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嬌娘在鋪子里守了三日,眼見鋪子還算平靜,慈濟院的幾個孩子地乖巧懂事,她終于騰出手做一件事,那就是調查流言的起源。
既然是流言,自然就是口耳相傳,但傳得再亂再廣,總有源頭。
這人如此惡毒,差點毀了她經營許久的心血,不教訓一頓,實在難解她心頭之氣。再說,女子的第六感告訴她,這人可能是認識之人。
龐大山的差事被谷雨接了過來,他則和清明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事情倒也湊巧,兩人在城里閑逛不到兩日,落腳在城門處喝茶解渴的時候,居然就問到了正主。
茶攤老板對那日之事印象深刻,因為回去之后說給媳婦聽,媳婦還說起這是壞人財路的事,太過惡毒。
龐大山兩人一問,他就說了個明白,只不過對于那婦人模樣如何,他只記得穿戴不算富貴,長相也描述不清。
龐大山回到鋪子說,謝嬌娘立刻道:「這個好辦,給我取紙筆來!
謝蕙娘知道大姊擅長畫畫,家里如今仍時不時從錦繡閣拿銀子呢,她趕緊準備筆墨紙硯。
謝嬌娘琢磨著,把村里幾個長舌婦人,尤其是與她們家有過節的,包括隔壁李大娘、馮家媳婦兒,還有大王莊的王家婆媳都畫了出來。
龐大山立刻帶了一包豬頭肉和兩只豬蹄又去城口茶攤。
那老板本就是厚道人,得了東西,對此事自然更是認真。
其實也沒費什么功夫,他只看了一遍畫紙,就指著李大娘的畫像說:「就是這個婦人,我記得她鞋子有些臟,當時還想呢,天也沒下雨,誰家婦人這么懶,出門都不拾掇干凈些。」
龐大山自從看中謝蕙娘,就沒少出入謝家,對于她極度厭惡的李大娘是再清楚不過。
他立刻跑回去告知此事,不必說,謝蕙娘立刻炸鍋了——
「該死的長舌婦,這么多年欺負咱們家孤兒寡母就算了,如今家里養著咱們家給的豬崽子,還在外邊這么禍害咱們家,狼心狗肺的東西!」
謝嬌娘也氣得厲害,雖然她也不待見隔壁李大娘,但總是一村人,家里分小豬崽的時候,她也沒因為李大娘種種惡習就排擠李大娘。如今看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一直以來她都不曾給過李大娘什么教訓,以至于讓李太娘以為不管如何行事,謝家都不會拿她怎樣,反倒助長了她的惡毒。
「回家!」
「對,回家,這氣說什么也不能咽下去!
姊妹倆不必商量,一致決定回家「討債」。
鋪子里剩下的熟食都半價開賣,不過半個時辰就賣個精光。趙家食鋪開業這么久,第一次提早關門。
謝嬌娘姊妹、江嬸子母女外加谷雨都坐進馬車里,由清明趕車,直接出城回小王莊。
龐大山急得跳腳,想要跟去幫忙,但鋪子這邊太過重要,他必須留下。若是不留人,被有心人扔些什么臟東西在老湯鍋里,那后果不堪設想,可不是謝嬌娘坐門口吃幾日肉就能挽救得了的。
馬車到謝家門前,謝蕙娘就跳了下去,江嬸子母女也下車。
李大娘正坐在樹下磕著瓜子同村人說話,見狀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哎呀,這不是小掌柜嘛,城里生意不好嗎,怎么這么早回來?」
謝蕙娘冷笑一聲,也不搭理,直接進院子。
謝嬌娘在車里紋絲不動,馬車掉頭,很快就奔去陳家莊。
陳三爺等人跟著趙建碩去京都,家里留了六七個兄弟,幫趙家春種之后,就沒再主動上過門,畢竟謝嬌娘一個婦道人家,即便關系再親近,他們也不好在兄弟不在時老是上門,免得讓外人說閑話。
如今瞧謝嬌娘親自坐車過來,幾個兄弟都有些驚奇,還要把謝嬌娘往屋子里請。
謝嬌娘擺擺手,笑道:「幾位兄弟,我今日上門是想請你們幫個忙。你們也知道我在城里開了一家食鋪,生意原本算好,但前些日子有人傳閑話污蔑我們食鋪的吃食是用毒豬肉做成,差點砸了鋪子的生意。我剛剛穩住陣腳,查岀了背后挑動這事的惡人,但六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總是底氣不足,就琢磨著請幾個兄弟與我同去,壯壯膽氣。」
陳三爺出門之前可是特意囑咐過眾人要多照料謝嬌娘,趙建碩也鄭重把妻兒托付給他們,更何況謝嬌娘平日待他們熱情周到,
幾個兄弟聽了這話,如何還能忍,吆喝一聲,盡皆抓了柴刀,牽出馬匹,翻身而上,隨著謝嬌娘去了小王莊。
王三叔翹著腳半靠在躺椅上哼著小曲。去年風調雨順,莊稼豐收,村里各家各戶養著豬,種地也省心。他家里媳婦兒在趙家做零工,每月賺回的工錢足夠家里日用,時不時還能帶點吃食回來下酒,這日子真是不能再美了。
可惜,他的小曲尚未哼到一半,就被院外轟隆的馬蹄聲打斷了。
他慌忙從躺椅上爬起來,就連在灶間里做飯的王三嬸也跑了出來。
待見到謝嬌娘從馬車里下來,谷雨扶了她的胳臂,七八個壯漢護在后頭,夫妻倆都有些傻眼。
王三嬸想起這些時日謝嬌娘不在,她多帶了兩次吃食回來,做活兒也有些敷衍偷懶,怯懦地解釋道:「那個……夫人,你可是有些日子沒回來了。我做了飯就過去上工,不會耽擱活計……」
謝嬌娘笑著點頭,開口卻是道:「嬸子不要著急,這些時日也辛苦你了,等過些時日,鋪子開夠了百日,咱們論功行賞,還少不了嬸子的一份呢。我今日來,是尋三叔說點事!
