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局勢變幻莫測,每天都有新消息傳來。
軒轅竟經常在無人的夜里來找曹璃,與她秉燭而談,他們談局勢、談未來,談百廢待舉的國家該從什么地方興隆。
越是深淡,她越是為他的見識折服。
大過年時分,岷州發生地區瘟疫,軒轅竟讓邱燮文陪曹璃到當地探查疫情,卻意外套出貪官為搶奪百姓莊園在井里投毒,沒料到,井水與河水相通,導致州里四成百姓上吐下瀉,地方大夫查不出病因,未等宮里御醫出馬,曹璃先一步動手解決了問題。
她一旦查出病因,立即對癥下藥,將中毒的危機解除。
因此,玉面觀音之名盛傳,就連宮里都知道有一位玉面觀音靈樞姑娘,而百姓感念軒轅將軍的心情更是與日俱增。
三月,簣州百姓鬧饑荒,官司商勾結,將官倉糧米,以二十錢賣與地方富商,富商再攙入腐米,轉手賣與百姓,一斗米從二十錢漲為四十錢,翻漲了一倍。
饑餓百姓吃樹根、啃樹皮,紛紛生病,就是有錢買米的人家,也有許多因為吃了腐米而發病的。
那次,軒轅竟陪曹璃親赴簣州,他帶著軒轅克自宮里得來的圣旨,代天子出巡,斬貪官、抓富商,抄沒他們的家產,這一抄,竟抄出五十萬兩,由此可知,大曹的官吏腐敗到什么程度。
軒轅竟雷厲風行地整肅地方官員,換上一批新官員,這批人全是他暗地培養出來的人材。
五十萬兩足夠他們到別州去買新米和秧苗,再加上靈樞姑娘的妙手回春,簣州的問題很快獲得解決。于此,簣州落入軒轅竟的勢力范圍。
六月,泯川的桃花瘴,年年都有百姓因此鬧病,曹璃在瘴氣之前到達泯川,投藥、指導百姓避瘴、除瘴,百姓感念,建長生祠感念靈樞姑娘。
而宮內情勢如同軒轅竟佑料的那般,沈知清與麗皇后之間的明爭暗斗,一天比一天劇烈,再加上軒轅克游走在兩人之間點火,讓父女兩人斗法不斷。
八月,新皇廢了沈知清的宰相之位,換上軒轅克與常仲熙為左相右相,新相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釋放關押在大牢里,妄議朝政的仕子百姓,并免除秦淮之地的賦稅。
這兩個政策讓百姓大呼叫好,軒轅將軍的名聲益加水漲船高。
現在,軒轅竟就等著沈知清的進一步動作,他知道,不會太久了。
曹璃深信,沈知清終是竹籃打水,落得一場空,深信最終站上大位的人,心是深得民心的軒轅將軍。
尉遲光駕著馬車,馬車里坐著曹璃,在軒轅竟的同意下,她每月的上旬,出谷為百姓看病,對百姓而言,軒轅將軍和玉面觀音是朋友,是老天派下來造福百姓的貴人,所有之處,皆受百姓歡迎。
方進森林不久,一匹黑馬自遠處而至,曹璃掀開簾子,認出那匹馬。那是軒轅竟的坐騎,不自覺地,微笑浮起,她低了眼眉。
扯緊韁繩,馬在車前停住。
尉遲光對她說:“姑娘,大將軍來接你了!
軒轅竟下馬。“走走好嗎?”
曹璃點頭,下車,走到他身邊,尉遲光的馬車緩緩跟在后頭。
兩人緩步并行,今年天冷得早,才八月就起寒意,曹璃輕咳兩聲,軒轅竟擺臭臉,他脫去身上的玄色披風,套到她身上。
“聽說你染上風邪!彼テ鹚氖郑劣舻难酃庾⒁曋拿寄,她的臉頰燒得紅紅的,呼吸微喘。
“小事,吃過藥了。”她是大夫,怎會被小小的風邪給為難。
“為什么不提早回來?”病人還醫病人,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也重要嗎?
