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早醒來,朱宓便坐在房里發呆。
傻愣愣地看著手上包扎之處,就連去廚房端自己的膳食都懶。
然,正想著,卻聽見有人走來,依聲音判斷,直到房門欲被推開之際,她便開口,“破軍大哥,你幫我端早膳呀。”
端著托盤進房,他輕嘆了聲,“我都故意踩重了,怎么還瞞不過你?”
要是有機會到她的房間,他總是刻意改變腳步聲,但每回都瞞不過她,真是不好玩。
“人的習性很難改的,有時候踩重反而太刻意!
看向托盤,是一碗魚粥,配上幾碟小菜,而且還有一碗烏漆抹黑的藥汁。
“哇,還有藥……我上一次吃藥,是三年前了耶!闭f著,她想起三年前初被帶回尹府時,二爺待她極好、極溫柔,百般照顧她,就算她偶爾犯了大錯,他隔天還是會來看她,相對現在,他沒來看她一眼,代表著他是真的生她的氣吧。
“吃點東西,趕緊把藥喝下,我還得趕去和二爺會合!
想了下她乖乖下了床!笆嵌斠銇淼?”
“是啊,放眼尹府,就你這個丫鬟好命得緊,居然還讓二爺派我來照顧你!逼栖娝菩Ψ切Φ卣f,看她不方便地動筷,他隨口道:“不習慣用右手嗎?”
相處三年,他知道朱宓是個左撇子,就不知道二爺曉不曉得這件事。
“還好,我兩只手都可以用,只是沒什么食欲!北M管食欲不佳,但知道破軍大哥是二爺派來探視她的,她心里便好過了些。
“傷口很痛?”
“我不覺得痛!彼龘u搖頭,看著托盤上極為精致的小菜,就是沒半點食欲。
“要不然呢?為何沒食欲?”他干脆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想了下,她直接問道,“二爺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破軍微揚起眉,笑得壞心眼!岸攲δ闵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還沒習慣?”
說真的,打從她被二爺撿回后,他時常為這兩人的互動忍笑忍得很辛苦,不懂他都看穿了一切,這兩人還在瞎摸什么。
忍不住,偶爾提點一下,免得哪天兩個人都老了,還在磨著。
頓了下,她抬眼瞅著他,“破軍大哥,你認為在二爺心里,我很重要?”
“那么你呢?在你心里,二爺重要嗎?”
“當然重要,他是二爺,足我的救命恩人耶!蹦秦M是重要兩個字就能輕言帶過的?
“那是代表你喜歡二爺?”
“我當然喜歡二爺!
破軍不禁吹了聲口哨。畢竟像她這么坦書無諱的姑娘,真的不太多,所以他懷疑她的喜歡究竟是——“怎么個喜歡法?”
“就、就喜歡啊,還有什么喜歡法?”
“好比說,你會想要抱抱二爺、親親二爺嗎?”
巴掌大的臉蛋霎時翻紅,她羞澀地垂下臉!啊矣斜憩F得這么明顯嗎?”打從一年多前被二爺摟抱過后,她就很懷念那滋味,偶爾看著二爺時,她會忍不住想要親親他的臉頰……如今想來,才發現自己好邪惡啊。
破軍饒富興味地看著她,沒想到她老實到這種地步。“既然這樣,你只要多親近二爺就成了!
“可是二爺不喜歡我太親近他!边@點,她從很久以前就發現了。
大概也是一年多前開始的吧,如非必要,二爺不會太靠近她。
破軍更驚訝了,“我一直以為你傻傻的,想不到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辈诲e嘛,甚至應該說,她的觀察力極強,出身令他玩味。
如果當初,小妹可以像她一般,也許就不會早逝了……小妹不夠聰明,更沒有武功足以自保,在進了大戶人家當丫鬟沒多久便死了。
死因至今不明,但他不難想像是怎么一回事,有時午夜夢回醒來,會氣惱羞愧得無法再入睡。
但是朱宓不同,她夠聰明又懂武,二爺也很寵她,說來她也真是幸運。
“那你還要我親近二爺?要害我被二爺罵?”她噘起嘴。
“你不多親近,又怎么會知道二爺的心思,”他勾笑。沒了小妹,如今有她當妹子,也還不賴,所以他就做做好事,充當一下月老好了。
“可是,他要是生氣了呢?”她很怕惹他生氣。
“這需要一點訣竅!
“嗄?”
“快點吃,我剛才說了,我還趕著跟二爺會合!
“等等,破軍大哥,你還沒告訴我訣竅。”
“想要我說,就等你把早膳和藥吃完!
“等我,我馬上吃完!”她加快動作,只為了知道他所謂的訣竅。
她知道二爺待她極好,可是她想知道這樣的好,到底是把她當成妹妹,還是純粹善心,抑或者是有一丁點的喜歡她。
她又不是傻子,在尹府待了三年,她當然自己雖名為丫鬟,可是她根本就沒做過丫鬟該做的差事。
讓她這般養尊處優的,不就是二爺?
