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安碩及唐汐知所料,過了沒幾天,被蘇夫子嚇回縣里的郝富貴又大張旗鼓地來了。
這回他身后帶著的不是捕快,而是一群兵卒,這群兵卒并非穿著王朝制式的軍服,手里拿著長槍大刀,身上還穿著盔甲,威風凜凜氣宇軒昂,一踏入小南村就引起不小的動靜。
“那郝縣令又來啦!還帶著一大批人呢!”
“肯定是沖著安家媳婦去的,快快快,咱們快去安家助威!”
郝富貴這輩子還沒這么風光過,身后跟著的兵平時可是耀武揚威,如今還不是要聽他的號令?他今日特地穿著官服,昂著頭囂張地來到了安家大門口,衣擺一撩便大搖大擺地帶人進去。
而村子里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趕到了,看到了郝富貴的陣仗,不由有些傻眼,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兵與民涇渭分明地站成了兩邊,而民的那一邊,站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唐汐知。
由于安碩還在暗地里看著,唐汐知倒也不怎么害怕,只是沒好氣地道:“郝大人今日演的又是哪一出?真把我安家當成江洋大盜了?”
“本官就是要帶走你,還需要什么理由嗎?”這次郝富貴可有了天大的底氣,心里那種無恥的念頭連掩飾都不想掩飾了,“你要嘛就乖乖跟本官回去,否則要是被強行帶走,五花大綁磨了你那白嫩嫩的肌膚,本官可是舍不得啊!
此話一出,不僅村民們臉色大變,連郝富貴身后的兵卒神情都不太對勁。
“身為地方父母官,說話可以這么下流嗎?”
“我們算是看透你了!不僅沒有盡忠職守,為民喉舌,還公然放話強搶民女,簡直囂張得無視律法了!”
“狗官!你就不怕我們告上京城嗎?”
村民們雖然忌憚郝富貴身后的兵卒,但他們保護唐汐知的使命感卻更重,一急起來什么痛罵郝富貴的話都出來了。
郝富貴自然是氣得跳腳,自己都擺下這番陣仗了,還嚇不倒這群刁民?
“你們給本官閉嘴!再敢多說一句,全以通敵叛國論處,抓回府衙直接砍頭!”
他氣得腦袋一燒,直接以最重刑威脅要抓村民,果然村民們一下子面露膽怯,全遲疑了起來。
“郝富貴,你要就沖著我來!通敵叛國還得有證據(jù)呢,這里可有異族人?否則通什么敵?”唐汐知可沒被他三言兩語騙住。
瞧自己隨便幾句唬人的話就震懾住這些刁民,郝富貴得意極了,神態(tài)益發(fā)囂張,唐汐知那幾句話根本也沒入他的耳。
“本官說什么就是什么,唐汐知,我告訴你,本官今日對你是誓在必得,你若不乖乖跟本官走,本官就一個個殺光這些村民,反正等他們死絕了,本官再寫個小南村爆發(fā)瘟疫的公文上去,說不定還能得到上頭的撫恤呢!”他看著唐汐知氣得發(fā)紅的嬌美臉蛋,心里頭癢癢的,要不是這女人還有更大用處,他早就直接拖回去辦了,哪還需要羅唆那么多。
“你卑鄙!”唐汐知即使能料到今日的場面,卻也料不到郝富貴的無恥能一再突破極限。
“安家媳婦兒,不用怕!他不可能真的殺盡我們的!”
“只要讓我們逃出一個,就到京里告死這個狗官!”
村民原本還有點膽怯,不過郝富貴實在說得太過火,反而引起了村民的憤怒,掄菜刀拿鋤頭的,真要跟這些兵卒拚命了。
兵卒們也不是吃素的,這些人是真正經(jīng)過訓練的兵,立刻舉起刀槍,很快地分散開來將整個安家,包括小南村的村民包圍在中央。
“夠了!”唐汐知俏臉一寒,“郝富貴,你贏了,我跟你走!”