“有許多病患從遠方來,一趟路那么遠,又拖著病體,總不能不讓他們看到大夫吧!
“城里不是沒別的大夫!彼跉鈵灹恕
“病人信任我。”被信任的感覺很好,這里在宮里從沒享受過的感覺。
他厲眼橫她,她沒被嚇到,反而笑了,“我聽尉遲光說,沈知清開始動作了,他有什么動作?”
“這是后宮干政?”第一次,他把話說得好明白,直指她與他未來的關系。
“后宮?”她斜眼看人,“你有沒有說錯?”
軒轅竟抿了唇,把淡淡的笑意含進嘴里。“不愿意?”
“不愿意!辈芰Т鸬镁髲姟
她知道他很好,知道這等男子是所有女子心儀的對象,但她更明白,后宮嬪妃爭寵是什么樣的狀況,她好不容易從那樣的生活里逃出來,怎能再自投羅網。
“為什么不愿意?”
“因為貪心!
“貪什么心?”
“我要專一,專一對待夫婿,也讓夫婿專一對待!彼言挃偯靼,喜歡?可以,名份?不必。他給不起她要的,而她,不強求他給不起的。
他聽懂她的意思了,擰住眉目,他說:“對鈺兒,我有承諾,我必須遵守!
“我懂,守諾是種好德性!
她早就打好底,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會停在哪里,她不勉強他的心情,也不想和鈺兒姑娘對立。
可話說出口的同時,一股淡淡的悲哀從心中流過,讓她措手不及。
“我們……”
“是朋友!彼龘屜劝言捊叵。
“只是朋友?”軒轅竟口氣不悅,他以為表現得夠明白。
“是,就像我和軒轅克、尉遲光、邱先生那樣!彼f謊。
“只是朋友?”同樣的話,他問第二回,但這次,他少了不悅卻多了落寞。
“朋友不好嗎?偶爾相聚,幾首詩、幾闕詞,一盞菊花酒熱烈了交情,青山同游、綠水同觀,這樣的交情最教人愜意!辈芰г囍_懷,試著把他臉上的落寞推開。
“你打算這樣過一生?”
“沒什么不行,玉面觀音我當得正起勁,何況你怎么知道,我不會碰上愿意對我專一的男子!
“這個時代……”
“要求男人專一很過份?”她接下他的話。
“不是過份,是奢侈!
“我同意,但也許老天優待我,賜下愿意待我專一的男子!
“聽過嗎?寧同萬死碎綺翼,不肯閑云兩分張!彼挠牡仨蜻h處,腦袋里竟浮起軒轅克的臉。
曹璃不禁失笑。怎么會想起他?他是個風流男子,為了時局,連感情都能出賣的家伙!要求他專一,未免過份。
“寧同萬死碎綺翼,不肯閑云兩分張……”他復述著她的話,像在做什么重大決定似的,好半晌,他鄭重道:“我知道了!
她狐疑地望著他,他知道什么?他知道的是責任、義務和目的吧。
軒轅竟搖頭,暫將兒女私情擺最后,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傳說沈傅超得了怪病!
“什么怪。俊
他沒回答她,笑道:“聽說沈麗華傳了許多御醫進沈府!
“怪?那我倒是很有興趣。如果……”她話說一半,停下。
“如果怎樣?”
“如果沈傅超無法救治、如果沈家垮臺,你們是不是會盡心輔佐念璋?”
這是個好想法,但朝政哪是容易的?
“你想得太簡單,是沈傅超生病,不是沈知清!
“沈知清年紀很大了,任他再會翻云覆雨,人命總有定數,何況沈傅超是最有能力繼承他的兒子,失去沈傅超就等于削去他一只臂膀!
軒轅竟更進一步指出,“我們要鏟除的不只是沈知清,還有在他身后那股龐大的力量。你知不知道有多少門生為他做事?”
“知不知道他宮是宮外有多少眼線?沈知清只是一個代號,真正可怕的是他遍布全國的羽翼,而那些人手上都握有大權!
