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轉(zhuǎn)眼就是兩日過去了。
西間窗下的火炕,不知是找了那個匠人盤的,真是相當(dāng)?shù)某晒,每日太陽落山時候燒上幾塊木絆子,整個晚上大炕都熱呼呼的,待得鋪上厚厚的棉被褥,美美的睡上一覺,不管白日里攢了多少疲憊都會統(tǒng)統(tǒng)散去。
胡婆先前給葉蘭備了兩套衣裙,難得的是居然很合身,唯一讓葉蘭不滿的是兩套裙子都是綢緞的,干起活兒來很不方便。
昨晚,老太太禁不住葉蘭的纏磨,找了自己年輕時候穿過的舊補(bǔ)衣裙,稍稍改了改,今早葉蘭就迫不及待的穿了出來,做飯洗衣,不必小心翼翼怕臟怕勾破,果然舒坦許多。
山子劈柴禾,挑水,生火,掃院子,手下也沒有閑著。
待得老倆口起身的時候,院子里外皆是拾掇得干干凈凈,堂屋的桌子上也擺了熱騰騰的苞谷粥,切得細(xì)細(xì)的咸芥菜,金黃的炒雞蛋,還有一小籮筐干餅。
夫妻倆對視一眼,都是有些心酸又歡喜。兩人沒有子女,不想臨到土埋半截,居然還嘗到了這樣被孝順的溫暖滋味。
山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哪怕猜到兩老的心事也不肯開口,倒是葉蘭笑嘻嘻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嬌道:“姑母,我在家里悶死了,一會兒讓我跟你出去賣餅,好不好?”
她這般小女兒鬧著娘親一般地撒嬌,老太太心里暖得恨不得摘了星星給她當(dāng)燈籠掛屋里,自然連連開口應(yīng)道:“好、好,只要你不嫌累,我就帶你在城里到處走走!
“不累、不累。”葉蘭討好的趕緊給胡婆盛粥夾菜,笑咪咪地埋怨道:“我都來了幾日了,還不知道咱們家住在什么地方呢,萬一被人拐了去,怕是都找不到路回來!
“我看誰敢?”胡婆瞪了眼睛,“以后在街上,誰若是欺負(fù)你,你就報山子的名字。這小子話少,但是一身的好本事,先前還打死過一頭老虎,縣太爺都給了賞賜,這城里城外沒有不服他的。”,
“真的?”葉蘭一邊喝粥一邊望向沉默吃著干餅的山子,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山子哥,你大名是不是姓武名松啊,老家住在景陽崗?”
山子皺了眉頭,淡淡哼了一句,任憑葉蘭再怎么問詢也不肯開口說上一個字。
胡婆眼見葉蘭碰壁,趕緊安撫道:“這小子就是個鋸嘴葫蘆,三年前我家老頭出門去辦事,他不知道怎么了昏倒在路旁,結(jié)果撿回來養(yǎng)幾日就好了,原本還以為家里能多個幫忙頂門立戶的,哪想到這小子也不安分,隔三差五往外跑,留下我們老倆口跟著懸心惦記!
老太太嘴里抱怨著,手里筷子卻是給山子夾了大大一塊雞蛋,惹得葉蘭好笑不已。
“姑母,以后家里有我了,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留下孝順你們二老。”
“好,好!倍媳缓宓妹奸_眼笑,那盤炒雞蛋自然又分了一大半進(jìn)葉蘭的碗里。
葉蘭示威一般沖著山子抬抬下巴,結(jié)果得了他一個白眼。
吃過早飯,胡伯麻利的把灶間烤爐里的干餅揀了出來,放到了兩只墊了白色棉布的籮筐里,胡婆在肩上墊了塊厚布就扛起扁擔(dān)出門了。
葉蘭隨在老太太身后,仔細(xì)打量這座小小的碎石城。老太太是個健談的,又疼愛葉蘭,一邊叫賣一邊給她講解些風(fēng)土民情。
這碎石城地處靖海帝國之北,離邊疆還有三、四百里,百姓日子過得安寧,不必時刻擔(dān)心有外敵進(jìn)犯。
但這里的資源又很貧瘠,因為氣候寒涼,一年只能種一茬糧食,收成一般,附近高山除了野獸多些,也沒有什么礦產(chǎn)。帝國連同南北的交通要道并不經(jīng)過這里,所以有時候這小小的縣城倒像是被帝國拋棄的孩子一般孤獨沉默。
歷任縣官都是年長之人,來此為官三年,沒有功績,也惹不下什么禍患,平平安安度過到卸任之期就可以上奏折乞骸骨,回家養(yǎng)老了。
縣城里只有三條正街,一條上頭建了衙門,還住了一些富戶;第二條聚集了酒樓銀樓錢莊藥鋪等等鋪子的商街,最后那條街算是個小小的集市,很多百姓會湊在這里,賣些自家養(yǎng)的雞鴨、河里抓的魚、各種山珍野味,或者陶器沐具,倒成了整個縣城最熱鬧的地方。
縣城里人口不多,幾乎都彼此相識,見面互相打個招呼,笑哈哈說兩句家常話。
老太太不覺得如何,葉蘭卻是越來越喜歡這里。前世在鋼筋水泥堆砌的城市里活了二、三十年,就是住對門的鄰居都從沒說過話,人際間冷漠得讓人從骨子里往外覺得冰涼,如今身處這樣的“世外桃源”,滿眼滿耳都是濃濃的鄉(xiāng)音,淳樸又熱情,她怎么會不歡喜?
