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慈想起將她從睡夢中驚醒,那聲小小的“滴”。
那兩個人握有門卡,不管是買通柜臺拿到的,從房務員手上取得的,又或者是以任何方式破解,都代表對方有辦法靠近她。
他們進得了那扇門,就進得了其他門,只要跟定她,到哪都能逮到她,沒有任何一扇門擋得住他們。
被他提醒了這一點,瓦慈頓時手腳發涼,無法保護自己的無助感讓她驚慌失措,讓她想盲目的攻擊眼前任何人。
“我要你知道,事情可以嚴重到什么程度。”里昂定定的說:“你是我見過,最冷靜也最有勇氣的女人,但世界上有太多你跟你的高跟鞋無法解決的事,而那些事,你得仰仗我!闭f著,他站挺了身子。
感覺到他強大的威壓,她也霍地站起來,與他抗衡。
“你本來可以用說的!”
“如果你聽得進去,我們就不會有這番談話。”他的神情有點輕藐。
“你沒試過,又怎么知道?”她握拳吼回去。
“我已經試過了,你立刻回絕我,還把我推打出去!彼浀每汕宄恕
好像有這么回事,但她不想認輸與認錯。她還在害怕,還想無差別反擊回去,“你應該更努力嘗試!”她吼到連自己的頭都快要掉下來。
即使如此,他也一步不讓,再往前踏,“你沒那么好說話,對你這頑固的女人來說,沒有比親身體驗更好的辦法!
“你是說,這是我應得的?”她的表情像挨了一巴掌。
“生死一瞬間,可以讓你把事情的輕重緩急訂出來。”他低頭睥睨她,緩慢且充滿權威的說著,神情充滿了優越感,“我要保護你,很容易。我知道他們在破解電子鎖,我知道他們在弄小貨車,我也可以在他們闖進你房間時制止他們。我可以插手于他們行動中的任何環節,之所以沒那么做,只有一個原因!
她死瞪著他,警告道,“讓我知道你可為卻不為,我會更生氣!
“誰管你生不生氣?”他盤起雙手,冷笑出來,“你的感受不是重點!
“那什么才是?”
“這不是假警報,也不是玩游戲,你不跟我配合,事情就會惡化。記住今晚被帶走的感覺,只要你繼續任性下去,那種事就會再次發生!彼淇釤o情的說。
那個前不久才用紅毛衣仔細裹住她的溫柔男人呢?到哪去了?那個把熱茶放到她掌中,在她身后塞靠枕的男人,跟眼前說出這么殘忍的話的男人,真的是同一個嗎?
“大混蛋,我討厭你!”她沖口而出。
他立刻回敬,“說真的,我也沒多欣賞你!
里昂黑著一張臉,刷的拉開拉門,“我為你忙了一個晚上,已經很累了,我要準備睡了!闭f著,他走向浴室,想先沖個澡!澳憧梢运疫吥菑埓玻部梢粤锏,隨便你!
白癡才會明知道自己被設計,還留在這里任他欺凌!
她跳起來,扯著行李箱要往外走,他的聲音隨即追了上來——
“走出那扇門之前,想清楚一件事:一旦你離開,我就不再理你,此后,你被綁了、被砍了、被壞人吃掉了,都與我無關!”
呼!千恩萬謝老天爺,讓那個小女人還有點理智。
要是她真的開門走出去,他少不得要頂著一頭泡沫,光溜溜、濕答答的遛鳥出去追回她,要真是那樣,就有得瞧了。
里昂任蓮蓬頭嘩啦啦的灑水,躡手躡腳的潛到門邊,打開門從縫隙看出去。瓦慈蹲在地上打開行李箱,拿出幾件衣服,兩手捧住臉頰的模樣像斗敗的公雞。
看樣子她安分了。他這才安心的縮回去浴室里,把澡洗完。
他沒想過他們會吵成這樣。
跟蹤她的時候,他一邊在保護她,一邊也在研究她的性格。他認為,她是那種冷靜、理智、全力排除情緒的女人,就算再不滿,也只會冷言冷語的批評兩句就算了。
求證于瓦倫斯時,他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但是,就在剛剛,她對他大吼大叫;再之前,她抓著高跟鞋,像打蟑螂一樣的把他打出房間……他關掉水龍頭,對鏡中的自己苦笑一下。哇,她對他可真夠火的。
他也沒好到哪去,明明想表現出開朗光明、討人喜歡的性格,卻被她逼得火冒三丈。他對她說的那些話,明明有比較委婉的表達方式,他卻毫不留情的讓最狠的版本跳出口。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是這么惡劣的人,怪不得她叫他大混蛋。
他在牙刷上擠了牙膏,開始刷牙。
才認識一天,他們就見識到對方最差的一面。吵成這樣,接下來要怎么相處,他心里都沒底。
然而,這卻是他最想做好的任務。瓦倫斯曾經有恩于他,那個恩情大過天,所以,當他知道瓦倫斯需要有人保護女兒時,他二話不說就攬下來,親自上陣。
