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兒撥開他的手跳下馬,穿過花木,走到圍墻邊,用手摸摸黃土夯筑而成的高大結實宮墻,難掩心頭的惆悵,不自覺輕聲地嘆息道:“我以后真的要被永遠關在這里嗎?”
隨她下馬的拓跋圭沒聽到她的嘆息,但看出她情緒的轉變,一時也沒說什么,只是走在她的身邊,陪她欣賞一幢幢小樓。
她發現這里的每一處樓宇,都是根據它周遭的環境特別命名的。
例如:面對東方的叫“日升樓”、帶花園的叫“紫芳軒”、有池塘的叫“觀魚閣”、多竹子的叫“聽風樓”,還有“望月樓”、“彩霞居”、“冬暖閣”等。
“這些名字是誰取的,真好聽!”
等看完所有的樓房,若兒的心情已不再那么壓抑,她暫時拋棄了心頭的煩惱,開心地問:“我和汍婆要住哪里呢?”
拓跋圭很高興她不再皺著眉頭,快樂地告訴她!懊质巧w樓的工匠們取的,這里的房舍你喜歡哪幢,隨你挑!
“我真的可以挑選嗎?”
“沒錯,你可以!
“那我要冬暖閣。”
“冬暖閣?”拓跋圭想起剛剛去過、位于墻角的那座小樓,不由得納悶。“那里會不會小了點?”
“不小!比魞号d奮地說:“我剛剛看到那里有一片空地,可以種草藥,而且那里陽光充足,與其他樓宇相隔也遠,這樣方便曬草藥。”
“好吧,只要你喜歡就成!蓖匕瞎缧廊煌猓K于追上他們,還不斷擦拭臉上汗水的長孫悅說:“你去寫牌牒,冬暖閣不能再給別人!
“是,陛下!遍L孫悅奉旨離去。
“太好了,我這就去接汍婆!比魞恨D頭就要跑。
“等等!蓖匕瞎鐚⑺霊阎,終于將身邊多余的人遣開,他怎能放過這個與她獨處的機會?
他把自己滾燙的嘴唇壓在她的唇上,深情地親吻著。
“唔……有人……”她想提醒,可手卻情不自禁攀住了他的脖子。
片刻后,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拉近他,反正她掛在他的脖子上,應和著他的需求,獻出她全部的熱情。
久抑的情感,一經釋放就難以控制,他們緊抓著對方,熱情相纏,兩人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當他放開她時,若兒心中充滿無限的幸福感。
等氣息稍微平穩后,她輕輕拍打他的胸膛抱怨道:“你總是這么不規矩,這里是王宮,隨時有人來來去去,讓人看到怎么辦?”
“這里是我的地方,我想怎樣就怎樣,誰都管不著!彼芍劬ΓS即又輕撫她的紅唇,溫柔地說:“可是這不能怪我,我已經好多天沒抱你了,我本來只是想告訴你,以后冬暖閣是我們兩人的,可是一碰到你,我就失去了自制。”
說著,他再次低頭親吻她,但這次比較克制。
當聽到有車輪聲傳來時,他們知道這里很快就會有很多人,于是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若兒看他一眼后,就往拱形的門洞跑去。
接著由各長老們率領的大隊人馬緩緩地進入王宮,停留在大殿前的廣場上。
若兒站在側殿臺階的頂端,看著長孫嵩與剛才隨她及王上參觀后宮的長孫悅,正對著一個長冊子分配住所。
遠處有許多士兵則在許謙等將軍的指揮下進入另外一邊的樓宇,她想,也許那邊是兵營。
各部都有自己的區域,長老們領到牌牒后自行帶部眾離去。
她看到拓跋窟咄拿了牌牒后,率眾走往東面的一個大門。
想到這個令人討厭的惡狼終于遠離了自己的生活,她感到很高興。
從人們快樂的笑聲和贊美的言辭中,若兒知道大家也跟她一樣喜歡這里的景色和建筑,想到自己今后將住在這么美麗的地方,她心里很高興。
此時,一陣馬車聲由遠而近傳來,不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正駛近的華麗車隊。車上醒目的拓跋圭旗徽也提醒著若兒,住在新王宮里的不僅有她,還有華車內的十名美女。
若兒的情緒陡然低落,尤其想起在牛川曾與她們有過的短暫接觸和樹林里匿名者的恫嚇,不由得有幾分憂慮。
她開始尋找拓跋圭,發現他正站在臺階下仰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淡,然而眼中卻有種奇異的光芒。
若兒似乎聽見了他正對自己說──美麗的眼睛不是用來盛憂愁的,不要在意她們,我的王后永遠是你!
