔心空歡喜!八娴拇_定是哥哥嗎?”
“我們相識多年,他的記性可是第一個教你賀叔點頭稱贊的人,見過的藥草他一次就記牢,況且璩風生得俊逸斯文,高大挺拔,第一眼就教人印象深刻,怎么可能記不住呢?”
眼眶不禁泛紅,這些日子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頭終于放下,她像吃下一顆定心丸!澳钦媸翘昧耍
“是啊,你終于可以好好吃頓飯,睡一覺,瞧你瘦了一大圈,真是教人擔心,再繼續下去,怎能不病倒呢?”
云琉璃輕柔的回以一笑,其實真正教她吃不好、睡不好的是如皓,雖然離開皇城有一段時間了,至今還夜夜夢見他……有時她會想,能夠在夢里相見也是一種幸福。
“可是,今兒個還發生一件很奇怪的事!鄙徱虘n心的蹙著眉。
“什么奇怪的事?”
“有人拿著你的畫像上門打聽!
“我的畫像……真的是我的畫像嗎?”
“錯不了,這位畫師畫工精湛,不論你的容貌、你的神韻,就像活脫脫的你站在眼前,第一眼時,我還真嚇了一跳,差一點就脫口道出你的名字!
她不相信這世上有哪個畫師可以將她活生生的畫在紙上……蔚如皓突然自她心頭掠過,可是,怎么可能是他?她離開皇城也有一個月了,若他有意尋她,早就來了,怎可能等到今日呢?她倒覺得,此時他應該備妥休書,就等著她差人前去取回休書……是啊,絕不是他!
“琉璃,我看你還是當心一點,最近待在家里別出門,既然璩風有下落了,你也不必為了找他四處奔波,相信不久之后,他就會現身!
云琉璃以笑婉拒,“蓮姨無需擔心我,除了哥哥,這世上沒有人關心我的下落,說不定就是哥哥派人打探我是否來到湘洲府!
“若是璩風,直接找上門就好了,何必派人打探呢?”
“說不定有什么原因阻止他來這兒!
“璩風不擅丹青,就是請畫師畫你的畫像,也畫不出栩栩如生的畫像!
這倒是,哥哥樣樣精通,就是不擅丹青,她老是取笑他,除了小姐,他看皇城的姑娘們大概都長一個模樣,他恐怕連人家姑娘長得是圓是扁都分不清楚,就算想讓畫師將她畫下來,只怕也說不清她的模樣。
“我總覺得這位畫師必定是熟悉了解你的人!
雖然云琉璃一直告訴自己,絕不是他,可心兒還是砰砰砰的變得急促而混亂。
他總是說她不會說謊,一眼就看穿,他應該是熟悉了解她的人。
她見過他在折扇上作畫,簡單的松柏,瞧不出他是否善于丹青,可是……她在盼著他嗎?說她沒有心存期待,那是騙人的,不過卻也明白,若是他能夠輕易將她舍下,或許她更容易將他遺忘……
“雖然你以男兒身示人,可是膚如凝脂,皓齒朱唇,比姑娘家還漂亮,走在街上,原本就易引人注意,如今沒有藍公子跟在身邊,還是事事當心謹慎,別跟自個兒的安危過不去!鄙徱倘f般叮囑。
“是,最近我哪兒也不去,就待在屋里磨藥!比粽娴氖侨琊,她希望他找著了,還是找不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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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洲府的“蔚園”比皇城的蔚家大院來得宏偉氣派,蔚園地處湘洲府的最北端,四周圍繞著一片桃花林,清幽里像一處與世隔絕的仙境。
蔚家三當家蔚如鑲因為愛荷,更是在府里興建一座可以游湖的荷花池,池心設了一處可以容納二、三十人的“賞花亭”,四周掛上白色薄紗帷帳,清風徐徐,撩起帷帳,荷香盈滿亭,不覺教人詩性大發,偶爾請來唱曲的,歌聲隨著游船飄飄蕩蕩,真是又浪漫又詩意。
傍晚時分,他通常把晚膳設在此地,邊賞荷邊用膳,真是人生一大享樂,不過前提是,飯友必須跟你一樣懂得生活情趣。舉個例子,若是遇到像蔚如皓這樣的飯友,只會感嘆知音難尋。
瞧一眼對面那個心不在焉的飯友,蔚如鑲實在很想將他踢出賞花亭,可他畢竟是蔚氏的大當家,得罪不起。他還是逗一下站在后方那個目不斜視的家伙。
“武彬,我那位嫂子究竟生成什么模樣?”當初沒能返回皇城喝上一杯喜酒,他氣得三天三夜食不下咽,又不是見不得人,哪有人家這么急著成親的?
“……三當家不是看過畫像了嗎?”武彬輕嘆口氣,每天總要問上一回,三當家不嫌煩嗎?老實說,比起那位愛搞怪的誠王爺,他更害怕這位三當家,從來沒個正經樣,說話真真假假,教人緊張兮兮。
“畫像哪能當真?”說到畫像,他更是一肚子火,若非大哥打探不到下落,必須仰賴他的貼身侍衛幫忙尋人,他怎么看得到那張畫像呢?
“可是,少夫人的模樣確實跟畫上一樣。”武彬據實以告。回想初次見到那副畫像時,他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不是因為少夫人活脫脫的出現在眼前,而是他從來不知道大當家的畫工竟然如此精湛。
蔚如鑲一副“你真是糟糕”的搖了搖頭!拔浔,我瞧你生得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想不到你這小子這么會拍馬屁!”
他當然知道大哥擅長丹青,可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早在他舍棄仕途,就變成一個只講利益和道義的商人。如今除了偶爾想沾染一些墨香時,他會在折扇上作畫,但只畫山水,畫松柏。
武彬覺得好無辜。“小的半句不假!
“我大哥至少有十年沒有執筆畫人像了,他能夠捕捉嫂子七分風采就不錯了,栩栩如生——難!”不是他愛猜忌,而是當繪的是心上人,難免有幾分美化。
武彬決定閉上嘴巴不回應。待見到人,三當家自然明白他所言不假。
“不過,能夠教我大哥執筆畫下的佳人,還是令人好奇。”大哥是蔚家的才子,從小就愛讀書,胸懷大志,盼讀圣賢書成就一番大業,可是,他們偏偏有個扶不起的阿斗爹爹。
爹爹不長進,爺爺就可憐了,勞心勞力,大哥見了實在不忍,身為蔚家老大只好扛下蔚氏的擔子,轉而習商。
大哥果斷有魄力,既然舍棄仕途,便同時舍棄附庸風雅的文人氣息,他不再吟詩撫琴,也不再執筆作畫,變成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唉,他好像也把自個兒罵進去了。
“……”武彬實在無言以對,不是說了,就是畫卷上的樣子。
“我這個嫂子若真如畫卷上的模樣,連我都會動心……”嚇!那個魂游太虛的人怎么突然射過來一記冷箭?說說而已,何必那么計較呢?
不過真心話,雖然這位嫂子沒有莫家小姐的美貌,卻有一股堅毅的氣質,看起來像是附身在梅花樹上的仙子……咦,他不是不相信畫上的模樣嗎?
哎呀!無論如何,大哥的丹青果然了不起,可是,太了不起了也不是好事,把人美化了,一旦真見過此人,也瞧不出來,這樣找得到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