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琛接到消息后就立刻動身。
車子在路上奔馳似箭,他難得這樣近乎發(fā)狂似地飆車,一顆心懸著無所適從。
消息是家里的傭人傳給他的,說蘭珠回家時臉色蒼白,整個人失魂落魄,誰跟她說話都無動于衷。
“后來她就出門去了,二少爺這幾天都待在北投那邊的別墅,二少奶奶應該是去找他了。大少爺,你要我隨時幫你注意二少奶奶的情況,我看她今天那樣子真的很奇怪,怕她會做出什么傻事……”
不可以!蘭珠,你等著我,千萬要等我!
葉明琛不曉得自己為何如此慌亂,心臟狂跳,只是忽然有種奇特的預感,仿佛這回會發(fā)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關珠跟文華的婚姻說不上幸福,兩人貌合神離很久了,身為兄長,他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弟弟花名在外,向來風流浪蕩。起初,蘭珠自己還傻傻的,但后來她漸漸也發(fā)覺了真相。
可她,還是愛著文華,曾經(jīng)某一次,她趁著醉意自嘲地對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他覺得她真傻!
但就是這般傻氣又執(zhí)著的女人,打動了他從不為任何人牽動的心弦,喜歡看她的笑,喜歡她溫婉善良的脾氣,喜歡她在他輕忽自己的身體健康時,她那充滿暖意的關懷以及一點都不嚴厲只讓人覺得溫馨的責備。
他喜歡喝她為自己煮的茶,吃她親手做的點心和小菜,雖然他很清楚,她待自己不過是一個弟妹那樣敬愛著大伯,不涉男女之間的情感。
可他心里還是偷偷喜歡著她,自從她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眼里再也看不見別的女人,心里也只有一個她。
方蘭珠,蘭珠!他竟愛上自己弟弟的妻子,她等于是他的妹妹啊,他既羞愧又自慚,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顯露這逆?zhèn)惖膼蹜佟?br />
就連偶爾暗示她如果婚姻過得不快樂,不妨離婚算了,他都會懷疑自己是真心為了她好,或者只是自私地想得到她。
他只知道,看著她又是操持家務,又是培育珍珠,千方百計只想挽回枕邊人的心,他就覺得心痛不已,有時甚至嫉妒得快發(fā)狂。
為什么上天要那樣捉弄她,也捉弄自己?如果先遇到她的人是自己,他絕不會像文華那樣辜負她!
曾經(jīng),他想躲開她,幾年前他在慕尼黑卷入一場地鐵爆炸案,腳受傷了,復健了大半年才好,當時文華乘機結(jié)合公司一派老臣排擠他,而她也有意無意地躲著他,似乎不想見他,他更加心灰意冷,決定主動離開。
他辭去了四葉的職務,搬出葉家,想著自己拉開了與她的距離,不再天天相見,總能慢慢淡忘她了吧,孰料相思卻是一天深似一天,一顆紅豆種下去,長出來的卻是一樹纏綿的枝枝葉葉。
他忘不了她!
不但忘不了,聽說她流產(chǎn)的消息,他更整個人焦急得不知所措,好一陣子吃不下睡不好,掙扎許久,終于還是親自前往小琉球探望離家散心的她。
看到他時,她哭了,而他看著那一顆顆宛如珍珠的眼淚,也徹底地領悟,自己終究放不下她。
他不再強求,不再怨天尤人,只要能看著她就好,只要能跟她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就算她只將他看成是丈夫的哥哥,他都無所謂了。
既然放不下她,那就守護著她吧!
這是他在心里對她許下的承諾,雖然她從不知曉。
“蘭珠,你等我,我來了!比~明琛喃喃自語,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么,好不容易車子開上蜿蜒的山路,一陣左彎右拐后,總算能遠遠地看見葉家蓋在山上的那棟別墅。
抬頭一看,房子正冒著火光,濃煙四溢,連他在車內(nèi)都能隱約聞到那嗆鼻的燒焦味。
失火了?!
他驚駭?shù)夭扔烷T,不顧危險地加速,又前進了幾百公尺,車子在別墅前的空地停定,他倉皇奔下車。
葉文華跟一個年輕女孩正驚慌失措地在屋外團團轉(zhuǎn),見他來了,葉文華匆匆迎向他。“大哥!”
“怎么回事?房子怎么會失火?蘭珠呢?”他也不管弟弟臉色多難看,一迭連聲地問。
“蘭珠……在里面。”葉文華吞吞吐吐。
他聞言大驚!笆裁矗!她怎么會在里面?”
“她吃了安眠藥,睡著了。”
這么說她是困在里頭了?困在這棟火焰熊熊、濃煙濃濁的屋子里?
葉明琛腦海瞬間混沌,驀地憶起小時候自己也意外困在火場里,至今他仍記得當時的絕望與無助。
蘭珠,蘭珠……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待在里面!
想著,他邁開步履就要沖進去救人,葉文華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
“放開我!讓我進去!”
“大哥,你瘋了嗎?現(xiàn)在火燒那么大,你進去很危險的,我已經(jīng)打給一一九了,消防車很快就來……”
“我要你放開我!”
葉文華看著他沖向庭院里,隨手拿起灑水器就往自己身上澆水,不一會兒整個人便濕透了。
“大哥,你真的要進去?”
“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里面!”
“大哥,你……”葉文華再度捉住他臂膀,臉上肌肉扭曲,唇角歪斜著怪異的笑意。“原來你真的愛蘭珠!”