若兒回望著他,雖然他的嘴唇沒動,但她確信他是這么說的!
可是,她有種感覺,事情不可能像他想得那么簡單。
自從答應接受他的安排后,她已經很少去想與其他女人分享他的事,為的是要遏制自己的嫉妒心。
在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妒嫉其他女人。身為國君,王上不僅需要更多的后嗣,以確保繼承人順利成長,也需要借助聯姻來建立牢固的外部勢力。
在情感上,一想到他給予她的感情并不是完整的,她的心就痛苦地扭絞著。
樹林里那些恫嚇她的話,不時與她心中的隱憂混合在一起,讓她沒有安全感。
慕容秋雁身后是后燕的強大勢力,賀蘭倩則代表著聯盟中勢力僅次于拓跋部的賀蘭部。
而且憑她的觀察,她知道她們都對拓跋圭有很深的愛慕之情,也等待了他很多年,甚至耽誤了青春年華。
如今,她們能容忍王上的冷落?能容忍她的存在嗎?
無解的問題,伴著陣陣寒意困擾著她,就是對面這雙深情的眼睛,也無法給她完美的答案。
她轉開眼,再次看著緩緩駛入的馬車,眼前卻出現了另外一幅畫面。
畫面模糊,看不很清楚,但能感覺到慕容秋雁的眼淚,聽到賀蘭倩的罵聲,還聞到冰冷、腐爛的氣味,甚至看到各部大人與王上指責的目光……
老天,這是什么?
若兒驚跳起來,難道這又是一個對未來的警示?!
她神情驚惶地往臺階下尋找拓跋圭,可是他已經不在那里了。
這次,她沒能看到那雙總能帶給她安慰與希望的眼眸。
噢,王上,這是一個預警,是個不祥的征兆!
她心悸地想,隨即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一定不是預兆,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不會的,王上不會對我有著那樣不信任的眼光,就算我受了冤屈,他也會全力捍衛我們的愛情,為我做主!
心,略微得到寬慰,可是當她看著那些馬車,想到自己終將成為眾多后宮妃嬪中的一人,若兒仍忍不住感到寒冷而渾身顫抖……
***
無論內心怎樣擔憂,日子還是要過。
在后宮中,羅結掌管著所有大小事,無論有什么需要都得經過他。
在羅管事那里,冬暖閣的需要總是被排在最后,而“日升樓”的慕容秋雁總是能得到第一優先的照顧和滿足。
好在若兒與汍婆都不是要求很高的人,于是她們什么事都自己解決,冬暖閣經過她們的打理布置,很快就有了家的味道。
拓跋圭派人送來大量的草藥,要求若兒和汍婆配制成各種藥劑和便于攜帶的藥丸,但冬暖閣無法容納這么多草藥,于是拓跋圭下令在冬暖閣前修蓋了一間寬敞的藥房供她們使用。
這天傍晚,若兒在藥園內培植藥苗,看到郡主們帶著貼身丫鬟在庭院里嘻笑奔跑,喊叫著要抓小兔子,還讓所有宮人都加入了捕兔大戰。
看著亂哄哄跑來跑去、又笑又嚷的人群,若兒興味索然地想:宮中無趣,連小兔子都成了這些貴人折騰的對象。
她低下頭繼續干自己的活,忽然,身邊的灌木叢搖動,她撥開一看,一對驚恐的紅眼睛露了出來。
這時,捕兔人馬紛紛趕來,那只驚恐的兔子一頭鉆進她的裙下。
“喂,看到一只灰色兔子嗎?”動作最敏捷的賀蘭倩最先追來,粗魯的問蹲在地上的若兒。
“沒有。”若兒搖搖頭,感覺到緊貼腳邊的小動物在顫抖。
其他人也相繼趕來,若兒小心地拉好裙子,繼續低頭往土里埋草苗。
“奇怪,怎么不見了?”郡主、宮人們議論著,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若兒將小兔子從裙子下抱出來,輕柔地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看看四周沒人,若兒抱起兔子,用衣袖遮住它,往圍墻走去,她得放它離開。
雖然因為時常出外采草藥,她和汍婆獲準持有進出宮門的腰牌,但若兒不想驚動別人,因此想起后墻有道被鎖住的小門,從那里將兔子放生,應該會很合適。
來到小門邊,她蹲下用力地推門,想弄出一道門縫,讓兔子出去。
“你在干什么?”
