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若兒的陳述,拓跋圭后悔得想罰自己下油鍋。
張袞和管遷離開了,柯石與衛兵在門外守衛,牢房內只有他們倆,拓跋圭的情緒再也無法克制。他不管她是否還像前幾次那樣排斥他,緊緊地抱著她,將頭埋進她的胸前。
“若兒,我不該一時糊涂懷疑你,雖然只是一剎那,但我傷害了你……”悔恨嚙噬著他的心,他心碎地說:“我有難時,總是你救了我,可是你有難時,我做了什么?我的遲疑摧毀了你的信任,讓你傷心,我該無條件地信任你才對!
他的悔恨滲透了她的心,她想保持先前的恨意,那樣她走上刑臺時就能輕松一些,可是當他這樣抱著她、懇求她時,她沒有辦法做到!
她抬起手,撫摸他寬闊的肩膀和稍顯散亂的發髻,所有對他的愛都涌上心頭。她心痛地渴望與他長相廝守、永不分開。然而,他讓慕容秋雁靠在他懷里的情景,他對她不信任的一瞥,都讓她明白他不屬于自己,永遠都不會屬于她。
壓抑住心中的痛,若兒抓住他的肩膀猛力一推,拓跋圭往后跌去,他驚訝地望著她,而他臉上是讓她痛苦的悔意。
“你是有遠大抱負的王上,是要做大事的英雄,如今既然已經判我有罪,那你就讓他們執行,這樣才能平息燕國的憤怒并防止賀蘭部的叛離,維護魏國的穩定,這就是你現在應該做的!
“我不能──”
“能!為什么不能?”她厲聲斥責他!胺噶俗锞驮撌芰P,身為國君,自當循律法理事,不該如此優柔寡斷!
“可是你并沒有犯罪!”他往前一挺身,再次抓住了她。
這句遲來的平反,讓若兒霎時熱淚盈眶,她難以控制地說:“當初你可不是這么想的!”話一說完,她雙手捧著臉,吞咽下號啕哭聲。
她不能哭,絕對不能哭,在目前這種局勢下,哭只會讓他更為難。
拓跋圭坐上床,將她抱進懷里,以他們早已習慣的方式緊緊相擁著,他親吻著她的頭頂,低聲說:“牛川即位大典上,你罵我是笨蛋,說你錯把我當做了麟鳳龜龍,如今想來,你果真有遠見。你說得對,我是笨蛋……”
若兒抬起頭看著他,用手掩住他的口,含淚道:“你就是笨蛋!不該為了我讓魏國面臨危急。如果你還愛我,明早就讓他們來帶我,你不要來、不要看,你去找汍婆,我知道她沒有受傷,你照顧好她,我會感激你,永遠感激!”
她的溫柔撕扯著他,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再一次破碎了。“若兒,我怎能……”
“你能!你必須能!想想你的祖先,想想你正在開創的帝業,王上……”
她的話消失在他嘴里,這次,他的吻沒有激情,只有內疚、承諾和保證。
天亮了,太陽升起前,王宮外的刑場上已經聚滿了不安的人。
一夜之間發生的事將新生的北魏推到了再度分崩離析的危險邊緣。王叔因欲染指即將問斬的囚犯而被王上追捕,逃離了魏國,這件事在整個國內議論紛紛,眾說紛紜。與此同時,賀蘭部的賀蘭木則以昔日對魏王的救命之恩要脅,逼迫他日出時執行判決,為他妹妹討回公道。
而最讓魏國上下不安的是,燕國國君慕容垂得到兒子傳信后,親率大軍連夜趕來,想以武力迫使拓跋圭殺死意圖陷害他女兒的人。
外部重兵壓境,內部危機四伏,拓跋圭面對著艱難的選擇。
要嘛為國舍愛,執行判決;要嘛找出證據,證明若兒無辜。
但這兩樣對他來說都很難,前者之難不言而喻,后者之難,難在需要時間。
晏子雖然抓到拓跋窟咄的謀士馮羌,可那惡賊卻逃往拓跋圭的另一個對手──匈奴人劉衛辰那里。
面對危機,魏國朝廷人心惶惶,人人深恐得罪了勢力遠大于他們的燕國。
為了穩定大局,拓跋圭派特使去迎接慕容垂,請他到盛樂王都。表示將親自謝罪,其實他的目的是要將燕王留在身邊,使得燕兵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武,這樣能為他贏得尋找證據的時間。
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拓跋圭獲知燕王到了,他立刻來到宮門外親自迎接。
看到刑場上的人群和高聳矗立的刑架,他的心情格外低沉。
一見面,慕容垂就蠻橫地說:“魏王空置小女數月不婚,如今小女王后還沒當成,卻差點命喪妒婦之手,此等無禮之舉,光謝罪不足以彌補!