“早這么識相不就好了。”郝富貴恨不得朝天哈哈大笑幾聲。
“可是你必須答應(yīng)我的條件,在我跟你走之后,你不得對小南村的村民秋后算帳,否則鋒我知道有村民為此受到為難,你想知道的事情就永遠不會知道!碧葡[晦地反過來威脅著他。
郝富貴本來笑得得意洋洋的,但一聽到這句話,神情馬上像吞了蒼蠅那么難看,憋得臉都紅了,他的確想要報復,唐汐知的一番話卻擊中了他的軟肋,讓他差點一口氣喘不過來。
本來還想發(fā)作一番,不過見唐汐知一副傲然不屈的模樣盯著他,還有一群小南村民紅著眼像要撕了他似的,令他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冷顫。
反正那女人都要被他帶回去了,就快些把這事情解決,否則再多待下去,誰知道會不會又生出什么岔子。
何況……何況唐汐知到了衙門之后,那個人也不會讓她再有機會知道外面的事了,到時候他這個縣令要怎么整一個小山村的村民,還不是他說了算?
于是郝富貴只是冷笑一聲,算是默認了唐汐知的話,大手一揮讓人將唐汐知圍著,離開了安家大門。
村民們一個個瞪著郝富貴的人馬遠去,直到都看不見他們的背影了,村民們才像卸下重擔一般,重重地喘了口氣,有的甚至一身冷汗直接坐在了安家的臺階上。
“林大爺,這次我表現(xiàn)得好吧?”楊大郎抹去了額際的汗,竟然邀功來了。
“我也不錯,說要到京城告那狗官的人可是我!”丁赫也咧出了一個笑,不過那個笑容里到底還是有著擔憂。
今日前來安家助陣的都是與唐汐知非常親近的幾戶,他們事先得到了安碩的傳信來演這一出,基于對他們的信任,也不擔心他們將安碩已經(jīng)回來的消息泄露出去。
這群人帶頭的自然就是里正林大爺了,他不像村民們那么樂觀,因為他知道唐汐知這一去,只怕禍福難料。
“安家媳婦這回確實是為了大伙兒的性命與生計以身犯險,這份情我們都要記著……希望碩子能將他媳婦安然帶回來吧!”
唐汐知坐在郝富貴安排的馬車上,一路無語,中間隔了一夜,還將她安排在客棧里好吃好睡,最后終于回到了歙縣的縣衙里。
縣衙后堂里,主位上堂而皇之地坐著一名老者,年約六十,兩鬢斑白卻目光矍鑠,居高臨下地看著被兵卒帶進門的唐汐知。
唐汐知靜靜地望著這個老者,此人應(yīng)該就是整個陰謀的主使者了,不愧是能在雍王面前只手遮天的,瞧那一身不凡的氣勢就知道是個人物。
老者見她沉著不語,一點都不怕他,不禁板起了臉,冷聲道:“不愧是唐家的獨生女,見到本官還能這么冷靜。”
果然是個官,想來品級還不低吧?
唐汐知腹誹著,便直問了,“你究竟是誰?讓郝富貴千方百計的將我抓來,總不可能和他一樣是見色起意吧!
“郝富貴那有色無膽的廢物,豈可與本官相提并論?”那老者也不打算隱瞞,開門見山地道:“本官乃是戶部尚書郝大通,那郝富貴只不過與本官的家族沾上了一點邊,就能成為歙縣的一霸,你該知道本官的勢力如何!
戶部尚書是掌管全國銀糧的最高官員,難怪有如此的勢力……唐汐知雖然知道此人必定厲害,但乍聞此事仍然微微變了臉色。
她的反應(yīng)令郝大通心里得意萬分,也有心情說明為何要得到她的理由了,“本官要你過來的原因很簡單,只要你將安家茶行新茶的一切秘密及手法交給本官,然后從此在本官手下乖乖的為本官制茶,本官保你不死,還能讓你余生富貴享用不盡!
唐汐知斷然拒絕!拔也恍枰阋材芨毁F享用不盡!
“倒是個嘴硬的妮子!彼牟缓献鞑]有激怒郝大通,只見他捻了捻頷下長須,神色自若地道:“幾年前,你父親也和本官說過一樣的話,可惜呀可惜,他這輩子是再沒機會享用富貴了!
“你說什么?”唐汐知的目光透出厲色,“我們唐家家破人亡,背后的推手難道不是郝富貴那個畜生,而是你?為什么,我們唐家哪里招惹你了?”
