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少竹病倒了。
在三月寒夜的江里,折騰了兩刻鐘,終于將宣玉璇給救上岸,馬不停蹄地送到城里的醫館,再送回城北的行宮,奉上豐厚銀兩,希望他可以就此放過朱宓。
然而宣玉璇不買帳地警告,必將朱宓押進大牢,于是,他只好略施小惠買通一些人防備,就這樣一身濕透地來回奔波,累得連日來的疲憊一次爆發,讓他終于病倒。
一個從小到大從沒病過的人,如今倒在病榻上,引來家人的關注。
“少竹,我終于放心了!贝策,尹子蓮如是說著。
“……大哥,你說這話太深奧了,我參不透!彼麥喩砭d弱無力又痛得要死,感覺有人拿尖錐在他腦袋里刺著,有人拿鐵錘砸他的身體,還有人在他體內燒炭兼煽風點火,可他卻冷得要命。
初次嘗到染風寒的滋味,尹少竹整個人病怏怏的,開始同情長年身子欠佳的大哥。
“這話代表著——你總算像個人了!
尹少竹瞪著勾笑的大哥。難道他以前不是人?!
“爺兒,你怎么這么說?二爺生病已經很難受了!睆拈T外踏進的紅袖提著一壺養生茶走來,斟上一杯,走到床邊!岸,這茶是我爹爹教我用來補爺兒身體的養氣茶,我喂你喝,好不?”
聞言,尹子蓮似笑非笑地睨去,“叫什么二爺?你都是我過門的妻子了,還這么想當丫鬟?茶杯給我!
“是啊,紅袖不用多禮,我現在喝不下,先擱著吧!笨粗t袖,他打從內心感激。太好了,一個好好的姑娘,完全沒沾染大哥的壞習性。
“你不喝,是瞧不起我娘子的手藝?”尹子蓮瞇起眼。
“大哥,我生病,你可不可以對我好一點?”他欲哭無淚。
尹子蓮微皺起眉,張口啜了口養生茶。
“爺兒,那是給少竹的茶!奔t袖連忙阻止,卻見他的臉愈俯愈低,近到像是快要親到尹少竹的臉——
“我喝!”就在他快要吻上自己之前,尹少竹驚吼著。
“很好!彼麧M意地笑著,“袖兒,再替他斟上一杯!
“你呀……病人不是這樣照顧的!彼嘈χ,回頭再斟上一杯。
“誰說的?你上回不就是這樣喂我喝藥的?”
紅袖頓時羞紅臉,“尹子蓮!”
“大哥……你們要是忙的話,就回去吧……我想睡覺!彼纯嗟刈鹕,搶過她手中的茶杯,一飲而盡,開始趕人。
“再喝一杯。”尹子蓮盯著。
尹少竹無力閉了閉眼,“紅袖,整壺給我。”
“二爺?”她不解地取來,就見他接過手,便呼嚕嚕地喝完。
“可以了吧?”他雙目充血,臉色異樣泛紅。
尹子蓮輕撫上他的額,扶著他躺下,替他蓋妥被子。
“我岳丈的養生茶很有用,等你睡醒就知道了!痹捖,便起身離去。
“二爺,爺兒在擔心你,他希望你多喝點茶,多出點汗便能解了熱!奔t袖臨走前,小聲解釋著。
“我知道!彼植皇穷^一天認識自家大哥。
說完,他迷迷糊糊地入睡,連紅袖何時走的都不知道,直到——
“二哥,你不要緊吧?”尹于棠放下工作,趕回府探視他。
“死不了!币е,他感覺頭暈目眩,不過比他入睡前好點了。
“就說嘛,禍害遺千年,二哥不會有事的!蹦苓@樣回他的話,就代表二哥的病沒太嚴重,教他放心了。
“……你可以去忙你的!眲e讓他的病情加重,他只想要好好地休息。
“怎么可以?你身邊又沒人,我當然要照顧你!币谔脑谂宰瑥乃枥飻Q了冰涼的紗巾,往他額上一貼。
尹少竹瑟縮了下,“好冰!
“冰才好,冰才能退熱!彼χ!斑@可是我從酒廠的地窖里拿來的,要是不夠,我再回去拿!
“你這小子還有點良心!贝_實,額上冰涼著,似乎不再悶得他難過。
“丹禾更有良心,已經把你的工作接了過去!
“接得好,叫她不用還我了!
“二哥,這兩天看丹禾忙著,我才知道二哥有多累!币谔膯÷暤。
“你知道就好!彼]著眼,不想讓小弟發現他有多多愁善感,因為小弟的一席話,竟讓他有點想掉淚,不,一定是生病的關系,生病使人脆弱,他才不是多愁善感。
“等我酒廠的生意上軌道,我再替你分攤一點吧,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我可不可以選丹禾分攤?”
