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公司前,白富美站在外頭仰頭看了看公司所在的樓層。
這幾天辦公室的氣氛都處于異常低迷狀態,低到她的毛細孔都可以感覺得到,每每踩進去,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會有一種極冷電流急速竄過,寒毛嘩的豎起,整個人像是被瞬間冷凍。
不過,還是得上班。
白富美吐出N口氣再吸進N口氣,打起精神勇敢走進辦公室——
“早!”她故意喊得很用力,像是要嚇走低迷似的,孰料,大家只是抬起頭,冷冷淡淡的看她一眼,看得白富美都不好意思了起來,趕緊低頭傻笑,滑進自己的座位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勝業五金貿易有兩位會計,一個是白富美,另一個比較資深,白富美都稱呼她淑娟姊。
“欸,富美,你聽到消息了嗎?我們公司被買走了。”淑娟姊壓低嗓音說。
淑娟姊拉了她一下,“噓,小聲點!”
對對對,要小聲要小聲。白富美學她壓低嗓音,“怎么會這么突然?”
淑娟姊用無聲的眼神嗟她,一副“你是今天第一天來上班啊”的樣子。
對對對,不突然,一點都不突然。事實上,早在大半年前,勝業五金就幾度傳出可能要變賣的消息了。
原本這是一家非常賺錢的公司,小而美,小而富,每年年終至少三個月起跳,但是自從老老板交棒給第二代的敗家子后,業績就像溜滑梯一樣咻的掉下來了。
試問,一個整天吃喝玩樂泡酒店的紈褲子弟是能管什么公司?管他的小弟弟都管不好。想當然耳虧損是一定的,再來就要到處借錢補洞,可是挖東墻補西墻是能起什么作用?身為會計的白富美每天跑三點半,跑到都快要成奧運選手了,心里不圈圈也叉叉。
眼見一生心血岌岌可危,這時候老老板只好跳出來收拾善后啦,所以這大半年來,買賣風聲不斷,久而久之大家便像植物人一樣麻痹了。
沒想到,事情居然就在這時候來個拍板定案!嘖嘖,果然是商場如戰場。
淑娟姊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的挨上來,“我跟你說……”
“裁員?!”
“噓,你小聲點好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嗓門太大了!彼鋵嵑芟敫缇赕⒄f,雖然你在跟我咬耳朵,但事實上,大家都聽到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老板裁員是江湖規矩,算是殺雞儆猴給我們這些老員工一個下馬威,你年紀輕,還沒有家累,不像我,年紀一把了老公又失業中,家里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房貸要繳,一家老小都靠我一份薪水茍延殘喘過活,現在又經濟不景氣,萬一我被裁員……那、那、那我真的要去跳樓了!”
說到這里,淑娟姊已是愁容滿面,看得白富美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畢竟,誰都怕被裁員。
她拍拍淑娟姊的手,安慰道:“只是有可能會裁員而已,又不是一定會,也許新老板是個宅心仁厚的大好人,我們別自己嚇自己!
“也只能這樣想了,畢竟,大老板跟我們想的不一樣,要做什么決定也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我們小員工還是做好自己該做的工作比較重要。”
白富美拉開抹笑容點點頭,“就是就是!
但雖然兩人嘴巴上這樣互相加油打氣,彼此心里卻都很忐忑。
試問,被丟了石頭的湖面,怎可能還波瀾不興?
更別說辦公室突然來了好幾張陌生臉孔,每張臉都嚴肅得好像家里出事似的,一來就神秘兮兮的躲進老板辦公室,也不知道在密謀什么,任誰看了都要神經緊繃精神耗弱,加上時不時就把人喊進小房間里說悄悄話,說是業務報告、部門匯整,但誰知道呢?
撐下去,沒事的,白富美,要撐下去,危機很快就過了——白富美默默在心里召喚自己的抗壓性。
眼見一天就要這樣過去了,下班前半個小時,白富美突然被喊進了大老板辦公室,然后……然后……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了。嗚嗚。
她耳朵嗡嗡響,腦袋完全當機,渾身涼颼颼,雙手僵硬的抱著紙箱,魂不附體的步出自己待了好些年的公司。
她被宣讀圣旨了!她、被、裁、員、了——
“因應公司組織結構重整,高層決定縮減部分人力,經過評估,會計部只會留下一人,我們非常感謝這些年白小姐對公司的貢獻,擇發兩個月資遣費,你可以出去收拾東西了!弊诖罄习鍖僮簧系木⒛凶尤缡菍λf。
當時真是青天霹靂,電流直直的從腦門打進身體,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現在,她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往好處想,幸好被裁員的人是她,不是有家累的淑娟姊,可是想到家里的千萬負債……她頓覺喘不過氣來。
哥一定會要她別擔心,說不定還會勸她先休息一陣子,可是,她怎么有臉再加重他肩上的擔子?