王三嬸一聽謝嬌娘不但沒有怪罪之意,還有賞錢拿,立刻放了心,笑道:「那好,趕緊坐,你如今雙身子,不好累到。」
謝嬌娘道謝,就著谷雨的攙扶坐了下來。
王三叔這會兒也緩過神,想了想道:「嬌娘,你從城里剛回來?可是有事需要三叔幫忙?」
「沒有。」謝嬌娘笑得歡喜,半點不像遇到了難事的模樣,「三叔,有件喜事呢。你也知道,我家的肥豬每月都有幾頭是分給醉香居的,醉香居因為有了好肉,生意可是火爆至極,其余幾家酒樓聽說了,自然都是眼紅,紛紛找到我家鋪子打算高價買豬肉。我啊,同幾家掌柜都說定了,咱們村里家家戶戶的豬都是一般好吃,待得過兩個月肥豬長大后,他們就要派人到村里來收購呢,價格比市面起碼翻一倍。」
「哎呀,這么多!」王三叔樂壞了,要知道,他家除了當初那頭小母豬,可是又領了五頭小豬圈養呢,如今風和日暖,小豬幾乎是一日胖一圈,眼見就能賣了,聽到價格如此高,銷路如此好,他怎么可能不歡喜。
「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同村里的老少都說說,可一定要好好喂著,名聲打出去,以后村里只養豬就足夠發家致富了!
謝嬌娘半垂著眼皮沒有應聲。
王三叔笑了半晌,終于發覺不對勁,試探問道:「怎么了,嬌娘,可是有事?」
「是有件大事,」謝嬌娘放下手里的茶碗,抬頭正色說道:「三叔有所不知,如今城里傳言,咱們村里的豬為了盡早出售,喂了毒藥,吃了會毒死人呢。雖然幾家酒樓都來訂貨,但若是這流言再傳下去,別說賣豬肉,怕是咱們小王莊的人走出去都要被人家吐口水了!
「什么?」王三叔聽完立刻就急了,猛然跳起來,身后的椅子被帶倒,他都顧不得扶,大罵道:「到底是誰傳這樣惡毒的話,這讓我們全村老少怎么活?好好的肥豬,誰家不好好養,怎么可能喂毒藥!」
王三嬸正拿著一碟點心從屋里出來,眼見他這樣亂吼亂叫,惱道:「哎呀,你小點聲,嬌娘肚里有娃娃呢,別嚇……呃,你說什么?」
她說到一半,終于反應過來方才自家男人說了什么,點心碟子往桌子上一扔,開始連珠炮似的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誰跟咱們小王莊過不去?不會是大王莊吧?但是市面上有各樣的豬在賣,也不至于這樣結仇啊!這可太缺德了,大伙好不容易養胖的豬,怎么可能有毒。鋪子里不是每日都賣嗎,也沒見誰中毒啊!
謝嬌娘好似有些疲憊,揉了揉太陽穴,嘆氣道:「三叔三嬸在村里有所不知,城里的鋪子已經受連累了,這幾日生意差很多,還有上門趁火打劫要買鋪子的。我在鋪子里坐了幾日,客人買的每塊肉,我都親自吃一口以示無毒,這才把生意穩定下來。但這流言實在惡毒,若是再流傳下去,怕是整個村子的豬都別想賣出去了!
「是誰?到底是誰亂傳話,我要撕了她的嘴!」
這幾日送往城里的熟食少了,王三嬸覺得活計輕快,暗自竊喜,不想居然是這個原因。若是這流言坐實了,鋪子生意受影響,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也許她會沒了活計、沒了工錢。而家里幾頭眼見就能出售的肥豬也沒了買家,除了自家殺來吃,再沒別的出路,興許送人都要被罵一臉口水……
王三叔到底是男子,經過一些事,氣惱過也就冷靜下來,眼見謝嬌娘喝著茶水,尚且有心思捏一塊點心吃,就猜出了大半,「嬌娘,你若是知道誰在背后使壞,就盡管說。這事關全村的活路,絕對不能放過!