面對他的氣勢,拓跋圭容忍地解釋!跋韧跖c燕并事晉室,世為姻親兄弟。冊封大禮一再推延,皆因吾國初立,戰事不止,朕須傾力安國。今郡主遇難,朕自痛惜內疚,故特令使臣前往迎接致歉,還請燕王息怒!
慕容垂對他禮貌的態度、合理的解釋無可挑剔,但對愛女受傷仍無法諒解。“魏王若有誠心,就該立刻殺了那個妒婦,否則別怪朕不講情面。”
他的聲音洪亮如鐘,全場萬余人鴉雀無聲。拓跋圭冷言道:“殺人要問是非,判罪需有證據,如今朕以為證據尚不足以判明真相。”
“你……”
“父王。”慕容秋雁嬌弱無力的呼聲,讓老國王停止質問,轉向愛女。
當看到她面色灰暗,手臂仍瘀青腫脹時,怒氣頓時爆發,轉向拓跋圭吼道:“老夫不管你證據如何,只要你立即為小女報仇,你愿不愿意?”仗著燕國強大的軍力,他絲毫沒把年輕氣盛的拓跋圭放在眼里。
但拓跋圭沒理他,他的心因看到跟隨慕容秋雁出現的人群而憤怒地狂跳。
看來他底下那些急于討好慕容氏、害怕禍延己身的臣子們,已經迫不及待想執行判決,因為他們正押著雙手被縛、裙子破裂的若兒走來。
長孫嵩在他面前跪下,帶著罪惡感低頭說:“吾王陛下,臣等依照判決已將犯人押到,請依時行刑!
拓跋圭因憤怒而沒有回答,他看著若兒。當他注視著她時,四周的一切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他與她而已!他好想抱緊她,將她藏在懷里珍愛,而此刻那張受了傷的心形臉,也平靜地望著他,可是在那平靜的后面,他卻感覺到了恐懼。
若兒確實很害怕,雖然早有了死的準備,可是看到刑架和人群,她的心仍止不住顫栗。她只能默默地祈禱神靈,在最后時刻賜予她勇氣,讓她有尊嚴地死去。
“不,朕要重新審查此案!”拓跋圭果決地說。
他的宣布頓時引起一片呼聲。
“對,重新查案!”剛趕回來的許謙、獨孤鴻,率領魏軍圍在場外大聲呼喊。
而與他們相反的是慕容麟、賀蘭木和雙方部屬“還郡主公道”的叫聲。
“還查什么?小女的話就是證據,你如不殺了那個妒婦,那老夫就此告辭,咱們沙場上見!彼⒓蠢∨畠!白!”
“父王,女兒是受害人,魏王會還女兒一個公道的。”堅信自己已經得到拓跋圭的心的慕容秋雁拉住了老父,再轉向拓跋圭,拉起衣袖柔聲說:“陛下請看臣妾這里,這就是那條毒蛇咬的,是王若兒放毒蛇咬的,你還要偏袒她那樣的人嗎?”
拓跋圭沒看向她的胳膊,而是看著她的臉。初升的朝陽下,她愈顯陰暗的面色中透著殺氣,淚眼中閃動著冷芒,他奇怪自己之前為何會被她的這種神情迷惑。
“陛下,不要相信她,放蛇咬她的絕對不是王姑娘!”
魏軍陣營里,安超大叫起來,他是剛隨大將軍趕回來的,對整個案子并不很清楚,可是此刻一聽郡主是被毒蛇咬傷,就大聲為王若兒喊冤。
“你怎么知道?小小士兵休得在這里信口雌黃!蹦饺荽箙柭曈柍獍渤硪粋聲音立刻有力地回擊了他。
“他沒有信口雌黃,信口雌黃的另有其人。”兵甲未卸的許謙大步走過來,出人意外地在王若兒面前單膝跪下,抱拳道:“王姑娘,臣與安超曾向你保證不說,可如今為救姑娘性命,臣食言了!
言畢,他不等她回答,立刻轉向拓跋圭,大聲說出在弱落水他與安超奉命陪若兒上山采藥,她被小蛇驚嚇到的事。說完后他質問道:“陛下,如此懼怕蛇的人,有可能攜帶毒蛇去害人嗎?”
