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星兒燦燦。
雖然已過了用膳時刻,但是位于貴州城東的蘇家,飯廳中卻仍是熱熱鬧鬧的,笑語聲不斷。
兩對約莫三十來歲的夫婦熱絡地談笑,聊得正起勁,而他們的一雙孩子就這樣被“晾”在一旁。
坐在靠窗位置上的那個女孩兒,是主人蘇常德的獨生愛女,名喚蘇寧月,下個月將滿六歲。
她有著一張粉嫩嫩的俏臉蛋,黑白分明的大眼水靈水靈的,一張小嘴兒像牡丹花那么紅潤。
盡管她現在還只是個渾身稚氣的小娃兒,但是從她那精致的臉部輪廓,令人毫不懷疑將來她必定會出落成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
只不過,此刻這個未來的美人兒舉止卻不怎么優雅,就見她張開了小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當蘇寧月的嘴兒張到最大的極限時,才驀地想起娘曾說過女孩子家打呵欠千萬別讓人瞧見,就算真忍不住,也得要掩著嘴兒才行。
她一臉心虛,匆匆忙忙地伸手捂著自個兒的嘴,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左瞄右瞟的,希望沒被人瞧見,可卻冷不防對上一雙漂亮的黑眸。
那是炎子玄,大她五歲的炎家哥哥,就坐在她的旁邊!
今年十一歲的他,有著一張俊俏好看的臉孔,而這會兒他那雙墨黑的眼瞳亮燦燦的,好似在笑……
不!不是“好似”,蘇寧月可以十分、萬分的肯定,他絕對是在笑她!而且不僅是笑,這會兒他的心里大概正想著她的嘴大得都可以——
“你的嘴大得都可以塞進一整個拳頭了!”炎子玄輕聲說道,俊俏的臉孔浮現一抹好看卻氣死人的微笑。
瞧!她就知道!
蘇寧月噘起了唇兒,滿臉氣惱。
倘若有人問她這世上最討厭的人是誰,答案毫無疑問就是炎子玄了!
每回見面,他總愛捉弄她、戲耍她、揶揄她、欺負她,偏偏他又是爹爹好友的兒子,兩家人時不時就碰面,想不見到他都難。
聽娘說,二十多年前,在他們的爹爹都約莫七、八歲的時候,剛巧在同一間武館習武,因而相識。
相對于爹爹是因為興趣加上天分而習武,炎伯父卻是因為自幼身子骨弱,為了強健體魄,才被家人半強迫地送去。
武館里的其它師兄弟見炎伯父瘦弱好欺,時常趁師父不注意的時候欺負他,甚至以練武過招為借口,惡意毆打炎伯父,而爹總是護著炎伯父,保護他不受其它師兄弟的欺負。
對此,炎伯父感恩在心,并和爹結為莫逆之交,盡管那間武館后來因為師父病逝而關門,但兩人的好交情一直延續至今。
相對于他們爹爹的習武天分,到了他們這一代卻完全相反——她根本不是練武的料,連蹲個馬步都東倒西歪的,但炎子玄卻極有天分,炎伯父甚至還特地聘請了名武師到府教他武功。
今晚的這場聚會,是爹特地為炎伯父一家人設下的餞別宴,因為他們即將搬離貴州,前往京城經商。
這對蘇寧月而言,簡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因為那表示她以后都不會再見到愛欺負人的炎子玄了!
一整個晚上,她都開開心心的,然而這會兒她的好心情全都被炎子玄給破壞殆盡了!
她氣鼓著俏臉,沒好氣地瞪著他,想不到他卻突然伸出手,輕捏了捏她俏鼓鼓的粉頰。
“這里頭是偷塞了什么?雞腿嗎?怎么鼓成這樣?”他取笑道。
蘇寧月簡直快氣炸了,恨不得咬住他的手,像啃雞腿一樣狠狠咬得他哇哇大叫,哭著求饒!
她忿忿地揮開炎子玄的手,而一旁的大人總算注意到了他們。
“呵,瞧咱們只顧著聊天,兩個孩子無聊了吧?”炎母笑道。
“時候不早,寧月累了吧?”蘇母慈愛地望著女兒,隨即轉頭對一旁的丫鬟吩咐道:“春香,帶小姐去沐浴更衣,準備就寢!
“是!
