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琉球是位于臺灣本島西南方的島嶼,孤懸于海上如一顆漂浮于臺灣海峽上的明珠,氣候溫暖干燥,地質(zhì)是臺灣屬島中唯一的珊瑚島,表面有珊瑚石灰?guī)r覆蓋,蜿蜒的海岸線則圍繞著隆起的珊瑚礁,全島被兩條交叉地塹分割為四塊臺地,皆是一片紅色土壤。
隔天早晨,方蘭珠和葉明琛收拾了行李,兩人搭高鐵南下,到高雄轉(zhuǎn)車至屏東東港,再從港邊搭船,在海上搖搖晃晃了將近半小時,總算登上了這座小島。
路上,方蘭珠娓娓地對丈夫述說情況——
“臺灣的珍珠養(yǎng)殖業(yè)目前還在草創(chuàng)階段,小琉球沿岸的珊瑚礁是很適合育養(yǎng)貝類的地形。除了有幾所大學在那邊設立了研究基地,前幾年還有一對老夫婦在那邊開了間海水養(yǎng)珠場。這對老夫婦以前是做珊瑚加工起家的,后來自己也開了一間銀樓,孩子們漸漸大了各自成家,他們便想完成年輕時候的夢想,到小琉球培育珍珠,只不過不是遇到臺風就是病蟲害,這幾年養(yǎng)殖場的經(jīng)營不見起色,當初投下的
資金都花光了,還背負了大筆債務……”
說著,方蘭珠不禁悠悠地陷入了回憶。
其實跟這對老夫婦的淵源,是從上一世就開始的,在她流產(chǎn)之后,不僅公公婆婆沒給她好臉色,葉文華也對她極之冷淡,她心灰意冷之下,獨自躲來小琉球度假。
起初只是單純想來散散心,逃離那個家?guī)Ыo她的強大壓力,后來某一天,臺風來襲,她偏偏在戶外因為血氣不順暈倒了,風雨交加之際求救無門,幸好那對老夫婦救了她,將她帶回去細心照料。
當時她人生地不熟,誰也不認識,老夫婦見她身體虛弱,心情郁郁,熱心地留她住下來,每日帶著她釣魚散步,逗她開心。
其實老夫婦自己也有煩惱的,兒孫不孝,分了家產(chǎn)后就丟下兩個老人家自生自滅,養(yǎng)殖場又在數(shù)月前發(fā)生了病蟲害,細心養(yǎng)育的貝苗毀了一大半,眼看著就要坐吃山空。
可即便如此,老夫婦也沒丟了一顆善良的心,依然給了她這個不相干的陌生人關(guān)懷與溫暖。
她感激之余,忽然想起了自己家傳的那本養(yǎng)珠手札,眼看著老夫婦養(yǎng)珠的過程中遭遇到百般挫折,心生不忍,再加上自己也想為夫家立功,改善自己在夫家的地位,經(jīng)過一番刻苦惕勵,她終于將手札里的暗碼解密了,和老夫婦商量,給了他們一筆資金,買下這間珍珠養(yǎng)殖場。
原本她的意思是想留給老夫婦一些股份的,但葉文華不贊成,她只得作罷,私下變賣了一些珠寶首飾,補貼給他們。
對于這對善心的老夫婦,她心里是有歉疚的,他們古道熱腸地待她好,她卻挾帶著四葉珠寶的資金將他們的心血給奪走了,雖然他們總說不在意,但她一直感到虧欠。
如今重活一世,方蘭珠決定好好報答他們,算了算時間,現(xiàn)在差不多該是他們的養(yǎng)珠場爆發(fā)病蟲害的時候了,她正好能幫得上忙。
“……怎么了?蘭珠,你在想什么?”
葉明琛醇厚的嗓音拂過方蘭珠耳畔,她茫然轉(zhuǎn)頭,朝身旁的男人盈盈淺笑,眼神朦朧。
上一世,她在小琉球逗留,其實一心盼著葉文華能前來帶自己回家,沒想到等了又等,第一個來探望她的竟是葉明琛。
他一見到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立刻罵了她一頓,責備她不該剛剛流產(chǎn)便一個人亂跑,萬一又傷了身子怎么辦?
