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說相信,可是看到鐘子薇哭紅一雙核桃眼,拿徐伍輝當自己老公盯著的模樣,鐘凌心里還是不舒服的,不過分離在即,她不想為這種事情生氣。
徐大娘看到盧氏拿出來的一百兩銀票,眼睛瞬間綻放光芒,兩千瓦的電力電得鐘凌全身起顫栗。
徐伍輝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交代的話早已寫成厚厚的一封信,但口頭上還是不免一再叮囑,鐘凌點頭,全應下了。
送走徐伍輝,徐大娘積極留客,連鐘子薇也拿徐家當自己家里似的,拉著盧氏勸說道:“小嬸嬸,一起進來吃個便飯嘛,現在趕回城里太晚了!
鐘凌心里冷笑,不肯應她,倒是對徐大娘說:“大娘,這些天鋪子里忙著呢,生意好,東西賣得快,我和娘想早點回去,多做幾爐餅干!
聽見賺錢的事兒,徐大娘連忙點頭,“這話說得是,做生意重要,可生意這么忙,忙得過來嗎?要不,讓子薇去幫幫忙,我看她也是個心靈手巧的,有她在,你也可以輕省些!
“大娘不知道,越是忙越不能用生手,連小夏這個熟手,前兩天還烤壞一爐餅呢,害鋪子里差點兒交不出貨,契約上載明,時間到了交不出貨,得賠上十倍銀子,這會兒人人都忙得腳跟打上后腦杓,誰有空教導二堂姐,就怕她一去,忙沒幫上還得賠錢,也不知道二堂姐有多少嫁妝能賠!
腦子一轉,她不確定這話是鐘子薇說動徐大娘的,還是徐大娘自己的計量?想偷學上一招兩招和她打擂臺?門兒都沒有!
鐘凌瞄一眼鐘子薇,她紅著眼,一臉的楚楚可憐,好像被她欺負得多兇似的。唉,怎么哪個年代都有吃人不吐骨頭的小白花?
徐大娘尷尬地干笑兩聲,說道:“講什么話嘛,同是姐妹,談賠錢太傷感情。”
“親兄弟明算帳嘛,對誰我都是這樣的,不信?徐大娘可以去問問我家大伯母,我可有因為四哥哥是自己人,生意差時欠過他一兩半兩月銀的。”
鐘凌偏過頭打量著鐘子薇,見她輕扯徐大娘的衣服猛搖頭,委屈得像個小媳婦似的。
哇哩咧,當她的面就算計起來,背著她還得了,她不出手料理,是因為沒把鐘子薇當一盤菜,這會兒在徐大娘面前給她穿小鞋,當她沒眼沒耳沒腦子嗎?鐘凌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看她的黛玉葬花能唱多久。
鐘子芳那表情實在教人看不過眼,每次要她答應點小事,她滑不溜丟的,幾句話就把事情給轉開,什么話都不肯應承,還真當自己是大老板了?對著自己這個未來的婆婆不小意奉承、體貼溫柔就罷了,還敢當著自己的面給二堂姐難堪,日后進了門,還尊不尊重她這個婆婆啊?
不行,要是沒把她給壓下去,日后別說逼出她手里的銀子,恐怕自己還得瞧著她的臉色過活。
徐大娘揚起嗓子,說道:“哎呦,你這丫頭,性子怎么這么擰,你二姐姐不過是好心,想給你幫把手,怎么就牽扯出這么一堆?你們兩個可得好好相處,日后是要進了同一個門,得分工合作、同心齊力……”
徐大娘這話把鐘凌給惹毛了。
她們私底下的小動作,她假裝沒看見便罷,反正徐大哥沒把鐘子薇放在心上,可他人才走,就想把事情往明面上擺?那也得她肯啊。
“大娘這是什么話?什么進同一個門?我可沒聽徐大哥提過這件事,難道是二堂姐要嫁給公公,當咱們家的姨娘?大娘,您這也太賢慧大度了,成天風吹雨淋的掙幾個錢養家、養孩子多不容易,還肯給伯父養小妾……”
“你說什么?!子薇是要給伍輝做妾的,我已和你二伯母說好,以后你們姐妹得好好服侍伍輝……”
“徐大哥要娶妾?”
“那自然,日后他是要當官的,哪個大官不是三妻四妾?”