蘇寧月乖乖地跟著春香離開,臨去前,她忍不住回頭朝炎子玄扮了個鬼臉,卻見他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斜睨著她,嘴角還似笑非笑地挑起。
那雙帶笑的黑眸,彷佛正在看笑話,也彷佛是在嘲笑她丑怪的臉孔,那更讓蘇寧月氣結。
她氣呼呼地轉身,跟著春香離去,不用回頭看,她也可以想象得到那張俊俏的臉孔上正噙著得意的笑容。
真討厭!她最討厭炎子玄了!
當她轉身離去,直到不見身影后,炎子玄唇邊的笑意也跟著隱沒了。
一想到即將離開久住的家園,離開那個可愛有趣的小人兒,他的胸口就彷佛被什么給梗塞住。
有些舍不得離開,卻是非走不可。生平第一次,他嘗到了離愁的滋味。
。
湘妃竹圍起的浴池中,熱霧蒸騰。
蘇寧月浸在一個石子砌成的寬敞浴池中,一雙小小的手臂一會兒在水面撥動,一會兒掬水玩耍,非常的自得其樂。
愛玩水的她,很快就將討人厭的炎子玄拋到腦后。
當她玩得正起勁的時候,春香開口道:“小姐,差不多該起來嘍!”都已經超過兩刻鐘了。
“喔……好吧!”蘇寧月有些不情愿地應道。
春香正要過去伺候小姐起身,卻不小心把要讓她換上的干凈衣物給弄掉,濕了一大片。
“哎呀,糟糕!春香這就回房里去重新拿一套衣裳過來,請小姐在這里等一會兒!
“好!”蘇寧月笑咪咪地猛點頭。
可以再多玩一會兒的水,她是求之不得呢!
春香離去之后,蘇寧月在浴池開心地戲水,忽然聽見一個古怪的聲響。
她抬頭一看,就見一個小小的影子出現在湘妃竹的圍墻上,不一會兒又飛躍到附近的樹梢,接著又往另一頭竄去,動作靈敏迅捷,轉眼已不見蹤影。
“哼,肯定又是那只臭潑猴!”她的唇兒忍不住噘了起來。
隔壁的江家養了一只猴子,卻總愛讓它到處亂跑,有一回那猴子還溜進家里,搶了她最愛的果子吃,把她給氣得哇哇大叫。
“那只臭猴子這會兒不知道又想做什么壞事了?”
正當蘇寧月望著早已不見猴影的樹梢輕聲嘀咕的時候,突然一道身影旋風似地闖了進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蘇寧月被嚇了一大跳,身子一滑,整個人不小心沈進了偌大的浴池里。盡管水不深,但是事出突然,她一時之間有點亂了手腳。
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手忙腳亂之下反而更糟,嬌小的身子又狠狠地跌進水里,還喝了幾口浴水。
“小月兒?小月兒!”炎子玄驚喊著,嗓音透著擔憂。
剛才他正打算到客房去歇息,忽然瞥見一道可疑的影子,朝著浴池的方向直竄而來。
由于夜色昏暗,他不確定那可疑的黑影是什么,但他知道她正在浴池里!由于怕她會有危險,他便想也不想地沖了進來。
此刻見她在浴池中“載浮載沈”地掙扎著,該不是溺水了吧?
蘇寧月雖然還沈在浴水中掙扎,什么都看不見,但仍聽見了那聲叫喚。
這世上也只有炎子玄一個人會喊她“小月兒”,但他這個時候闖進來做什么啦?
“小月兒?你沒事吧?”
炎子玄一個箭步上前,將她一把撈了出來,擱到浴池外的地面上。
蘇寧月壓根兒沒想到炎子玄會來,而可以想見,他等會兒一定會毫不留情地用力嘲笑她的笨拙。
嗚嗚……討厭啦!她一點兒也不想面對他幸災樂禍的嘲笑。
欸,有了!干脆裝死嚇他好了!
靈機一動的蘇寧月,故意假裝一動也不動,而這果然唬住了炎子玄。
“小月兒?你醒醒!”
炎子玄不斷喊著她的名字,眉心皺得死緊。
雖然他總愛欺負她,但并不是真的討厭她,反而是覺得她太可愛,所以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他可一點兒也不希望她發生任何意外呀!
“小月兒?小月兒!”