謝嬌娘浪費這么多口水,其實就等這句話呢,她扯了帕子擦擦手,這才笑道:「三叔猜的不錯,我因為惱恨這背地使壞的小人,讓人在城里查訪了多日,倒真被我問出了眉目。
「七日前,有個婦人在城門口茶攤喝茶,聽人家說起我們鋪子的生意好,就揚言我們鋪子的熟食不好,因為做熟食的豬為了快速長肥,喂了毒藥。我猜測了幾個人,特意畫了畫像給茶攤老板辯認,結果他指出了其中一個,并且表示若是有需要,愿意當場對質指認!
「誰?是誰?」王三叔夫妻異口同聲問著。
謝嬌娘展開畫像點了點,「我娘家隔壁的李大娘!
「是她!」王三嬸第一個罵了起來,「這個爛舌頭的婆娘,她家里也養了豬,這么說就不怕家里的豬白養!」
王三叔皺了眉頭,顯然有些不信。
「我猜測她是因為那日咱們進城沒有捎帶她一起坐車,平日又與我娘家多有口角,氣惱之下想壞我鋪子的生意,不過她太愚蠢,找什么借口都好,偏偏說豬肉有問題,連累咱們一村子的鄉親斷了財路。這事若是只涉及我們一家,我也不會說什么,但如今涉及全村,我只能過來說明白,然后交給三叔處置了。」
「不成,話不是這么說!共坏韧跞鍛,一直站在幾步開外的幾個大漢開口了。
「六爺出門的時候可是囑咐過我們兄弟,若是誰膽敢欺負六奶奶,直接殺掉都無妨。如今有人害得六奶奶辛苦多日,險些毀了買賣,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否則六爺回來,我們兄弟沒臉見他!
幾個大漢說著話,手里的柴刀有意無意動了動,刀刃襯著微暖的日陽,卻有幾分肅殺的味道。
王三叔想起趙建碩那張被刀疤劃過的冷酷面孔,打了個寒噤,「兄弟們放心,趙家也是小王莊的一員,你們不到場,我也不能讓嬌娘受委屈。更何況這事關乎整個小王莊,必定要有個交代!拐f罷,他親手去敲了門口的銅鐘。
如今田里還沒開始播種,家家戶戶平日拾掇著農具,就等下場小雨之后再播種。突然聽到里正召喚,每家每戶的男人,還有閑來無事的婦人、老人都聚了過去。
王三叔也不啰嗦,三兩句把事情一說,小王莊就如同被潑了冷水的油鍋,徹底炸開——
「李家婆娘實在太缺德了,大伙兒哪里得罪她了?這么坑人!」
「就是啊,她說什么不好,非說養豬喂毒藥,這事要是傳揚出去,大伙兒豈不是白忙半年?最主要的是肥豬眼見就能岀售了,價錢這么好,偏偏要爛家里,真是……」
「這爛嘴巴的,平日看在一村鄉親的分上,她就是說些不好聽的,也都讓著她。如今可不成,沒有這么辦事的!」
眾人不等里正開口,直接挽了袖子沖去李家院子。
李家老倆口連同兒子都是老實人,平日家里大半事情都是婆娘做主。前日李大娘嘴饞想吃肉,又舍不得家里的母雞,就讓李老實上山去套野雞,結果野雞沒套到,李老實反倒扭了腳,所以方才鐘響,李家無人到場,自然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
「你個沒用的窩囊廢,套個野雞都能搭條腿,讓你去打老虎,還不得把自己送去給老虎當晚飯!」
李大娘一邊數落李老實,一邊把院子掃得塵土飛揚,眼見吹了東風,又拼命往西掃灰塵?上菈m土根本飛不過謝家高高的院墻,反倒弄得她自己一臉都是灰。
「呸,呸!」她狠狠吐了兩口,正要偷偷罵兩句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后有腳步聲,扭頭去看,立刻被滿院子的村人驚得跳了起來,「啊,你們干啥都跑到我家來了!」
「什么叫都跑你家來了?你以為你家這爛地方,我們稀罕!」
「就是,一看就是做了虧心事,見到大伙兒心虛呢。」
「這樣的害人精就該扔出村去,平白禍害大伙兒,真是惡心透了!」
男人們還好,礙于顏面沒有說什么,但女人們可是嘴巴不饒人,畢竟自從養了那些肥豬,她們沒日沒夜的伺候,就指望養得好了,能賣個高價給閨女添嫁妝或者給兒子做聘禮呢。
如今因為李大娘的碎嘴造謠,好好的財路馬上就要斷了,她們怎么可能不氣惱?嘴里的話如刀子一般,扎得李大娘透心涼。
她根本不明白,平日一起說閑話的同戰壕好友,怎么突然倒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