“大娘說得好,確實有許多大官是三妻四妾,可問題是,就算徐大哥考上狀元也得從七品小官慢慢混啊,徐家又不是皇親國戚,等做到大官恐怕也得二、三十年后的事,二堂姐能等這么久嗎?就算二堂姐能等,恐怕到時候徐大哥也瞧她不上眼了。
“所謂娶妻娶賢、納妾納美,要花同樣的銀子怎么也得替徐大哥納個十四、五歲水嫩嫩的小丫頭,怎能娶個鶴發雞皮的老女人呢?”
鐘凌痞痞地應著,眼睛往鐘子薇身上一勾,這年頭,氣死人不必償命的。
“哇”的一聲,鐘子薇再也忍不住,嚶嚶啜泣起來,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看得鐘凌一陣陣惡心。
徐大娘哪能放任鐘凌這樣囂張。還沒嫁進門呢就敢這樣,往后阿芳進了門,徐家還有她這婆婆立足的地方?
“說到底,你就是個妒婦,你不肯讓伍輝納妾!”
“大娘說笑了,阿芳哪有不肯,只要徐大哥想納妾,一個、三個、五個……再多個,我都給納進來,只是大娘得掂量掂量,十兩銀子的月銀能養幾個小妾?都拿去養小妾了,拿什么養父母和弟弟妹妹?何況連鄉試都還沒有過呢,十兩銀子還不曉得在哪里飛,就打算起侍妾的問題,大娘會不會想太多?”
“你、你這種女子……”
“徐家娶不起嗎?沒關系,我回去就讓人把徐大哥的庚帖送回來,也麻煩大娘把我的庚帖找出來,咱們就當沒這回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們也害怕高攀了徐家呢。”
臉上笑著,心里卻是氣到不行,反正她明白得很,徐大哥說的才算數。
她再不看徐大娘和鐘子薇一眼,轉身走到母親和劉爺爺身邊,又回身屈膝,笑道:“徐太太、徐老爺,我和我娘還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在車上,鐘凌半句話不說,心里憋悶得很,雖然早已猜著,人家盤算著拿她當免費菲傭,掙銀子、給徐家開枝散葉;雖然很清楚,那不過是徐大娘的一相情愿,徐大哥不會讓她順心遂意。
但鑼對鑼、鼓對鼓,正面敲過,心里究竟不舒服。
盧氏從沒見過女兒臉色這么臭,也隱約知道方才徐大娘拉著女兒說話,肯定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可……心疼吶。
盧氏憂心問:“阿芳,你怎么了?”
“娘,沒事,您別擔心!
“不教我擔心,還擺出這副臉色?”
鐘凌回神,摸摸自己的臉,“很臭嗎?”
盧氏正想回她幾句,卻沒想到突然聽見一陣馬鳴,車子猛地停下,母女倆來不及反應,撞到一塊兒。
鐘凌揉揉發疼的額頭,見母親痛得整張臉全皺在一塊兒了,肯定是撞得狠了。
“娘……”
話沒來得及說出,她們同時聽到劉星堂一聲斥喝——
“你們要做什么?”
“要命的,就給我滾遠點!”粗嗄的聲音響起,下一刻便聽見拳腳對戰的聲響,鐘凌聞聲心驚,打開車簾想看看外頭什么狀況,可是有人動作比她更快,一把將車簾掀起。
“你們是誰?”鐘凌急忙將母親護在身后。
表情猥瑣的大漢看了看鐘凌,再望一眼她身后的盧氏,涎著臉笑起來。
真是美得讓人心頭發癢啊,難怪人家念念不忘,這樣一副好皮相,當寡婦太可惜。不過這小丫頭也是個美人,不如……抓一個是抓,抓兩個也是抓,如果人家不要小的,那就美了他們這群弟兄也無妨。
想著,他眼底流露出淫邪目光。
鐘凌不是個孩子,能不知道對方在打什么主意?眼睛四下轉動,她企圖在車廂里找到能反擊的器具。
倏地,腕間一緊,她被扯落馬車,還來不及驚呼,整個人已經跌落地面,背部直接著地,五腑六臟瞬間像移了位,痛得眼冒金星,腦子一片空白。
那人扯下她后,又往車子里頭抓盧氏。
盧氏拳打腳踢、嘶聲大喊救命,鐘凌顧不得疼痛,連忙翻身站起,她看見不遠處有根粗枯枝,飛身撲上前抓起,回身就往那男子后腦劈去。
她用盡全力了,可惜年紀小、力氣弱,這一砸沒把人弄暈,反惹得對方大怒,他丟下盧氏,轉身朝鐘凌走來。
鐘凌沒有打架經驗,急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對方步步進逼,她轉眼望向劉星堂。
劉星堂正與五、六個賊匪纏斗,許是對方沒料到一個老頭子竟會有這么好的身手,一開始疏忽大意,有兩個人著了道。
賊人臉上無光,他們拐著腿、抽出刀,伙同其他人包抄劉星堂。眼下情況緊急,劉星堂自顧不暇,哪有余力救她們母女。
鐘凌知道,不能指望劉爺爺,她只能自救!