“你親眼看到的,沈知清的侄子可以為了占民田下毒,毒害全州四成百姓,而這個,不是個單一事件。你很清楚,百姓窮,有人窮其一生都沒見過一兩銀子,簣州只抄了個富商官吏,就得銀兩五十萬兩,而這些人不過是攀了沈知清一點點的裙帶關系,那么那些越高位的人呢?為了利益,他們必會支持沈知清!
“這個國家不窮,窮的是百姓,富的是高官,就算沒有我們這群人,當百姓窮到連活不去都困難的時候,還能不挺而走險? 流寇盜賊都不是自己形成的,而是朝廷逼出來的。”
唉!曹璃嘆了口氣,“這個國家病了!”
“你是個大夫,明白治重病得下猛藥!
“你的猛藥是改朝換代?”
“沒錯,這是最快的方式!辈⑶遥运壳笆稚衔沼械谋εc布置,必然不會大起干戈,不會造成太大的社會動蕩、百姓不安。
“可念璋不是換了新宰相,削除沈知清的權力?”
“再怎么說,沈知清都是皇后的親生父親,你覺得她會對父親做到什么程度?罷官怕是最重的懲處了,但別忘記,沈傅超還在,沈家兄弟叔侄伯舅都在。當樹干腐爛了,你唯一能做的,只有將樹枝樹葉一并剪除!
“何況沈知清不是普通人,這幾個月,我們在全國各地的作為,恐怕已經讓他嗅出不對,即使那些人對他而言,只是他勢力體系中的旁枝末節,沒估錯的話,他得到皇位之后,要對付的人將是二弟和我!
一直藏在后頭的他也浮上臺面?可不,簣州之事炒作得這么大,朝廷里怎么可能毫無所知。曹璃愁眉。
軒轅竟察覺她神色不舒,“累了嗎?要不要上車休息,還是和我一起騎馬回村里?”
“再走走吧!
他不想那么快到,因為一踏入未秧村,鈺兒姑娘就會跟在軒轅竟身邊,如影隨形,不知道為什么,鈺兒姑娘近來對她頗有敵意,她不愛樹敵,只好在能力范圍里,盡量對她回避。
“好,再走走!彼馑倪x擇。
“沈傅超那個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怪病兩個字,撓得她心癢癢。
“感興趣?”她一臉的興致勃勃。
“如果我說出他的病因,你不會溜出去醫治他吧?”
“不會!
“真的不會?”他的眼神擺明不信任人。
“我發誓!彼吲e五指。
“可你說過,身為醫者不能挑選病人,就算他十惡不赦,也該由律法制裁!
他用她的話反駁好她。
“可他狀況特殊,他是顆惡瘤,不割除他,這個國家的病好不了。”這種話,她不該說的,可又不能不說。
軒轅竟的笑拉大了嘴巴,他很高興,她的想法與他一致。
“能說了嗎?”曹璃催促他。
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記不記得你父皇是被什么所害?”
“五石散?”她瞠大杏眼望他。
他略一點頭。
“你們怎么辦到的?他深知那種東西碰不得!
“去年夏季,我們把他綁來,強喂他兩個月五石散,不,這樣說并不恰當,應該說,我們只強別喂他四十天,之后,都是他自己喂的!彼回撠熖峁┒酒。
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了五石散的誘惑,沈傅超上癮之后,主動向看守他的人要求,之后他被放走,找過不少大夫醫治,可惜運氣不好,竟沒人可以替他解除五石散的藥癮。
“他中毒日深,各種怪異現象紛紛出來,才被發現?”
“對!彼Φ抿湴,可下一瞬間,臉色驟變。
曹璃不明白發生什么事,張嘴想問。霍地,幾道黑色身影突然從林中竄出,縱躍起伏,十幾柄長劍同時向軒轅竟指去。
他一手挾住她,一手抽出腰間金刀,迅速抵御來者的攻擊,很快地刀光劍影交錯,數招即武功立見高下,他將長劍盡數逼了回去。
同時,馬車上的尉遲光也飛身躍近,奔至曹璃身邊。
“來者何人?”軒轅竟冷下臉,寒聲問,不動聲色地將她護在身后。
“我們想請玉面觀音同我們走一趟京城,為主人看病!
