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納爾圖總算說出這三個字。
“你是誰”這三個字曾經不止一次掠過納爾圖的腦海,可是都被他否決,直到現在終于開口問了。
毓齡遲疑了片刻。“為什么這樣問?”
“如果只是因為頭部受過傷,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也不至于能說得出這番大道理來,就好像……你親身經歷過這些遭遇,有著很深切的體會一樣!奔{爾圖愈加肯定自己的推測!澳憔烤故钦l?”
她也不想再隱瞞下去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說了,就像你想的那樣,我并不是琳寧格格,雖然外表是她沒錯,不過……”毓齡斟酌著該怎么解釋比較容易理解!艾F在跟你說話、在用頭腦想著該怎么回答你問題的是另一個女人。”終于說出來了!
納爾圖不發一語的瞪著她,似乎不確定是該不該相信。
“我現在很清醒,也沒有瘋,完全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就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所以我只好推說不記得以前的事……”她瞄了下表情僵硬的納爾圖,有點擔心他會嚇到,怯怯地問:“你可不要昏倒了?”
他還是怔怔地瞪著她看。
毓齡手心悄悄捏了把冷汗,有些緊張和不安。
“也許你不相信這種怪神亂力,不過我真的沒有騙你,也想了好久,既然人都死了,不是應該去投胎轉世,為么會跑到另外一個女人身上來?可我怎么都找不到答案,但是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或許就是因為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體會那種無論如何都不肯去承認,也不肯去面對的自卑感,還有渴望著有人能夠了解自己,能夠填滿心中的空洞,不為別的,就只為了得到一份幸福而已,所以……我才會到這里來!
她除了這么想,真的找不出原因來。
說不定他們之間真的有所謂的“心電感應”,才能產生這么強大,甚至跨越兩、三百年時空的共鳴,毓齡知道這不過是一廂情愿的想法,但又衷心希望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便代表兩人真的有緣。
被毓齡一語道破心聲,納爾圖喉頭不由得梗住了,因為終于有人可以了解自己內心的渴望。
“你……真的不是她?”他慢慢地接受這驚人的事實。
“對!必过g毫不遲疑地點頭。
見她頷首,納爾圖又把整件事的始末回想一遍,原來不是妻子變好了,而是根本不是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那么……琳寧呢?”他下意識地問。
原來這個男人在乎的還是他真正的妻子,毓齡心頭有些空蕩蕩的,不過又安慰自己,他們才是夫妻,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小三”,要怎么跟人家比。
“我不知道!彼鋈坏卮瓜马。
“她還會回來嗎?”納爾圖馬上又問。
如果“她”不是原本的她,那么彼此又該是什么關系?還算是夫妻嗎?他甚至對眼前的女人一無所知。還有這件事若傳揚出去,又會引起什么樣的風波?首先是岳父那一關又該如何瞞過去?
從來沒想過會遇上這么懸疑離奇的事,讓納爾圖有些慌亂、有些迷惘,要考慮的事愈多,臉色也就愈凝重。
“我也不知道……也許會,也許不會!必过g的心情也很沉重。
這個男希望琳寧格格能回來嗎?做了這么多,自己還是比不上他的妻子嗎?才這么想,毓齡不禁用力甩了下頭,明明說過不要回報的,可是她卻奢望能得到一點點愛,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納爾圖看著眼前神情落寞的女人,早該想到她們是截然不同兩個人,之前已有不少跡象可循,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情況,那么現在呢?現在的他又該如何面對這個有這妻子的外表,內在卻是別人的女子?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很混亂,這種事也很難讓你相信,可是就算我想離開琳寧格格的身體,也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必过g見他沉默得愈久,心情也愈低落。
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我并沒有要你離開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光是這么想,心就好痛。
毓齡一臉驚喜!澳阆嘈盼业脑捔?”
“除了相信之外,我找不到還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釋!奔{爾圖嘗試著用其他角度來看待眼前的女人!澳阏f……你其實已經死了?”
“應該是吧。”她泛起一抹苦笑。
“你是哪里人?”他又問。
“你應該問我是什么時候的人才對,我大概推算一下,也不確定對不對,我想距離現在差不多是兩、三百年后……”瞅見納爾圖一臉呆愣的表情,她也知道很難令人接受。
“不管你是信還是不信,也不要考我有關清朝的歷史,問了也是白問,因為我記得的不多!