才這樣想著,下一瞬,她手上的枯木就被對方抓住,一陣拉扯,鐘凌失手,枯木被奪。
“一個小丫頭也敢暗算爺,命都不要了嗎?”賊人怒吼。
像是要給鐘凌一點教訓似的,他抓住她的脖子,鐵箍似的大掌收縮,捏得她吸不著空氣,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神智一點一點地喪失。
盧氏狂奔過來,揪住惡賊的衣領拚命捶打,可那點力氣哪能奈何得了對方?
母親哭喊嘶叫的面容讓鐘凌恢復些許神智,她重重咬了下唇,藉由疼痛提醒自己不能暈過去。
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與反應,她一勾腳,用膝蓋攻擊對方的下體。
惡賊吃痛,彎身護住下半身,鐘凌的頸子被松開,新鮮空氣大量涌入,她一邊貪婪地吸著空氣一邊咳嗽,兩只眼睛狠狠地瞪著匪徒,一眨也不眨。
待一陣疼痛過去,惡賊恨恨地朝鐘凌走去,凌厲的目光讓她心驚。
鐘凌趕緊拖著身子往后縮,當對方快步走來,她放聲大叫,“娘,快逃……”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對方快她一步,他抬起腳猛地朝鐘凌胸口踹去——
噗地,一口鮮血從她嘴里噴出,她的身子像破布似的飛起來,重重地撞到身后的樹干。
這下子,她失去所有知覺,連疼痛都感受不到,只有在閉上眼那刻,她看見一柄刀插進劉爺爺的腿……
后腦一陣陣疼痛,鐘凌勉強睜開眼,看見鐘子靜坐在床邊。
這里是先生的家嗎?他們被救了嗎?太好了,沒事了……她松口氣,又緩緩閉上眼睛。
沒事就好……她不怕劫難,只要沒事就好……
“姐,你不要再睡了,你醒醒好嗎?”鐘子靜哽咽道。
鐘凌苦笑,她也想醒啊,只是全身好痛哦,痛得她疲憊!皠e怕,姐姐沒事,乖,再給姐姐睡一下就好……”
鐘子靜乖巧地點點頭,不再擾她。
只是兩滴微溫的淚水落在她的手臂上,弟弟的淚,教她心疼。
很累,但是她必須睜開雙眼,看著雙眼紅腫的弟弟,她舔舔干涸的嘴唇,輕聲問:“劉爺爺的傷還好嗎?”
“上過藥了,但還得休養十幾天才能好,大夫說,姐姐的傷更重。”
“不怕的,姐姐是九命怪貓,會活得好好。阿靜,幫姐姐告訴大夫,千萬別省銀子,用最好的藥,爺爺年紀大了,身子得好好保養!
“阿靜知道,大夫是先生請的。”
鐘凌點點頭,微笑,“阿靜,娘呢?娘傷得重嗎?”娘肯定也受傷了,否則她定會守在自己床邊寸步不離的。
聽見姐姐的問話,鐘子靜再也忍不住恐懼,放聲大哭!敖,娘被壞人擄走了!
鐘凌驚得想跳起來大叫,但是沒辦法,她的骨頭變成棉花,軟得撐不住她的任何動作,她能運用的只剩下腦子。
所以不能慌亂,她必須好好想想。
是綁票嗎?為什么?他們得罪誰了?鐘子薇?可她沒買兇的本事吧,就算有,動作也沒那么快,他們才剛離開徐家大門呢。
那么是二伯父?不可能,他更窮,上回鬧過那場,二伯母算是看透澈了,把幾文錢都守得死緊。
不是得罪人,那么,對方是要錢的吧?是看見唐軒生意不差,想撈一票嗎?