自從他離開四葉珠寶后,那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聽說她流產(chǎn),他立即放下一切事務,匆匆便趕來了,就好似兩人之間的芥蒂從未發(fā)生過。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聽他訓話,聽著聽著就落淚了,反倒將他驚得手足無措,連連安撫道歉,自責不該對她發(fā)脾氣。
她才不是怨他對自己兇,她是太感動了,就像孤獨漂泊在外的游子,好不容易見到心疼自己的親人……
“明琛!彼季w拉回,方蘭珠輕輕喚了一聲,說不出的溫柔纏綿。
葉明琛的心房不覺悸動一下。“嗯?”他低低地應,伸手撫摸她潤白的臉頰!霸趺戳耍俊
“沒事!彼跑浟松碜樱崛豳松纤珙^。“只是忽然覺得嫁給你好幸福。”
“傻瓜!”葉明琛感動又莞爾,手指點了點她翹美的鼻尖!霸趺磿肫疬@些有的沒的?”
她沒答話,呵呵輕笑。
到了老夫婦開的養(yǎng)殖場,方蘭珠表明自己在臺北開了間珠寶店,想過來參觀,這對姓鄧的老夫婦聽了有些猶豫,比較能言善道的鄧老太太代表發(fā)言。
“那個……呃,方小姐、葉先生,你們該不會是想來買珍珠的吧?真不好意思,我們這兒現(xiàn)在還沒辦法正常地供貨,前陣子是收獲了一些珍珠,不過品質(zhì)都說不上好,可能只能磨成珍珠粉來用吧!”
論珍珠的等級,只能磨成珍珠粉的養(yǎng)珠算是商品價值最低的了。
老夫婦很老實地道出養(yǎng)珠場的現(xiàn)況,葉明琛聽了,劍眉一挑,望向妻子。方蘭珠早有心理準備,只是嫣然一笑。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們還是希望能先參觀一下,其實我們是來這邊看看雙方有沒有什么合作的機會的!
“合作?”鄧老先生瞪大眼!胺叫〗愕囊馑际窍胭I下我們的養(yǎng)珠場?”
“不是買下,是投資。”
投資?兩個老人家面面相覷,他們這間搖搖欲墜的養(yǎng)珠場居然有人想投資?
正猶豫時,一個曬得臉黑黑的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袄习,老板娘,我剛剛?cè)タ,又有好多貝苗生病了!再這么下去,我們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貝苗都會死光光!”
鄧老夫婦聽了駭然,也顧不得和方蘭珠說話,跟著年輕人便急急趕往育苗池。方蘭珠遞給葉明琛一個眼色,也跟了過去。
年輕人捧過一盤珍珠貝苗,給鄧老先生檢視,眼看著貝殼上一個個細小的穿孔,打開后肉質(zhì)腐爛發(fā)炎,鄧老先生重重嘆氣。
鄧老太太湊過去看,也愁眉苦臉。“這到底是什么病。吭趺磿@樣?”
“那是馬氏珠母貝,對吧?”方蘭珠突如其來地開口。
老夫婦雙雙愣了愣,同時點頭。
“讓我看看好嗎?”
見方蘭珠伸出手想拿珍珠貝,葉明琛連忙阻止!靶⌒!那上頭也不曉得有什么病菌!
“別擔心!狈教m珠彎了彎唇,跟年輕人要了一雙手套,戴上去后,才接過一只珠母貝來審視,黑褐色的貝殼表面上有細孔,打開后殼體有個小洞穴!敖o我鑷子。”
她又跟年輕人要了鑷子,很熟練地在軟體組織里翻找,挾出一只斷裂的蟲體。“那是什么!”鄧老太太驚叫。
“是才女蟲,一種貝類寄生蟲。”方蘭珠冷靜地解釋!翱峙逻@個育苗池都被污染了!
“那怎么辦?”
“先別緊張,我們用鹽水清洗看看!
在方蘭珠的指示之下,年輕人先將那盤珠母貝洗凈,在海水中浸泡五分鐘左右,直到不出氣泡后,再放進淡水浸浴十至十五分鐘,接著便用飽和食鹽水浸泡約莫二十分鐘,撈出風干,最后再放回海水里。
鄧老夫婦在一旁觀看整個過程,又是驚奇又是狐疑!斑@樣就好了嗎?”