他愣了愣。
葉文華盯視他的目光犀利,帶著某種冷酷的意味!澳阋詾闆]人知道嗎?我告訴你,我早就看出來了,張琳也知道。”
他咬牙,心海沸騰著復雜的情緒,明知弟弟這是在指控自己,可他顧不得了,他心愛的女人困在火場里,生命危在旦夕。
他推開葉文華,奔往后院,身后一道陰沉暴躁的嗓音追逐著他。
“我不會讓你得到她的!蘭珠是我的女人,這輩子你休想跟我搶!”
對弟弟賭氣的咆哮,葉明琛置若罔聞,挺身撞破落地窗的玻璃,就從那破口鉆進去,屋內(nèi)已經(jīng)燒成一片,就連樓梯也起火了,可他仍不管不顧地沖過那狹窄的通道,直奔二樓。
“蘭珠,我來救你了!你等等我!”
破碎的嘶喊在屋內(nèi)回旋,當他看見臥房里那個頹然坐倒在墻邊的身影時,只覺得目皆盡裂,心碎若狂,他搶上去抱住她——
“方蘭珠,你張開眼睛,你不準死!”
葉明琛從夢中驚醒。他冷汗涔涔,鬢邊濕透,心神恍惚了好片刻,才看見眼前空姐正對著他禮貌地微笑。
“先生,飛機已經(jīng)降落在香港機場了。”
到香港了。葉明琛起身拿隨身行李,腦海仍有些混沌不明。
由于時間倉促,他訂不到直飛的機票,只能從香港再轉(zhuǎn)機到慕尼黑,上機以后因這陣子太過疲倦,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就作了那個夢。
真的只是夢嗎?
葉明琛隨著人流來到機場的轉(zhuǎn)機大廳,怔怔地倚在墻邊站著。
方才他打過電話確認,岳母說蘭珠已經(jīng)睡著了,說她躲在房間里哭了一個晚上,似乎很傷心。
她沒事就好。他松了口氣,可心頭那股怪異的感覺仍是繚繞不去,若說剛才那只是一場糊里糊涂的夢,為何他會覺得似曾相識,仿佛是親身經(jīng)歷?
夢中,蘭珠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弟妹,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和文華在一起,過著備受折磨的婚姻生活。
最后,當他在火場緊緊抱住瀕臨斷氣的她時,他只覺得整個心房都空了,世界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是極度的恐懼,他怕失去她,怕從此再也不能見到她。
那種感覺,那種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死去,椎心刺骨的絕望,他承受不了再來一次……
葉明琛悚然回神,急急往柜臺奔過去——
“請問還有飛往臺北的機票嗎?”
方蘭珠來到小琉球。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此刻天色有點陰,濃云密布,遠處隱約可聞潮起潮落的海濤聲,周遭幾乎不聞人聲,氣氛沉郁,正如她旁徨不定的心。
她慢慢走著,不知不覺來到養(yǎng)珠場外頭,徘徊了片刻,忽地有一雙熟悉的人影并肩走過來。
是鄧老夫婦!她眼陣一亮,仔細打量兩位老人家,似乎比她上回見到時蒼老了不少,鬢發(fā)滿霜。
“鄧伯伯,鄧伯母,最近好嗎?”
她笑著迎上去打招呼,可老人家好似沒看見她,自顧自地說話。
“葉先生呢?你不是說他一早就來了?”
“他下海去采貝了!
“這種天氣下海?那么冷!”
“我也勸過他了,可他說反正沒事,就當運動!
夫婦倆碎碎念,方蘭珠連連呼喚了幾聲,他們都沒聽見,甚至連她整個人都站到他們面前了,依然無動于衷。
她頓時有些焦急。“鄧伯伯,伯母,我是蘭珠。∧銈儧]看見我嗎?”
兩位老人家驀地站住,她以為對方終于看見自己了,正錠開笑容時,哪知他們轉(zhuǎn)個方向,就往她身邊走過去。
她怔住,只見老夫婦迎向一個全身濕淋淋的,顯然剛剛潛水上來的男人。
“葉先生,你可回來了!這么冷的天還下水,你沒事吧?”
是明。∷趺匆瞾磉@兒了?
方蘭珠愣愣地看著葉明琛和鄧老夫婦說話,老人家對他一陣噓寒問暖后,興奮地向他報告今天又育成一批上等珍珠。
“其中有幾顆完全就是極品,你快過來瞧瞧!”
老夫婦倆催著他去沖澡,等他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便急急拉著他去看新育的珍珠。
方蘭珠一直恍惚地跟在后頭,可完全沒人注意到她,她好似一縷游魂,飄來蕩去。
她看著葉明琛拈起一顆碩大圓潤的珍珠,在燈光下細細監(jiān)賞。
正如鄧老夫婦所說的,這顆珍珠堪稱極品,無論是色澤還是飽滿的形狀,在市場上都極為罕見。
而且這樣的珍珠還不止一顆,光是鄧老先生捧過來的托盤上就足足有五、六顆。
“這顆珍珠,我買下了!绷季,葉明琛低沉一句。
“葉先生說這什么話!”鄧老先生面上尷尬!斑@整間養(yǎng)珠場都是你的,連我們夫婦倆也是你找回來在這里工作的,你從四葉那邊買下股份,就是這里的大老板了,這里收成的珍珠當然全都是屬于你的,哪還需要用買的。
葉明琛但笑不語,方蘭珠聽了卻是止不住震驚。
明琛向四葉買下了這間養(yǎng)珠場?這是什么意思?
她木然呆立于原地,好半晌,驚覺葉明琛跟鄧老夫婦告別后竟是轉(zhuǎn)身離開了,這才匆匆跟上去。
“明琛,明!”她試著喚他。“你聽得見我嗎?有看到我嗎?”
果不其然,他跟老夫婦一樣都看不見她的存在。
難道現(xiàn)在的她……是個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