“……你就這么不信任我?”尹于棠撇撇嘴。
尹少竹笑著沒有回答,又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有人輕撫著自己的額,不禁再張開眼,眼前是母親大人,嚇得他爆出一身汗。
“娘,你怎么來了?”他想要起身,卻覺得自己像是軟綿綿的麻薯,一點氣力都沒有。
“躺著躺著,你長這么大,我還沒好好照顧你呢,F在坐在床畔照顧你,倒讓我覺得好不舍。”尹夫人慈愛地看著他,擰了濕巾擱在他的額上。
“孩兒讓娘操心了!
“你這孩子總是不需要人在身邊打理,是我和你爹最放心的孩子,可你這么能干,娘會覺得有點遺憾呢!
“為什么?”
“娘總是想,你是不是在逞強,是不是為了不讓我操心,才一直勉強自己!
尹少竹一怔,輕勾起笑!澳锒嘞肓,接手家中的事業,一直是我想做的!
他是家中二子,是最不起眼的人,總認為自己可有可無,所以在無人接掌事業之際,他挺身而出,如今想來,也許他是希望有人注意自己、需要自己……然而,生一場病,讓他知道,原來他的家人,是一直都看重他的努力的。
睇著他,尹夫人輕撫著他的臉!鞍Γ阊,就是一天到晚都在外頭奔波,我偶爾才能見到你一面,現在仔細一看,突然發覺你大了許多,總覺得自己虧欠你太多了!
“沒那回事!彼χ。
尹夫人看著他,也跟著笑了!吧僦瘢蒙,尹府事業我要丹禾和于棠暫時接管,你放心休息!
“好!被卮鹬幮ч_始發酵。
半夢半醒之間,他思緒也不斷地轉著。
他能不堅強嗎?大哥從小身體不好,中了解元后,又遭人下毒,導致身子骨更弱;而小弟從小就愛到處游玩,甚至把家里的一切拋下,離家三年。
尹府的產業如此多,他能不幫爹分擔嗎?
所以,他什么都沒有,他不懂得生活情趣,更沒有任何喜好,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忙得沒日沒夜,沾上滿身銅臭,一直在外為他人打拚,為他人奮斗,然而,現在,他確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除了家人以外,朱宓,是他現在最渴望也不愿意放手的。
那時就算她沒出手教訓宣玉璇,他也一定會動手。
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準搶他的女人,他要保護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他是如此堅定地想著,隨即又沉沉睡去,感覺懷里很暖,不像先前那樣凍得他難受。
直到他再度張開眼時,頭痛減緩了許多,就連身體的痛楚也減輕。
那股刺骨的寒意似乎不見了,他渾身暖烘烘的,教他整個人精神許多,伸展著四肢,卻突地發現——
“嗯……不要亂動。”
瞪大眼,尹少竹緩緩轉動視線,往下探去,瞥見棉被隆起一大塊,不禁微掀開被子,便見朱宓蜷起身子窩在他懷里睡。
然而,教他瞪直眼的是,她只穿著抹胸和褻褲,再看向自己,中衣被人扯得大開,她粉嫩的頰就貼在他的胸膛上。
一股騷動從胸口折磨人的往下而去,那是很自然的男人反應。
“會冷啦……”她咕噥著,小手在空中胡亂抓著,一揪到被子,隨即又往頭上一罩,挪了挪位置,粉頰在他胸膛上不斷地蹭著,直到找到位置,她才又渾身放松地入睡。
她逕自睡得香甜,殊不知尹少竹像是被雷打中般,俊臉黑了大半,渾身僵硬如石,還不敢妄動。
“該死的……”他喃著。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他睡覺,睡到她窩到身上,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而且她穿成那樣……該死,他不會對她做了什么吧。
想著,又覺得不對。
他病得虛弱,哪來的體力對她胡作非為?況且,他恪守禮教,豈能容許自己婚前就對她出手?那么,她怎么會穿成這樣窩在他懷里?
想著,感覺她的暖,他發覺她就是他入睡時,那抹煨著他的暖。難不成是她發現他凍得難受,所以想給他取暖?
他再次輕拉起被子,瞧朱宓就卷縮著,柔嫩的軀體緊貼著他的,細密的溫熱傳來,披散的長發在他胸膛上如絲般逗弄著,教他起心動念,最該死的是,她竟不知死活地在他腿間蹭著!
“朱宓!彼蛦局。
“別吵……我天亮才睡。”咕噥著,她換個姿勢,繼續在他身上磨呀蹭的。
“給我起來!”眼看理智愈來愈薄弱,他只能以吼聲掩飾羞窘。
“嚇!”朱宓猛地張大眼,緩緩地看向他,注意著他的氣色,突地咧嘴笑開。
“二爺,你今兒個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呢!
“起來!