趁著等紅綠燈,她將手中的紙箱暫放一旁,探手從包包里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男友李清良——
大家都以為她還單身,其實,她早已悄悄往第九段戀情邁進。
說起她跟男友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剛決定要開始交往,男友就被調到海峽彼端的大陸,萌芽的戀情只好分隔兩地忍受思念,加上他努力為兩人將來打拼,三天兩頭加班,她也拼命想減少家里負債金額,免得將來連李清良也被拖累,日日忙翻天的兩個人常常一個禮拜通不到兩次電話,只能靠簡訊偶爾互遞相思。
雖然沒有轟轟烈烈,但平平淡淡也不錯,戀愛不用談得像放煙火。
或許是分隔兩地,少了摩檫多了體諒,截至目前為止的兩個多月,他們狀況都不錯,若能繼續保持下去,說不定可以打破她戀情最長的六個月紀錄。
就在手指要按下通話鍵的前一秒,白富美突然改變主意。
不,李清良一個人在大陸打拼工作也不容易,她怎好把自己的煩惱加諸在他身上?再說,知道她被裁員了又如何?跑去投奔他嗎?那家里的債務怎么辦?總不能把責任通通丟給大哥一人承擔吧?
既然多說無益,何必平白增加李清良的擔心?她收起手機,重新抱起紙箱。
不能訴苦,那是不是應該要嚎啕大哭一下會比較好?可是眼睛好干……她佯裝無事,步伐卻無比沉重,假裝平靜,心情卻像跌入萬丈深淵。唉。
“叭叭!叭叭!”聽見身后的喇叭聲,她本能往路邊閃,不擋路。
“叭叭——叭叭——叭——”她再往里閃,可后方的喇叭聲顯然不肯輕易放過她,一叭再叭。
“可惡,叭什么叭,都閃給你過了還叭,是不知道本姑娘剛剛被裁員,心情一整個黯淡無光嗎?”白富美帶著殺氣轉過身去,隨即心一突是陸東云,他坐在一輛敞篷跑車里,帥得渾身閃閃發光。
不知道怎么搞的,看見熟悉的臉孔,白富美心里頓時感到萬分委屈,原本嚴重萎縮的淚腺突然重新生長,害她差點就要哭出來。
因為現在不管是面對爸爸、阿姨、哥哥還是李清良,她都會擔心給他們增添煩惱,相形之下,面對陸東云似乎容易許多。
可是,對著陸東云哭好像也很怪,他又不是她的誰——
難道你希望他是你的誰嗎?
驀然一怔。什么啊,當然不是那樣!她慌慌張張地猛甩頭,甩掉荒謬的念頭,收起哭意,免得被陸東云沒錯,這家伙一定會嘲笑她!所以,不行哭,絕對要忍住。
“你怎么拿那么多東西?說來真巧,我剛好有事要找你,上車!”陸東云一手摘下墨鏡,對閃避到路邊的她說。
見她一動也不動,陸東云索性下車,徑自接過她手中堆滿雜物的箱子,往后座隨便一擱,接著幫她打開車門。
白富美正猶豫著,這時后面一輛來車不悅的對著擋道的陸東云狂按喇叭。
“我擋到別人了,快,先上車再說!
堅定而溫柔的雙手將她推上車,關上車門,轉身對后面車主致歉的揮揮手,陸東云快步繞過車身,回到駕駛座,踩下油門,跑車超完美性能瞬間發揮,咻的奔馳而去。
要是往常,好奇的她肯定會對這種高價跑車的性能大加贊嘆,再不然也會把握機會多摸兩把,但是現在,她兩片嘴唇連掀開都懶。
他看她一眼,“剛下班?”
“嗯。”
“還沒吃飯吧?”
“嗯!
這么安靜啊……
“我很帥?”
“嗯。”
“看來你審美觀還不錯。”得逞的陸東云對她笑嘻嘻。
像是觸電,一股微微的電流讓左胸口猛地抽了一下,白富美先是一愣,接著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這個自戀狂!而且不好笑。
表示完抗議后,她趕緊抽回視線,別過頭去不再看陸東云一眼,卻偷偷在腦中納悶的想,她剛剛是怎么了?怎么會……怎么會有被他笑容電到的錯覺?
她甩甩頭。不可能,一定是因為還沒吃晚餐,血糖太低恍神眼花,根本沒有什么被電到的錯覺。別忘了,李清良還只身一人在大陸打拼呢!
“后面那箱是什么?”
“因為我被裁——”驀然住嘴。須臾,她嚅了嚅嘴,“沒什么……就一些同事給我的東西,我準備要帶回家!
被裁員太丟臉了,她說不出口。而且她也還沒準備好該怎么對家人說這事。
唉,好煩喔!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