果然年輕啊,這樣就失去冷靜了。郝大通冷笑一聲,“你父親幾年前曾經(jīng)拿他自制的歙縣本地茶獻給本官,希望本官幫助他振興徽州茶業(yè)。當時本官一喝就知道,只要讓唐家將此茶推廣出去,這皖南一帶就沒其他茶葉的事了。可饒州一帶的茶都是本官的產(chǎn)業(yè),讓徽州茶坐大,豈不是斷了本官的財路?本官當初之所以將郝富貴那蠢才送到歙縣當縣令,也是為了更方便打壓徽州茶!
看著唐汐知臉色轉(zhuǎn)為慘白,郝大通心中更是痛快,說話也不再掩飾,橫豎眼前女子對他一點威脅也沒有,他也懶得賣關(guān)子。
“你父親既然這么蠢的求到本官頭上來,那本官也只能送他上西天,免得他壞了本官的好事!睖缌颂萍覞M門,在郝大通口中就像殺了幾只雞那樣隨意,“本官也不怕告訴你,唐家家破人亡一事是本官授意郝富貴去做的,他覬覦你的美色留了你一命,說來你還得感激他。而本官倒也因為他的愚蠢得到了你這個寶貝,如果你愿意襄助本官,本官有把握主導整個南方的茶業(yè),到時候要什么榮華富貴沒有,你便不會再留戀什么小南村了。”
他品嘗過金葉銀毫及南山嬉春茶,甚至連安家茶行其他的比如紅茶、花茶也都試了一輪,心知這唐汐知的本領(lǐng)比起她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想得到她手藝的慾望自然也就益發(fā)強烈了。
深濃的恨意令唐汐知渾身發(fā)抖,殺父仇人在前,她恨不得馬上沖上去砍他個十刀八刀。
可是她硬生生忍住沖動,咬牙切齒地道:“打壓徽州府的茶業(yè)發(fā)展,僅為一己之私利,你身居高位,權(quán)力錢財都有了,居然還如此寡廉鮮恥!”
郝大通好笑地道:“金銀財富有誰會嫌多呢?誰叫雍王那傻子那么蠢,連別人在他封地里興風作浪都毫無所覺。總而言之,徽州府的茶業(yè)不準興起,誰敢擋在本官面前,本官就殺誰!”
“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了,誰都能殺?”唐汐知怒極反笑,滔天的恨意令她心臟都痛了起來,“安家茶行的背后是雍王,你連雍王也要殺?”
提到雍王,郝大通難得頓了一下,不過那一瞬間的顧忌很快就被他拋在腦后,冷笑道:“雍王現(xiàn)在還在西南征討都蠻族,只要本官稍微向都蠻族傳遞點消息,雍王就只能戰(zhàn)死在西南了!
“你竟與都蠻族有勾結(jié)!”唐汐知大驚失色。
聽到唐家滅門是郝大通的手筆她的確驚訝,卻遠遠比不上聽到他勾結(jié)異族這般震驚,她隨即聯(lián)想到來抓她的那批兵卒穿的可不是朝廷軍服,一個念頭忽地從她心中閃過——
“你一個文官既有私兵,還需要大筆錢財……難道你想造反?”
“女人太聰明可不是好事!焙麓笸ㄌ裘迹嫔珔s絲毫未變,“本官敢和你說這么多,就是不怕你泄露出去。不妨告訴你,本官的私兵隨時可以踏平小南村,你最好聽話一點,按本官方才說的話去做……”
“你沒那個機會了!”不知道從哪里傳了一個低沉厚實的嗓音,打斷了郝大通的話。
“誰?”郝大通站了起來,不斷左顧右盼,第一次露出緊張的神情。
唐汐知卻是松了口氣!胺蚓?”
聞言,郝大通更加慌張!澳愫按巳朔蚓y道是安碩?安碩不是戰(zhàn)死了嗎?”
“我不戰(zhàn)死,如何能誘你出來?”安碩由暗處走出。
他不知在屋里站多久了,郝大通和其布下的人馬完全沒發(fā)現(xiàn),這可是他在山里狩獵及在戰(zhàn)場上埋伏時練出的本領(lǐng)。
郝大通沒見過安碩,但他打聽過其人,除了是唐汐知的丈夫,在西南戰(zhàn)事里還是出了名的殺星。
想到自己手無寸鐵的與這殺星共處一室,郝大通立刻大叫,“該死!來人啊,來人!”