在這種情況下,他絕絕對對不可能把任務轉給別人,中途抽手有違職業操守,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許他做出這種事。
他呸的一聲吐掉泡沫,開始漱口。
算了,看在她身材很好的份上,睡醒之后,他先向她道歉好了。以后要是再吵起來,他就多看看她那雙漂亮的腿,還有那纖細的腰肢,這兩者他今天都碰過了,很不賴。
想起將她扛在肩上時,他曾經狠狠拍了她屁股一下,他就笑了起來。
早知道她這么難搞,那時他就拍用力一點。
把牙刷放回盥洗架上,他順便看看自己的大掌,那充滿彈性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
想起這個,他的笑容擴大了,表情也變得傻兮兮。
其實他只拍了那么一下,但光是那一下,就足以掃除心里所有的烏云。
“當男人真容易滿足!彼緡佉痪洌瑤е詹蛔〉男θ葑叱鋈。
蹲在地上的瓦慈警覺的轉過頭來,眼中充滿抵抗。
他瞄了她一眼,心里藏著小小的勝利感,輕快哼歌,“我洗好了,你可以用浴室了。”
瓦慈站起來,走過他身邊,微仰起頭,看都不看他一眼。
瓦慈以為自己會氣到睡不著,然而,換掉那身房務員制服,簡單梳洗過后,一陣倦意竟然涌了上來。
走出浴室時,她估計天已經亮了。里昂熄掉大燈,拉上遮光簾,只留她床邊一盞小燈。爬上床時,她聽到隔壁那張大床上,傳來了鼾聲。
討人厭的男人,連睡覺也這么吵,要她怎么睡?
她在心里偷偷罵著,后來想到,他睡了更好,她不用擔心他不規矩。
其實她本來就不怎么擔心,如果她沒看錯,里昂.布里克是那種自尊心奇高的男人,無法容忍用不榮譽的手段得到女人。
聽著那規律的聲音,她很快就睡著了。被劫前的那半夜睡得零零落落,不太安穩,這后半夜卻毫無夢境,她深眠得像是遁入另一個世界。
醒來之后,她看向旁邊的床,棉被已經迭好,里昂不在那里。
她聽得到拉門另一邊有餐具輕輕敲擊在瓷器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他在吃東西。
她瞪著那兩扇米色拉門。幸好有這個,她才不用在忽然睡醒的情況下,跟他大眼瞪小眼,也才能保有一點隱私。
瓦慈坐起身,搔搔頭,回想睡前發生的事。
他們吵架,狠狠的吵了一架。
她記得自己吼出來的每句話,記得自己把恐懼轉為怒氣,朝他發泄。
她又搔了搔脖子。她從來不曾這么不理性,回想起來真窘。不過他也沒好到哪里去,他對她嗆回來,別提紳士風度,他連最基本的男人風度也沒有。
就算他保有她的自由與安全又如何?他還不是讓她擔驚受怕了……
等等。她頓了一下。
他哪來的義務要保她不害怕、不恐慌?之前明明是她把他趕走的,后來她被挾走,如果他該負一部分責任,她自己也應該。
事實上,她要負的責任比他大。
驚覺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股更強烈的羞窘感擊中了她。
她怎么了?從小到大,她都不曾把自己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可是,在這個凌晨,她卻把一切都說成是他的錯。
老天!
她跳起來,沖進浴室,簡單的梳洗后,拉開拉門走出去。
從餐桌上抬起頭,里昂率先對她打招呼,“午安!
又是另一件令她錯愕的事。經過大吵,她以為他永遠不跟她說話了,至少不會以這么悅耳的男中音打招呼,但他看起來好像不記仇。
忽然間,她有些不知所措。對她來說,吵架陌生,道歉與和好也是陌生的。
“不要站在那里,我點了你的餐,坐下來吃!彼鸩鑹厣系谋卣郑瑸樗逡槐瓱峒t茶。
她遲疑的入座,“對不起!
里昂的手微微頓住,眼里閃過貨真價實的驚訝,“為什么?”
“我睡前說了一些很不好聽的話!彼幌矚g被歉疚感奴役,于是先道歉。
他笑了起來,把瓷盤上的金屬蓋掀開!跋瘸詵|西,吃完之后我們再談!
他看起來不容動搖,但想到尚未解決的狀況,她幾乎沒吃下多少東西。
他也沒勉強她,只是悠閑的吃掉一片一片培根,啃掉一塊一塊松餅,連同她吞不下的食物,也緩慢的收拾掉。
她捺著性子,等他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后,才迫不及待的開口,“我父親付了很多錢給你嗎?”對于他表現出來的寬容,她只能想到這個理由。
“他沒有付我一毛錢!崩锇簱u搖頭,“也不需要!
她更不解了。
“保護你,是我自愿為他做的事。”他的神情很鄭重,“這是心意,不是交易!