“基本上這樣就可以了。”方蘭珠又特別叮囑年輕人!耙婚_始將珠母貝放進海水跟淡水中處理,就是要讓它們吐出殼內(nèi)的氣體,這樣雙殼緊閉的狀況下,才可以注入鹽水,要不然萬一鹽水滲進貝殼里,里頭的珍珠也完了!
“知道了!蹦贻p人用力點頭,趕忙去處理其他染病的貝苗了。
鄧老太太驚愕地看著方蘭珠!胺叫〗隳銜B(yǎng)珠嗎?看你的樣子很專業(yè)呢!”
“就是啊,老頭子我在你面前簡直是班門弄斧。”鄧老先生嘆氣,說起來他為了開這間養(yǎng)珠場,之前也先到海南島那邊拜師學了半年多,結(jié)果還是個半吊子,連這么簡單的病蟲害問題都不能解決。
“兩位別灰心,這些都是靠經(jīng)驗,我也是經(jīng)過專家指導才學會的!狈教m珠柔聲安慰老人家。
老夫婦看她談吐溫雅,態(tài)度可親,直覺她就是個好女孩,再加上又剛剛幫了他們大忙,很熱情地邀請她和葉明琛留下來一起吃飯。
這邀請正中方蘭珠下懷,自然是笑著答應了。
葉明琛在一旁看著她又一一指點年輕人一些該注意的事項,墨眸越發(fā)璀亮,一方面是為自己的妻子驕傲,另一方面又覺得奇怪。
“這些都是你從那本手札上面學來的嗎?”他低聲在她耳畔問。
照理說這些專業(yè)的技術(shù)如果不是自己親身實驗過,光靠硬記紙本知識是做不到如她方才那樣從容嫻熟的。
“嗯,是啊!狈教m珠心虛地點頭。
葉明琛眸光閃了閃,并不相信,但他選擇不追問,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些小秘密,她愿意說時自然會告訴自己,他不急。
和老夫婦和樂融融地用過晚餐后,方蘭珠侃侃而談地分享了些養(yǎng)珠的訣竅,接著又親自示范了育珠手術(shù),精準熟練的動作看得老夫婦連連贊嘆,咋舌不已。
他們相信了方蘭珠是擁有專業(yè)養(yǎng)珠技術(shù)的人才,對她提議以技術(shù)入股,也愿意慎重考慮。
四人相談甚歡,直到深夜,方蘭珠和葉明琛才回到民宿,沐浴過后,兩人斜倚在陽臺躺椅上,賞月色,聽潮起潮落的濤聲。
許久,葉明琛慢條斯理地揚嗓!澳情g養(yǎng)珠場,看起來快倒了,而且負債累累!
方蘭珠一窒,猜到丈夫心中的疑慮。“……嗯。”
“就算整個買下來,應該也花不了多少錢,你跟他們談技術(shù)入股,還是五五分帳,等于以后你每養(yǎng)出一顆珍珠,有半顆是他們的,這樣會不會太吃虧?”
“也不算吃虧啊,他們也要承擔風險的,我不一定能養(yǎng)出好珍珠來。”
這算風險嗎?“現(xiàn)在養(yǎng)殖場是負債大于資產(chǎn),關(guān)掉都還要賠錢呢,可現(xiàn)在卻有人白白提供技術(shù)給他們……”
“你不贊成嗎?”
葉明琛意味深長地凝視妻子!拔抑幌胫滥氵x擇跟他們合作的理由!
她嘟了嘟嘴,別過臉,良久,才細聲細氣地低喃!耙驗樗麄兪呛萌耍豢梢詥?”
她怎么曉得那對老夫婦是好人?
葉明琛挑了挑眉,這大概又是妻子心中另一個秘密了,他笑笑,展臂將她攬進懷里。
“我說過,不管你決定做什么,我都支持!
她心房一顫,仰起那猶如剝殼雞蛋般白皙軟嫩的臉蛋,怔忡地睇他。
他寵溺地微笑,低下唇,輕輕吻上她彎彎的眉眼。海濤如歌,在月光下悠然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