“貴主人是誰?”
“恕不奉告!
“既然如此,很抱歉,靈樞姑娘忙得很!
說著,軒轅竟伸手往曹璃后腰一托,展開輕功,她像騰云駕霧般,尚未發現出了什么事,就被送到樹上。
“抓好,別掉下來。”他還有時間對她微笑,曹璃卻已慘白了臉。
安置好她,軒轅竟掠身下樹,刀光霍霍,他將一名率先發動攻勢的黑衣人,罩在他的金刀之下。
刷!刀子劃過對方的左臂,一只臂膀活生生被卸下,立即鮮血飛濺。
十幾個黑衣劍客見軒轅竟武藝高強,不敢掉以輕心。
尤其眼前兩人都不是泛泛之輩,無論刀路或劍法,皆屬飄逸輕靈,卻又內勁沉穩,軒轅竟右手使刀,左手擒拿,或拳或掌,牽引著他們的兵刀自行碰撞。
尉遲光沒閑著,高舉長劍,去擊打最右邊的高瘦漢子,他的臂力甚強,長劍使來,風聲呼呼作響。
軒轅竟招式極快,一名黑衣人肩頭被削去一塊肉,頓時鮮血淋漓,全見他越斗越狠,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霎時竟將兩名黑衣人的長劍奪在手中。右手刀左手劍,不同的武器在他手中融合為一體。
他用劍一招刺向對方的環跳穴,用刀對上另一個心窩,身形流暢,攻勢迅猛,讓對方明知道刺向何處,卻仍閃避不得。
尉遲光揮劍橫掃過去,劍尖到處,在五個人身上劃出或深或淺的傷口。剩下的幾個人,在他們兩人的強攻下,苦苦支撐,料想這次突擊毫無勝算。
苦斗中,眼觀四面,一個黑衣人大膽出手,飛身往樹上掠去,眼見就要抓到姑娘的衣袖,沒想到軒轅竟飛身追至,砰的一聲,拳頭擊中那人的腰間,接著幾個連環掌,將對方逼退。
這一下出其不意的形勢變化,令曹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驚呼,手直覺松開,從樹上掉落,幸而軒轅竟反應靈敏,俯身下抄,在她落地之前,一把將她接抱住。
“撤!”哨音起,十幾個訓練有素的黑衣人迅速消失,地上只余一截斷臂。
軒轅竟望向他們的背影,目光中透露一絲兇狠。他想要趕盡殺絕,但靈樞在,他深知,她不會保持緘默。
臉上青氣一現,隨即隱去,他回過頭時,眼底的兇殘褪去,換上關心。
“你有沒有怎樣?”
見她從樹上落下那一刻,他的心沉進谷里,明知道自己能夠接住她,可是……說不出的抑郁,壓得他無法呼吸,直到她穩穩地落在自己懷里,那顆比她身子墜得更快的心,才擺回原位。
“我沒事,你們呢?”說著,她開始東摸西碰在他身上尋找傷口,帶著一絲急迫,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穩。
她不懂武功。而那些人都是高手,一刀一式,似乎每個劍鋒都劃上他的身子。她被嚇傻了。
“別擔心,我沒事,快點回村子里去吧,他們能跟到這邊,也可能會發現未秧村!彼运幌肓粝禄羁冢屗麄冇袡C會回去報訊,只不過……為了她,他愿意冒險一回。
“是屬下的錯,竟然沒發現他們尾隨!蔽具t光道。
“不怪你,他們都是輕功一等一的高手,就是我,也沒察覺!
這提醒了軒轅竟,時刻都不能放松戒備,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盤里。“快走,村子里要加強巡邏戒備。”
他對尉遲光點了個頭,即一把將曹璃環腰抱起,縱身帶上馬背,快馬奔騰回村去。他將她圈入胸前,那個無法理解的郁結散開,他的呼吸又能順暢,明知道情勢急迫,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嗅了她的發香。
不知不覺間,她對他,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