她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某種男性之間特有的情誼,有點像父親與兒子或教練與球員的關系,融合了大量尊重,一些崇拜,一點惺惺相惜,以及女生難以理解的男性謎成分。
她有一點不是滋味,卻不知所為何來。“為什么?”
“這原因,保留到以后再說!
“為什么不能現在說?”
他的神情很鄭重,“對我來說,那是很重要的事,改變了我的人生。它不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但也不能隨意的聊。也許以后有適當的機會,到時再告訴你!
就算他想回避,也回避得太過光明正大,她無法追問到底。她勉強點點頭,“我很抱歉之前對你大吼大叫,我不應該把自己說成是你的責任!
他有點好笑的看著她,“你是真的很過意不去,對不對?”這一次,她的態度不再是諷刺,他看得出來。
她點點頭。
“不過,你確實是我的責任。我向瓦倫斯夸口過,會保你安全!彼曹浵律矶,“我也為我說過的話感到抱歉!
有過直接大吵的經驗,她立刻聽出玄機,“但不是為了你做的事?”
他哈哈一笑,“不是。我不覺得我哪里做錯了!
他坦承不諱的態度贏得了她的好感,盡管她對他做的事仍有些生氣。
“很公平。”她慢慢的說:“因為我也不打算為了我父親,放棄明天的面談與之后的工作!
這下里昂可笑不出來了,“昨晚的事可能會再發生一次!
她直接切到下一個問題,“我可以怎么避免?”
“立刻跟我飛到曙光島最保險!
“我是說,除此之外。”她的眼中有不輸于他的堅定,“我真的想保住我的面試,那是我努力很久才得到的機會。”
“機會……”
“不要再說機會以后還有。”她飛快擋住他的話,“我爭取的是這一個,我要的也是這一個。老天!”見他露出無法理解的神情,她站起來,原地轉了一圈,才說:“我受夠了!從小時候起,為了我父親惹上的麻煩,我就必須——”
“那不是他愿意的。”里昂再度溫和而堅定的打斷她,“他也是受制于人!
“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評判我?如果你要插手這件事,至少聽聽兩邊的說法,讓我有個公平的起點!币娝辉趺辞樵傅狞c頭,她才繼續說,“不管是不是他愿意,起源都是他,這一點沒錯吧?”
他沒反駁。
“因為他的‘工作’,他太容易受到威脅,我跟我媽每隔一陣子就得搬家,有時還得避居國外。后來,我媽幾乎不跟外公外婆聯絡了,我們也沒有長期的朋友,生活不斷在重新開始。”
他料得到她要說什么,預先防備道:“瓦倫斯不是壞人!
“我沒說他是壞人,但他不是一個好家人!
“他是你父親。”
“同時也是所有困擾的源頭!币娝毁澩臄起眉,她說得更仔細,“讓我這樣問你,你喜歡做事情被打斷的感覺嗎?特別是在做你喜歡的事,或者正做得起勁的時候。”
他搖頭。
“如果每次打斷你的都是同一個人,就算他不是故意的,你會不會氣他?”
他想了下,才不甘愿的點了點頭?蓯海辉搶λ\實,但他就是無法不。
她將手一攤,“對我來說,他就是那個人!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即警覺的斂回。
可惡,他是父親的親衛隊嗎?就這么受不了父親也有不好的一面?“你可不可以試著想象我的心情?如果是你,為了某件事努力了三年,眼看著就要達成,卻突然被中斷,你有什么感覺?”
里昂努力硬起心腸。
這不干他的事,他只要保護她安全就可以了,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無法不理,她沮喪的樣子像卡在鞋子里的小石頭,讓他很不舒服。他不想讓她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天天蹲在行李箱旁邊垂頭喪氣,他甚至無法想象那個畫面。
這個女人!真是敗給她了。
“好吧!彼J輸!拔艺帜,讓你把面談、工作什么的都完成,然后,你必須向公司請假一陣子,到曙光島暫避風頭!
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他讓步了?
“我不管你能不能請假,請假會不會被開除,總之,這是妥協的底線,要不要隨便你!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要!當然要!”
盡管他不想承認,但那瞬間,像有星星墜入她眼中,那張愁苦的小臉舒展開來,他的胸口隨之鼓跳起來。
如愿以償的人明明是她,為什么喜悅愉快的卻是他?
“你必須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不能擅自行動,必須經?吹轿、跟我相處,白天晚上都跟我在一起!彼叡P起手,邊計畫著說:“事實上,我們的行動必須猶如一對情侶。”
瓦慈愕楞一下,“情侶?”
她那么驚訝做什么?“這種偽裝雖然老套,但能讓我們名正言順的膩在一起!彼⒅樥f:“只是做做樣子,我不會亂來。”連保證都有,夠誠意了吧?
“呃……”
很明顯,她的反應不是欣喜若狂。
他板起臉,“不行就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