“你不用喊了,你安排在縣衙里的私兵已經(jīng)全部被雍王的軍隊拿下了。”安碩冷冷地道。
郝大通這下真的害怕了,他退后了幾步,-臉鐵青的看著安碩及唐汐知,這兩人明明是不成氣候的小輩,竟令他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唐汐知咬牙切齒地道:“謀害我唐家,打壓徽州茶業(yè),勾結(jié)外族,蓄養(yǎng)私兵,意圖造反,看來你這戶部尚書不僅要掉烏紗帽,還得掉人頭了!”
郝大通咽了口口水,不相信自己今天竟會栽在這,猶自嘴硬道:“就憑一個安碩?區(qū)區(qū)一個小兵將,本官還不看在眼里!雍王派你回來,少了一個助力,都蠻族只怕更難打了吧,想要拿下本官,你可得好好想想后果……”
這話自然是想以官位逼迫安碩了,好歹戶部尚書也是二品官,在京中呼風喚雨,哪里是他一個小小六品王府儀衛(wèi)說抓就抓的?何況他背后還有都蠻族,如果都蠻族知道他出事,不顧一切發(fā)起報復,只怕雍王在戰(zhàn)場上就得多吃點苦頭。
不過安碩可不吃他那套,首先他是野路子出身,對品級的畏懼并不濃厚;另一方面他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都蠻族位高權(quán)重的人都不知殺了幾個,如今一個罪證確鑿的老人用都蠻族壓他,還真沒什么好怕的。
他只是認真地開口道:“此次剿蠻,王爺親授本將任總兵官,抓捕通敵官員乃分內(nèi)之責,何況……都蠻族早已被剿滅,王爺早在上個月秘密啟程回京了!
“什么?”完了!郝大通腿下一軟,整個人癱了下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拿下他!”安碩一揮手,一群官兵立刻涌入,將郝大通拖了出去。
安碩又吩咐了幾句,確定郝大通沒有脫逃之虞了,他才拉著呆若木雞的唐汐知來到無人之處,接著狠狠地抱住她。
“汐兒,你唐家的仇終是由你親手報了,是你挺身而出誘出郝大通,如此一來,你的心結(jié)可解了。”
唐汐知正承受著悲喜交加的沖擊,她剛知道了仇人的身分,隨即見到仇人被繩之以法,
她該高興,可是卻高興不起來。
她很難過,心里的事一放下,空虛的感覺卻大過了難過,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而安碩的一席話,卻是將她瞬間由那種茫然的狀態(tài)驚醒!澳阍趺粗馈
安碩一嘆,雙臂擁得更緊!拔以趺磿恢?多少次你被惡夢驚醒,認為唐家血仇是你的錯,這種自責對一個女子來說太沉重了。所以我早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幫你查出真相,所以從來沒有停止調(diào)查。其實早在有人打壓歙縣茶業(yè)時,我就懷疑幕后主使者與唐家血案有關(guān),否則他不會沖著你來。果然……”
“謝謝你!”她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將她抱得這么緊了,這是給她最直接的支持!
唐汐知覺得鼻頭有點酸,這男人對她情深意重,叫她何以為報?要不是她硬賴上他,他根本不必承受這些,不必那么辛苦督促自己的腳步,“幸好我當初在情急之下指的未婚夫是你,現(xiàn)在再回頭看,我不敢想像如果當初那人不是你,我現(xiàn)在會落得何種下場。”
這話聽在安碩耳中比任何情話都要甜蜜,他終于能將她納在羽翼下,為她遮風擋雨了!
夫妻兩人擁抱著彼此,誰也不想放手,明明是充滿污濁之氣的衙門,彌漫在兩人之間的情意卻驅(qū)散了所有黑暗。
良久良久,安碩終于放開了她,但看著她的目光卻有些古怪!叭缃翊蟪鸬脠螅珒,你該屢行我們的約定了!
“什么約定?”
安碩看著她,驀地咧嘴一笑!八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