“他們要錢嗎?我給!要多少我都給!是誰抓走娘,恐嚇信送來了嗎?阿靜,你跟他們說他們想要多少錢都可以,只要把娘平安送回來……”口氣一急,她說得上氣不接下氣。
“姐!”鐘子靜俯下身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跋壬呀浥扇巳プ凡槟锏南侣,周大人也來過了,劉爺爺殺死了幾個人,他們是城里的混混,等周大人找到其他同伙的,就可以問出母親的下落。姐,你別急!
聽見周大人和潛山先生插手,鐘凌松口氣,她用力咬住嘴唇,逼自己冷靜!鞍㈧o,快告訴我,當時是什么情況?”
“當時,劉爺爺拚著一口氣,把姐姐背回先生家里,他全身淌著血,只說一句‘太太被劫’就暈了過去,剩下的事全是先生安排的,先生循著原路,發現咱們家的馬車倒在路旁,馬已經不見蹤影,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六具尸體,就讓人請周大人過來。
“劉爺爺到晚上就清醒了,這才告訴我們當時發生的事。他說兩個匪人抓住姐姐和娘,上馬揚長而去,劉爺爺腿受傷,追趕不及,臨時從地上撿起一把大刀朝其中一個惡賊背心射去,惡賊一刀斃命,姐姐也跟著摔下馬,等要再救娘時,惡賊已經失去蹤影!
“我昏迷幾天了?”
“三天,大夫說……姐姐再不醒……”低下頭,他哽咽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姐姐就不在了。
鐘凌鼻酸,她的弟弟還這么小,她必須堅強。
像是在催眠自己似的,她不斷對自己說:“沒事的,有先生和周大人出面,娘很快就能從惡徒手里救回來!
她一說再說,從不相信說到相信。。
她必須說服自己相信,她努力了這么久,沒道理失敗,沒道理功敗垂成,更沒道理到頭來做什么都是枉費!所以娘會好好的,一定。
鐘凌抹去他的淚,柔聲道:“好阿靜,姐姐會好起來,娘也會回來,我們會越過越好,姐姐承諾過你們的,對不對?”
“對!”鐘子靜忍不住淚水,但還是用力點了頭。
“姐姐很有能力,能給你們過好日子的對不對?”
“對!”
鐘凌在逼自己相信這只是偶發的意外同時,鐘子靜也逼自己相信姐姐,因為他必須有信心,不能崩潰。姐姐只剩下他了,他得像個男子漢!
“姐姐說到做到,對不對?姐姐從來不騙人的,對不對?姐姐很厲害、很強大的,對不對?”
一句句“對不對”,問得她鼻酸,也問得他自己淚流滿臉。
阿志和許吉泰站在門口,看著兩姐弟相對淚垂,胸口漲漲的,說不清的疼痛在里面四處流竄。
許吉泰明白,鐘凌不是自夸,她是在提醒自己必須能干厲害又強大,因為接下來還有許多狀況等著她面對。
他不禁輕嘆,那么小的丫頭,有多強壯的肩膀可以承擔?
第七天,周玉通終于追查到賊人下落,派出大批人馬圍捕。
第十天,惡賊被抓到,鐘凌在小春、小夏的攙扶下認人。
刑具祭出,惡賊松口,是李大戶用五百兩雇他們抓走盧氏。
李大戶隨即被拘提到案,二十大板下去,什么事全招了!
當初他和鐘理設計陷害盧氏不成,反賠了一大筆銀子,他還不死心,又和鐘理合謀起來——李大戶欲奪盧氏為妾,他認為女人再強硬,馴服個幾次也就乖了,至于鐘理,他要的更多,既要能掙銀子的唐軒,又要能賣銀錢的鐘子芳、鐘子靜,沒有爹娘的小孩,理所當然歸伯父管。
兩個人商議幾天,鐘理打包票,等唐軒入袋后,會歸還當初拿走的一千兩。
所有的事全在他們的計劃內,卻沒料到,幫她們母女趕車的獨臂老頭居然有一身好武藝,還能殺得了人,泄露兇徒的身分,更沒料到盧氏如此貞烈,居然寧死不從。
盧氏在洞房花燭夜里,用一支簪子傷了李大戶后逃出喜房,可她再會逃,終究是個弱女子,怎能逃得出李家的高門大墻?被護院追上時,她目光充滿怨懟地望向眾人,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將那支簪子沒入自己胸口。
她死了,李大戶怕了,決定毀尸滅跡,用布一裹,丟到秀水村后山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