。
尹少竹回到竹堂,已經是二更天。
盡管疲憊不已,臉上微帶倦容,然而他的眸色卻依舊清澈明亮。
原本打算繞到朱宓房里,探看她的傷勢,但想想時候已晚,便打消念頭,轉回自己的寢房。
然而,遠遠的,他便看到自己寢房里有火光。
而且,那火光亮到……
“二爺,你的寢房像是失火了!”身后的破軍急聲道,已經快他一步朝長廊奔去。
尹少竹跟著提步往前跑,先進了主廳,再從側邊的通道跑向寢房時,便見朱宓從房里沖了出來,衣袍著了火,而手上則拿了幾本重要的帳本。
“朱宓!”他喚著,奔向她,動手撲打她身上的火花,而破軍已經沖進房里查探。
“二爺,我把帳本拿出來了,你瞧瞧,我有沒有漏掉?”壓根不管身上的火,她趕忙將帳本交給他。
豈料,尹少竹一把撥掉她手上的帳本,緊抓著她雙手,直睇著她微紅的掌心,整顆心狠顫了下,竟教他說不出話。
“二爺?”她不解地看著他。
“該死的,你拿那些帳本做什么?!”他氣惱斥罵,拉著她往外走,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水,便將她的手按壓在水里。
“可、可是那些帳本很重要的!彼钡,搞不清楚他在氣惱什么!拔矣浀脮旁诙攲嫹坷锏模际亲钪匾膸け,而且是近期要用的。”
“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你的手!”他氣炸了,真的很想把她給掐死,省得她老是把他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隨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顆心忽上忽下,不得安寧。
“你手腕的刀傷還沒好,現下掌心又燒傷,你……你到底是怎么搞的?都燒焦了一層皮,你不痛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緩緩垂下長睫!安煌窗
“不痛?!”
“真的不痛呀!”她看著他輕柔地按住她的手腕,讓她的掌心可以完全浸在清涼的水中,似乎稍稍緩解了掌心的熱度,然而,她是真的不覺得痛,頂多只能說有點燙吧。
“你……”直瞪著她,他很沒轍地垂下臉!澳阍摬粫艺f,正因為你不覺得痛,所以你昨晚被人劃上一刀,才傻愣地坐在地上?”
“嗯……是不痛,可我有點嚇到!彼龘䦟嵰愿。
可,要說是嚇,似乎又不太對,總覺得看見鮮血,教她莫名恍惚著。
尹少竹無言以對。她不痛,可卻痛在他的心里……他娘的,他痛死了!
“二爺,房里的火已經撲滅了,不過案桌燒了一角,還有些本子也給燒了!
解決房里的火勢之后,破軍隨即趕到院中,垂眼瞅著蹲在地上不語的朱宓。
“算了!币僦癫簧踉谝獾財[手,卻突地想起什么!“對了,朱宓,這么晚了,你怎么會在我房里?你知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房里會起火?”
沁竹堂是尹府重地,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下人都不得擅入,除了一直以來跟在他身邊的破軍,和根本是被他供起來養的朱宓。
既是沒人會隨意踏進的禁地,又是為什么會起火?
忖著,他不禁看向始終垂臉不語的人兒。
“朱宓,你千萬別跟我說,是你放的火!彼帎艕诺貑。
“不是!我干么放火?!”她猛地抬頭喊冤。
“不然呢?會在沁竹掌走動的,就咱們三個,我和破軍剛回來,除了你,還有誰?”他瞇緊黑眸,已將她鎖定。
朱宓見狀,兩泡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冒出。
“嗚嗚……真的不是我放的火,可是……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燭火……我有小心了,打翻了,我也試著要扶起來,但燭火就那么巧的倒在案桌上,一看見火往帳本燒,我只能先搶救重要的帳本再撲火嘛……”
她真的笨死了,笨到好討厭自己!
“你沒事到我房里做什么?”他耐著性子再問。
“我、我泡了一壺茶想等二爺回來嘛,然后看到二爺的桌上很亂,就想要整理一下,那知道就碰翻燭火,我不是故意的……”
“你腦袋殘了,三更半夜泡什么茶?”他不斷地深呼吸,趕緊放開她的手,以免她纖瘦的手腕被他不小心給折斷!
“二爺,你別氣我,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备杏X他松開手,她忙不迭抓住他的手!耙驗槎斏磉叾紱]什么丫鬟,我想自己身為二爺的貼身丫鬟,應該要好好地伺候二爺才對。”
她一席話、一番用心,身為主子該是要感到欣慰,然而就在她差點燒了他的寢房的當下,完全感動不了尹少竹,頂多是讓他沒那么沖動想要掐死她。
“……算了!彼麩o力地閉上眼。
“二爺不生我的氣了?”
“生你的氣又如何?不生你的氣又如何?你難道就會乖乖聽話了?”她的保證根本就沒有用。一年多前信誓旦旦告訴他,她一定會聽話,凡是他不喜歡的事,她都不會做、結果事實證明,會相信空口白話的他,真是蠢得可以。
“我只是想替二爺做點事嘛。”
“算了,我不生你的氣,能不能拜托你別動不動就哭?”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只是被他一吼,她就心里難受嘛。
以前哭,就連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而哭,但是現在哭,是因為打從一年多前被二爺的怒火嚇到,讓她一直都戰戰兢兢,更糟的是,她還是笨得要死,什么事都做不好。
“廢話!”要是這么會哭,不當戲子,還真是太可惜了!昂昧,起來!
說著,他輕拉她起身,三月的夜風如初冬般冷冽,教他想也不想地拉起袍角,擦拭她的雙手,再仔細看著她手上的燒傷。
他沉聲吩咐,“破軍,去拿些金創藥來!
“是!逼栖娍粗戾祲焊鶝]發覺二爺以衣袍擦拭她雙手的憐惜,那傻樣,教他不禁搖頭離去。
一邊想,有時想要推人一把,還真不是簡單的事哪,尤其是兩顆很不開竅的石頭。
“走,先到主廳!币僦裾f著,輕扣住她的手腕。
瞅著他輕握她手腕的動作,朱宓笑得甜滋滋,小碎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