納爾圖聽出了端倪。
“你提到‘歷史’二字,那就表示我大清朝到那時候已經……”說到這兒,倏地噤聲不語。
“己經換人當皇帝……不是,那時候已經不叫皇帝了!必过g聽懂他的意思,點了下頭。
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現在我把真相都說出來了,你……打算怎么辦?”她兩手握成拳狀,仿佛在等待死刑的到來。
他該拿“她”怎么辦帳內爾圖愣愣地看著不是他妻子的女人,就算相信這番說辭,一時之間還是理不出個頭緒。
“我……必須好好想一想!彼c她之間,到底算是什么?現在的納爾圖腦子只有一片空白。
“那、那你慢慢想吧!必过g苦笑道,語調里有幾分哽咽,心想他會有這種反應很正常,應該多給他一點時間。
沒有再多看她一眼,納爾圖強迫自己起身,腳步踉蹌地離開寢房。
不知走了多遠,當他意識過來,已經踏出了院落,清涼的夜風也讓納爾圖的頭腦清醒許多。
“她”并不是他的妻子。
自從妻子墜馬受傷,然后清醒之后,一舉一動便開始牽動著他的心思和目光,就算選擇相信她真的不記得以前是怎么對待自己和禧恩的,愿意和她重新開始,但是在納爾圖心中,從頭到尾依舊認定她是三年前皇上指給自己的嫡福晉,也就是怡親王的女兒琳寧格格。
可是突然之間知道“她”不是她,這個認知令納爾圖產生不小的錯亂,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心究竟是為誰而動。
“我是因為她是琳寧而心動,還是……”他不由得捫心自問。“不!我是因為‘她’的善良還有體貼,以及愿意為禧恩付出關懷和疼愛才喜歡上的……如果‘她’不是這樣的個性,根本不可能會喜歡……”
在寂靜的夜色中,納爾圖試圖剖析自己的感情。
“萬一有一天‘她’真的離開了,換成禧恩的額娘回來,一切回歸原位,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嗎?到那個時候……不!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我不要失去她……
就算她是另一個女人……我還是要她……”說到這里,納爾圖頓時領悟了,他真正喜歡的是這個據說來自兩、三百年之后的“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妻子。
就算外表一樣,內在卻是截然不同,他不該把這兩個女人混淆了。
納爾圖不禁憶起曾經錯怪“她”的事,想到自己把對妻子的怨怒全都加諸在無辜的“她”身上,便馬上往回走,想要請求“她”的原諒。
當他來到寢房外頭,只見屋內的燭火己經熄了,剩下黑暗,作勢推門的手伸到一半,考慮之后,又緩緩地落下。
也許今晚他們都需要獨處,好好想一想兩人的未來。
不過等天亮之后,納爾圖決定要讓“她”明白自己的想法和心意,然后呢?然后和“她”真正的開始。
翌日一早
毓齡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眼角不時地瞟向同桌吃飯的男人,昨晚把事情都說開之后,還以為納爾圖需要幾天的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以及調適彼此的新關系,想不到才過了幾個小時就來了。
“……多吃一點!奔{爾圖主動為她挾菜。
她愣了一下!斑,謝謝!边@表示納爾圖接受自己了嗎?
納爾圖也發現她不斷投來的揣測眼光,便將目光調到毓齡身上,被逮到自己在偷看,她臉蛋一紅,連忙低頭猛扒著飯。
見狀,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當選擇用另一種角度來看待她時,自然也就產生一種嶄新不同的感受。
他們就仿佛是對初相識的男女,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想要親近對方、了解對方,或許是因為她不是他的妻子琳寧,所以完全拋開過去的成見和心結,用全新的眼光來審視對方。
“你在看什么?”毓齡被他熾熱強烈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這種眼神是之前不曾有過的。
經她一說,納爾圖才困窘地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嚨,好掩飾尷尬。
毓齡先是滿臉臊紅,不過很快又褪去了。
“你……看著我的時候,其實看到的是禧恩的額娘對不對?”
就算她不是琳寧格格,可是在他人看來,自己就是琳寧,但是毓齡真的好希望至少在納爾圖眼中,她就只是她而已。
納爾圖看見她眼底的自嘲,連忙開口解釋道:“不是……”
“你承認也沒關系,我不會生氣的,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不知道多少次,如果想留在這里,就得要用另一個女人的身份,那么我會盡一切努力去接受……”毓齡綻出有些無力的笑靨!拔乙矔煤锰蹛垤,把他當作親兒子一樣,絕不會傷害他的!
“我當然相信你……”聽她說得這般委曲求全、這般小心翼翼,讓納爾圖心臟猛地抽緊,多想一把抱住她。
這就是她和禧恩的額娘不一樣的地方,能夠懂得設身處地為人著想,懂得付出,就算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孩子也愿意去關心和疼惜,這么好的女人又有誰會不動心呢?
“這些日子以來你為禧恩所做的,我都看在眼底,你才有資格當他的額娘。”
納爾圖肯定地說。
“謝謝。”這番話對毓齡來說,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納爾圖輕咳一聲!澳愕拈|名是什么?”