“那一定是她假裝的!蹦饺萸镅阍俅我詼I眼面對拓跋圭,試圖軟化他!氨菹,你要相信我,王若兒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不,她不是!”一直安靜地站在若兒身邊的羅結突然開口了。
“你……羅結?”慕容秋雁大驚失色地看著這個全心拜倒在她美色之下的后宮管事,口氣異常地尖銳!澳闶钦f,王若兒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嗎?”
“沒錯,她不是!”管事再次冷靜地回答,并對王上和所有的人說:“一個連只野兔子都不忍心傷害的人,怎么可能傷人?”
他的話讓拓跋圭十分欣慰,也讓若兒大為震驚,她無法相信這個對她一向嚴苛的管事,會在關鍵時刻挺身替她說話。
“陛下,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是王若兒用魅眼迷惑住他們,她一定是兇手!”
“朕會重新審查此案,絕不讓兇手逃脫懲罰!蓖匕瞎缋淅涞卣f。
慕容秋雁的神色一變,幾近瘋狂地指著若兒叫道:“那陛下就更該殺了她,殺了這個想害死妾身的女人。”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兇手!”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刑架后傳來。
“汍婆!”看到她,若兒激動地喊她。“你沒事吧?”
“有事,我有事,如果你死了,我一定要這些女人陪葬。”汍婆一反往日的沉靜忍讓,眼里充滿怒氣地說。再將兩個女孩推到慕容秋雁面前,冷然道:“慕容郡主,好一個徒有其表的蛇蝎美人,看看她們是誰!”
一看地上的兩名女孩,正是自己和賀蘭倩的丫鬟,慕容秋雁急吐一口氣。
她的細微表情并沒有逃過拓跋圭的眼睛,他心里暗驚:自己差點兒娶了這個邪惡的女人!
元元哭泣地跪在她面前!翱、郡主,是草兒,草兒先說出來的……”
“不是,是、是……”草兒哆嗦。
“少說廢話,就從你們幫著賀蘭倩打暈我,把我關在她的臥室內開始老老實實地說吧,正好大家都在,自可做個明斷!睔髌艆柭曔汉龋苡袔追滞䥽。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丫鬟為了自保什么都不顧了,哭著將她們奉各自主人之命,先抓走汍婆,以此誘騙王姑娘進入她們預先布置好的陷阱,整個計畫說了一遍。
“你們這樣苦心陷害王姑娘,到底是為什么?”中部大人郎遜震驚地問。
丫鬟低垂著腦袋沒有回答,知道已經無法掩飾罪行的慕容秋雁叫了起來。“因為陛下只喜歡那個賤貨,還要立她為王后,我出身高貴,如何能與她平起平坐?我就是要掐死她!燒死她!”
她瘋狂的言辭讓人氣結,拓跋圭恨不能一刀砍了她。
南部大人難掩震驚與憤怒地問:“這樣惡毒的計謀是誰想出來的?”
慕容秋雁一聽,面色略變,往她父王身邊靠去,似乎不愿意回答。
“是誰?!”
拓跋圭一聲暴喝,嚇得她不由自主地沖口而出。“是賀蘭倩!
“不會,我妹妹雖然做事莽撞,但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毕氲竭@個罪名一旦成立,拓跋圭將把所有怒氣轉移到賀蘭部,賀蘭木害怕了。
“快說,是誰?”拓跋圭咬緊牙關再問,對這個陰謀的制造者恨之入骨。
“是,是王叔……蛇也是他給賀蘭郡主的……”慕容秋雁頹喪地說:“我并不知道蛇是用來咬我的,事后賀蘭倩才告訴我!
“卑鄙、兇狠的女人。”拓跋圭不顧慕容垂在場,厲聲唾罵!疤锰每ぶ骶谷徊幌б钥嗳庥媮硐莺λ,你們的用心可謂良苦,但也令人不齒!”
拓跋圭銳利的目光掃過慕容秋雁驚惶的面頰,再掃向一直憤懣不平地看著他的賀蘭木,后者則羞愧地轉開了頭問丫鬟。“我妹妹賀蘭郡主現在人在何處?”
草兒坐在地上,指指王宮,沒有開口。
汍婆大聲說:“正在她的臥室內睡覺呢!”
“你敢陷害她……”賀蘭木大叫。
“呸,我這雙手只會迎接生命,不會害命,不像你們那些高貴的郡主!睔髌艥崮恳坏。“我在她的飯里下藥,讓她睡一覺,免得再作亂。”
拓跋圭拔出身上的腰刀,大步地走向被捆綁多時的若兒,不由分說地割斷了繩索,將她緊緊地摟在身邊,輕聲說:“你沒事了!”
若兒虛弱地依偎著他,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看著高聳的刑架和身邊全副武裝的士兵,她有做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