他一聲聲焦慮的喊叫,讓蘇寧月的心里暗自得意不已,想不到下一刻,他忽然扳開她的嘴,捏住她的鼻子,嘴巴貼上了她的唇,對著她猛吹氣。
她呆住了,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覺得鼻子被捏住好不舒服。
就在她掙扎著將炎子玄推開的時候,兩對夫婦聽見了炎子玄的大吼,全都匆匆跑了過來,而丫鬟春香也帶著衣裳趕了過來。
一看見眼前的情景,他們全嚇傻了。
“這是怎么回事?”蘇常德急忙追問。
“小月兒在池子里溺水了!”炎子玄答道。
“我沒——”蘇寧月才一開口,話就被炎子玄給截了去。
“剛才她在池子里昏了過去,一動也不動,好在我渡了幾口氣給她,她才醒了過來,這會兒應該沒事了!
“真是老天保佑,快送她回房吧!”炎母開口。
春香趕緊送上干凈的衣物,匆匆幫蘇寧月穿好衣裳之后,炎子玄二話不說地抱起蘇寧月,一路將她送回了她的寢房,而兩對夫婦也全都來到房里。
蘇母為女兒蓋上被子,一會兒摸摸她的臉頰,一會兒探探她的額頭,想要確定女兒安然無恙。
“寧月,你沒事吧?”
“娘,我沒事!碧K寧月回答。
她本來就沒什么,只是差點被炎子玄給整死而已。
想不到自己剛才雖然成功唬住了他,卻將自己給折騰得半死,看來這個討厭鬼還真是她天生的克星!
見她當真無礙,兩對夫婦才終于松了口氣。
“幸好有子玄,多虧他機靈。”蘇常德稱贊好友的愛子,隨即開玩笑地對炎子玄說:“不過呀,你這個小子……咱們寧月可是個姑娘家哪!你抱了她光溜溜的身子,將來可得要負責娶她呀!”
此話一出,兩對夫婦都笑了,沒人把這番話當真,畢竟這會兒蘇寧月才只不過是將滿六歲的小娃兒,哪有什么名節受損的問題?
可蘇寧月卻不知道只是戲言,她咬著唇兒,激動地抗議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
雖然她還只是個小孩子,可也有自己的喜好。
“我喜歡的是巷口周家的大哥哥!”小女孩兒還不懂害臊,大聲地宣布自己的心上人。
那位周家大哥哥,每次見著她都會送她糖吃,不像炎子玄,只會欺負她!
炎子玄聞言蹙起了眉心,那不滿的神情彷佛屬于自己的東西正受人覬覦、隨時會被搶走。
他瞇起漂亮的黑眸,沈聲問:“我比不上那個家伙?”
“當然比不上!別說是周哥哥了,就連‘雄哥’都強過你!
“他又是哪號人物?”炎子玄口氣不善地問。
“是灶房大娘養的大公雞,還是我幫它取的名兒呢!”
此話一出,炎子玄的臉色一黑,一旁的兩對夫婦則忍俊不禁地大笑,而蘇寧月覺得自己終于扳回了一城,正得意洋洋呢!
“那敢情好,我正好也覺得‘花妹’比你有魅力!毖鬃有а勒f道。
花妹?
蘇寧月雖然對他口中的“花妹”感到好奇,但想也知道答案一定令她氣結,所以閉緊了嘴兒不問。
只不過,她雖能不開口詢問,卻堵不住炎子玄的嘴。
“它是我鄰居養的一頭小花豬!”
“你……你才是一頭大臭豬!”蘇寧月氣不過地嚷嚷。
幾個大人看他們兩個孩子賭氣斗嘴,真是愈看愈有趣。
“呵呵,他們倆還真是天生一對!我看哪,說不定將來咱們兩家真要合辦喜事了!”
“那好呀!咱兩家若能結為親家,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聽著大人們開心的談笑,兩個“當事人”則大眼瞪小眼。
“我才不要嫁他!”
“我才不要娶她!”
他們異口同聲的宣告,更是逗得大人們哈哈大笑。
蘇寧月氣極了,她索性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臉兒,一個人在錦被下生起了悶氣。
哼!可惡!可惡的討厭鬼!她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就是炎子玄了!
幸好他很快就要跟著炎伯父、伯母上京城去了,最好他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