胡婆原本還擔(dān)心葉蘭這樣的金枝玉葉會嫌棄這里偏僻貧困,但偷偷觀察半晌,見到葉蘭臉上的笑就沒斷過,于是又開始懷疑山子是不是接錯了人。
一老一少走了半個縣城,擔(dān)子里的干餅才賣出去二十幾個,葉蘭生怕老太太累到,就嚷著口渴,于是兩人找了個茶攤,要了一壺茶水。
茶攤主人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婆子,平日同胡婆也熟悉,見到她身旁的葉蘭就問道:“胡婆子,這就是你那侄女?長得可真是好相貌,同你一點兒也不像,別是接錯人了吧?”
“你這老貨胡咧咧什么,也不怕打嘴。這是我親侄女,我還能認(rèn)錯?當(dāng)我跟你一樣蠢!”胡婆也不示弱,開口就同胖婆子笑罵開了。
葉蘭插不上話,就裝賢淑坐在一旁喝水,反倒惹得那胖婆子又夸了幾句。
待得起身離開時,胡婆從擔(dān)子里拿了兩個干餅送給胖婆子,不想胖婆子卻擺手道:“哎呀,你就別跟我客套了,不過是兩碗茶水,我還請得起,再說我最近牙疼得厲害,你家這干餅太硬了,我可不敢吃!
胡婆聽到這話也就歇了手,笑罵道:“讓你嘴巴不饒人,牙都掉光了才好!
告了辭,她就帶葉蘭離開茶攤,繼續(xù)沿街叫賣。
葉蘭初來胡家這幾日,雖然三餐都有肉,用物也是新的,但她還是發(fā)現(xiàn)胡家日子過得有些拮據(jù),怕是因為她的到來更填進(jìn)去許多積蓄,今日再看看干餅賣得不好,甚至還遭到胖婆子的嫌棄,于是忍不住問道:“姑母,這干餅賣得不多,你和姑父沒想過換個營生嗎?”
胡婆顛了顛肩頭的擔(dān)子笑道:“我和你姑父也沒什么別的手藝,這干餅賣了十幾年,雖然味道一般,但耐放,輕易不發(fā)霉,出門背著當(dāng)干糧還是不錯的,平日也有很多老主顧,賺的銀錢足夠家里吃用,不過,到底比不得丞相府里吃用的好,以后要委屈你跟著吃苦了!
“姑母,咱們不是說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嗎?你怎么還這么客套,拿我當(dāng)外人看,我可生氣了!”葉蘭聽不得老太太總是這般說話,趕緊撒嬌抗議。
胡婆果然笑開了臉,“好、好,姑母錯了,再賣一會兒咱們就回家去,順路去王家鋪子切塊醬牛肉,中午蒸鍋米飯吃!
“好啊!比~蘭沒有掃老太太的興,在她看來,省錢永遠(yuǎn)不可能富裕,只有想辦法開源才是正道。
胡婆許是擔(dān)心葉蘭不慣走遠(yuǎn)路,日頭還沒升到頭頂就帶她回家。
胡伯剛剛?cè)嗪妹,還沒搟餅送進(jìn)烤爐,見到她們回來就有些發(fā)慌,趕緊嚷道:“老婆子,我可沒偷懶,是你們回來早了。”又拉了在屋檐下正在拉弓弦的山子為他作證,“山子一直在家,不信你問他!”
胡婆狠狠瞪了老頭兒一眼,罵道:“我還沒開口呢,你就說了這么一通,也不怕孩子們笑話,趕緊幫我卸擔(dān)子,我買了醬牛肉,中午準(zhǔn)你喝二兩酒!
“真的?可是太好了!焙驳泌s緊上前幫忙,又感慨道:“早知道接了大小姐回來,老太婆會變得這般大方,我就……”
“你就怎樣?”胡婆剛好喝完水從屋里出來,聽到這話又瞪了眼睛。
胡伯趕緊嘿嘿笑著鉆進(jìn)了灶間。
葉蘭想起方才在路上的盤算,也跟了進(jìn)去。
“姑父,我先前跟著家里的廚子學(xué)做過一種餅,比這干餅酥軟,味道也好,不如這爐餅就讓我試試,好不好?”
胡伯正在挽袖子,聞言就停了手,有些猶豫道:“大小姐,我不是心疼這盆面,你要喜歡拿去當(dāng)泥巴玩都好,但這又要動火又要動刀的,萬一傷到你,老太婆不得殺了我啊。”
葉蘭趕緊道:“姑父放心,我只做面案上的活計,但凡動刀動火就勞煩姑父幫忙,好不好?”
“那……好吧!焙缓镁芙^,又覺葉蘭不是那莽撞脾氣,便讓出了面案。
葉蘭揪起面團(tuán)在案板上熟練的揉了起來,心里滿是興奮和懷念。記得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有一陣子為了給家里還外債,她過得特別窮,一天甚至只吃兩個燒餅果腹。
那賣燒餅的也是個老太娘,心直口快又善良,許是看出她的艱難,就說店里忙不過來,要請人凌晨來幫忙,工錢一般,但可以隨意吃燒餅。
葉蘭當(dāng)時并不知道人家是在幫她,很高興的來打工,既能賺點零花錢又填飽肚子。
這做燒餅的手藝就是那時學(xué)會的,后來在社會上歷練久了,自然就想明白當(dāng)初得了人家的照顧,她也曾回去探望過那老大娘,可惜老人家回老家養(yǎng)身體去了,倒讓她心里遺憾了很久,沒想到今時今日,她也許又要憑借這份手藝在這個異世安身立命,怎么會不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