“喔!彼郧傻仄鹕恚L發垂落在纖柔的玉背。
尹少竹看得雙眼發直,有股沖動想要輕觸她的背,突地——
“二爺,你起來了……”
“別進來!”他大吼著,把將朱宓摟進懷里,快手蓋下被子,將她遮得半點春光不現。
站在門外,正準備開門的破軍,連忙頓住動作,想了下開口,“二爺,我找不到朱宓,不知道她在不在里頭?”
這問話已經夠明顯了。
“……她不在!币僦褚а莱吨e。
他娘的,他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可卻被她累得不得不撒謊。
明知道這話,破軍肯定不信,他還是非說不可,畢竟事關她的清白。
“是嗎?那……我去找她!逼栖姾茏R相地退后一步,往回走,就守在長廊的盡頭,一旦有人來探視主子,他可以立刻通報。
“二爺……我喘不過氣。”
懷里的朱宓嬌軟喃著,那話語像火,快要燒掉他的人皮。
“誰要你傻頭傻腦的,半夜不在自己房里睡,跑到我床上做什么?”尹少竹低罵著,掀開被子,瞥見她欺霜賽雪的肌膚白里透紅,眉眼嬌憨間帶了點嫵媚,他沉痛地閉上眼,暗罵她的少根筋。
分明找死,居然用這么要命的姿態誘惑他。
“可是二爺喊冷呀……”她委屈地扁起嘴。
“冷死我活該,”他沒好氣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這么做,你的清白等于是毀在我的手中了?”
“真的?”她雙眼一亮。
尹少竹無言地看著她。
有哪位未出閣的姑娘被毀了清白,還能這么開心的?
有時,他真的很想剖開她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
“太好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直賴在二爺身邊了!
“……賴著我,真讓你覺得很開心?”瞧她樂得眉開眼笑,他不禁被她逗笑。
睇著他難得綻露的笑顏,她用力的點頭,“嗯,因為我很喜歡二爺,最喜歡二爺了!
“……你到底是喜歡我哪一點?”
“很多呀,二爺你救了我,又待我極好,供我吃住,就算我老是笨手笨腳的闖禍,可是二爺都不會怪我,只會先擔心我有沒有受傷……”說著,朱宓笑得有些羞怯,“二爺,你很溫柔,我很喜歡!
尹少竹聽得也很害羞,面對她的坦蕩,他開始后悔自己干么問這么多。
“還有,我最喜歡二爺的長相了,俊逸無儔,笑起來就像是天神下凡,走起路來昂首闊步,舉措風度翩翩,就像個貴公子一樣!
“……”有時候,他真的強烈懷疑她八成喪失記憶時,也一并撞壞腦子了,所以才會說他好看,才會老是笨手笨腳的闖禍。
“二爺,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干么一臉興致缺缺?”
總不能說他已經聽到沒有很感動了吧?想了下,他忍不住地問:“你覺得破軍長得如何?”
他覺得自己應該多找幾個人,探探她的審美觀。
“他長得很忠誠,可是我發現他會騙我!彼[眼道。
長得很忠誠……他有聽沒有懂,再問,“那我大哥呢,你覺得他長得如何?”
“大爺?”噘起嘴,她很認真地思考著,再看向他!拔乙f了真話,你可千萬別罵我!
“你盡管說吧。”
“其實,我覺得大爺長得有點……邪氣,像是城隍廟里的城隍爺。”她很努力地斟酌用字!爸劣谌隣數脑,雖說是挺斯文的,很愛笑,不過說到底,還是二爺最賞心悅目,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尹少竹聽得一愣一愣,先是錯愕她對大哥的評論,最終則是難以消受她對自己的愛慕。
這話他聽了三年,有點麻痹,偶爾還會覺得有點反胃。
不過,聽她這么一說,總感覺她的眼看見的并非是表象,而是看穿入心似的。想了想,他再問。
“你覺得巡撫大人生得如何?”
“其貌不揚,一看就想吐!
尹少竹這下確定她的眼睛沒問題,只是她看見的與一般人不同,她看見的是對方所呈現的氣息。
宣玉璇長得俊雅,是比不上大哥俊美,也比不上小弟颯爽,但絕沒有她說的那么不堪。
換句話說,在她眼里,他是個內在很完美的人?她看見的是,在他這張兇惡皮相下的內心?
這想法教他的心隱隱動搖著。
“可是,我把他丟進江里,他一定會興師問罪的……”思及此,她不禁頹喪地垂下肩頭!岸,我這回闖下大禍了。”
昨天,她問過破軍大哥,他什么也沒回答她,她就知道事情很嚴重。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怕什么?”他哼著。
宣玉璇早已放話絕不會輕饒她,更不會放過尹府,不過他尹少竹也不是被人嚇大的,自然有法子可以暫時牽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