身后傳來一聲問話,差點兒沒把她嚇暈。
將小兔子藏在袖子里,若兒小心地回頭,看到羅結正滿臉不悅地盯著她。
“你想干嘛?”他再次問道,口氣里充滿懷疑和責備。
無法隱瞞,若兒只好捧著小兔子給他看!皼]干什么,只是想放它出去!
“為什么要放走它?郡主們都在找它呢!”羅結板著臉說。
若兒的臉紅了,她知道自己有點蠢,但還是老實地說:“她們只是想玩它,那樣會弄死它……”
“死一只兔子有什么了不起?”羅結不層地看著她手中的兔子,轉身想走。
若兒突然有股沖動,便喚住他!傲_管事!
“什么?”羅結悄悄回頭,斜視著她,那神態好像她是個低賤的奴隸。
“你為什么要恨我?我做錯了什么事?傷害過什么人嗎?”她激動地問。
“我沒有恨你!彼麤]看她,轉身走了。
若兒一屁股坐在門階上,頹喪地想哭,可是她不會哭,這么多人都不喜歡她,多一個后宮管事,也沒什么了不起。
手中的兔子蠕動了,她低頭看著它,輕輕撫摸它的背!叭グ,不要留在沒人珍惜你的地方!
她用身子頂開門板,把兔子放到下方的三角縫隙處,看著它消失在門外……
***
遷都后不久,北魏又一次遭遇危難。
在黃河以北的遼闊地域里,生活著一支稱為“庫莫奚”的游牧民族,這是個人口雖少,但民風剽悍的民族。
在群雄割據、南北對峙的歲月里,他們以游牧方式在北方求取生存之道。
當拓跋圭復國成功并將遷都的消息傳出后,庫莫奚首領因懼怕北魏勢力擴大會危及部族生存,因此不時率領族人攻擊邊境、騷擾邊民、搶劫牛羊、擄掠婦孺。
這些騷擾在拓跋圭遷都后愈加猖狂,發展到了殺人放火的地步。
新遷來的王廷由于百事待興,拓跋圭無暇分心,只派大將獨孤鴻率軍一萬,前往北方邊境平亂。
由于庫莫奚本是游牧民族,居無定所,在草原上四處亂竄,獨孤鴻分兵追擊,卻總不能與其正面作戰,弄得疲于應付、顧此失彼。
加上天氣炎熱,士兵多半感染熱疾,部分病患因得不到治療而死亡,軍隊失去了戰斗力,于是被困在庫莫奚大本營弱落水,獨孤鴻不得不派兵趕回盛樂報急。
“庫莫奚欺人太甚!”讀完獨孤鴻的信,拓跋圭怒氣沖天,當即決定親自率軍出征。“這次,朕要直搗他的老巢,一勞永逸地解決他!”
當若兒接到王令,要她趕制足夠三萬人預防和治療熱病的藥劑時,她愣住了!
這一夜之間,就算有通天本領,她也做不到啊!
于是,若兒讓傳令的許謙直接帶她去見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