“閨名?”這個字眼讓毓齡差點笑了出來,“我姓蘇,蘇毓齡……不過就算知道了,也不能這這么叫,得奇怪!彪m然很想聽他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另一個女人的,可是也很清楚現實并不允許。
他臉色一正。“這倒也是,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樣的說法,免得引來無謂的猜測和事端。”
已經失去胃口,毓齡便放下手中的碗筷,怯怯地問:“你真的不在意我不是……她?”這句話得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問得出口,只有自己才明白。
“為什么要這么問?”他也放下碗筷。
毓齡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是以為你寧可要一個至少熟悉的妻子,也不想面對一個口口聲聲說來自兩、三百年以后的女人!
“昨夜的確讓我有些混亂,可是等到想通之后,卻很慶幸你不是她,如果讓我來選擇,我會選擇……你!奔{爾圖語帶真摯地坦白。
她眼眶倏地紅了,有開心,也有感動。
“其實……我做得并不多……”毓齡還以為得要付出更多,才能聽到納爾圖親口說出這些話。
“你己經做得夠多了,就因為是你,我愿意嘗試和禧恩的額娘相處,否則我和她這輩子只怕都只能當一對形同陌路,徒具名分的夫妻!彼鲃游兆∝过g擱在案上的小手,“讓我心動的女人是你,我喜歡的也是你!
“我也喜歡你……”毓齡喜極而泣地說。
這是活了二十二年來,頭一次有人認同自己,打從心底選擇了她,這是毓齡一直以來的渴望。
納爾圖用另一只手掌捧起她的淚顏。“不過你要用她的身份待在這里,必須?朔芏嚯y關,還要面對她的家人!
“我知道,我己經有心理準備了……”毓齡笑中帶淚的看著他!盀榱四芎湍阋约办髟谝黄稹視Φ摹
沒錯!只要能跟他們父子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是問題。
就算在這個朝代,要用另一個女人的臉孔和身子活下去,即使這個女人有多么“顧人怨”,有多么任性無知,毓齡都可以忍受,也會想辦法去矯正大家對她的印象。
她有這個覺悟了。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趙嬤嬤的叫嚷。
“不好了……不好了……”趙嬤嬤一臉焦急萬分地奔來。
“發生什么事?”納爾圖馬上起身應門。
會讓趙嬤嬤這么憂急如焚,也只能跟禧恩有關,毓齡馬上抓住她的手腕,急問:“禧恩怎么了?是生病了嗎?”
“不是……是禧恩少爺不見了……”趙嬤嬤頻頻用袖口拭淚,顯然是嚇壞了。
“早上他睡醒之后,奴婢跟往常一樣幫他穿好衣裳,然后留他一個人在房里,便去端早膳,結果一回來……就沒看到他了……”
納爾圖臉色丕變!岸颊疫^了嗎?”
“院落里全找過了……”趙嬤嬤硬咽地說。
不想再耽擱下去,納爾圖馬上出去,下令所有的奴仆和侍衛到府邸的每個角落去找,一定耍盡快找到兒子。
毓齡只要想到禧恩有可能會不小心掉進池子里,他才兩歲多而己,根本不會游泳,就全身發冷!办髟缟掀饋,有說些什么嗎?”
“奴婢記得……禧恩少爺說什么……豆豆龍……”趙嬤嬤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小主子的那些童言童語。
毓齡奔出寢房,朝外頭的納爾圖嚷著:“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還沒說完,毓齡己經一手撩著袍擺,往禧恩居住的院落跑,要是連其他奴仆都沒看見,一定還在那里,不會走得太遠的。
納爾圖和其他奴仆也全跟在后頭。
“禧恩……禧恩……”當她來到院落里,不假思索地沖向園子,然后在每個花叢中尋找,萬一自己編出來的故事害得禧恩受傷,或出了事,毓齡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办鳎阍谀睦?”
他一定在這里!
“額娘……”一個小小的、稚嫩的嗓音喚道。
毓齡循著禧恩的聲音,跟著鉆進花叢中,果然見到小小的孩子蹲在里頭,大大的眼睛很專注地在尋找什么似的。
“快點出來……”她又哭又笑地抱住禧恩。
兩只小手抱著毓齡的項頸,禧恩天真地笑著!邦~娘……豆豆龍……”他也想跟豆豆龍玩。
“以后不可以一個人出來找豆豆龍,一定要先跟額娘說……”毓齡眼眶閃著淚光!安蝗活~娘找不到你,會很擔心,知不知道?”
“知道!膘骱苈犜挼攸c著小腦袋。
“這才乖。”她親了下嫩嫩的臉頰說。
就算在禧恩眼中,看到的是生母的臉孔又如何,毓齡知道這個孩子愛的是她,這樣就夠了。
納爾圖在幾步遠的地方看著毓齡,臉上的焦急驚慌是如此的真實無偽,在知道她不是禧思的生母之后,更是彌足珍貴。
他大步地走上前去,張開雙臂抱住他們母子,這是他的家人,在這一刻,納爾圖終于擁有一直以來最渴望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