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川流不息的酒樓外,載著路家主子爺和夫人的馬車緩緩?fù)犯姆较蚯斑M(jìn)。
映著外面光線半明半暗的馬車廂內(nèi),盤腿靠著軟墊坐的洪夏衫,一雙明眸仍是緊緊盯在路云深臉上。
路云深被她瞧得不自在,將雙臂盤在胸前,微瞇起眼回望她。“不管你在想什么,統(tǒng)統(tǒng)忘掉!
櫻唇逸出一朵淺笑,她軟聲道:“難道你不好奇,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對這個大男人至極的小丈夫,她早已深深掌握何時該順著他的毛摸、何時不該對他讓步的秘訣。
關(guān)清朗的意思、路云深的反應(yīng),讓她十足確定,他果真做了一件在她看來大概只有圣人才做得來的事──在她之前,他沒碰過其他姑娘。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女人,只有……她。
首次體認(rèn)到這令人驚訝的事實(shí),她的心感到一陣震撅和激蕩;但接下來,她反倒不知道該感動于他對她的癡情、或同情起他對自己的殘忍──畢竟對一個正值精力旺盛的年輕男子而言,他的堅持更顯得非常人……再說,以他的身分,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應(yīng)該不少,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反而是她──
在那六年之中,她可曾將他的癡心懸念當(dāng)真?
這是……她的小深啊。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揪著,無法控制地往他的方向更靠近了一分。
癡然凝睇著她唇畔的笑,路云深生硬的臉色不由得放松下三分!澳恪娴南嘈徘謇收f的那些蠢話?”混蛋!那家伙什么不提,竟在她面前提這種事!
“小深,”伸手碰觸他交盤起的硬臂,她嘆了口氣!案嬖V我,你到底還為了我做過哪些事?我虧欠你的,是不是太多了……”
他全身肌肉猛地繃緊,下一瞬,反手牢牢抓住她的腕,結(jié)實(shí)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柔軟的肌膚!疤澢?”從齒縫里低低迸出這句。“我不要你對我的感覺是虧欠,夏衫……”再加一分力道,便將她拉近他身前。他低俯下滿是陰霾的臉龐,而他攫住她視線的眼神陰影危險地濃深著。“我知道,你沒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我辦不到。我的生命里不能少了你,所以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準(zhǔn)你對我用上‘虧欠’這兩個字!闭Z聲愈到后面愈低沉有力,愈固執(zhí)專橫。
他沒忘記稍早之前讓他們差點(diǎn)吵起來的導(dǎo)火線,沒想到現(xiàn)在她竟連“虧欠”兩字都說出口了。
洪夏衫被他的反應(yīng)弄傻了眼。
她的丈夫還真是敏感啊。
“……你抓痛我了。”面對他幾乎可以把尋常人嚇到跪地求饒的凌盛火氣,她倒是鎮(zhèn)定冷靜得很。
表情倏地掠過懊惱,路云深喃咒一聲,立刻松開抓住她的力道。當(dāng)他低眸瞧清自己的力道在她柔嫩的細(xì)腕上造成一道紅痕時,挫敗地飆出一句“天殺的”咆哮,一雙大掌捧著她紅印未褪的纖手,顯得有些慌的臉龐,更多的是心疼。
“夏衫,我……對不起。你你……還痛嗎?對了,敷藥!車廂里應(yīng)該有藥……”懺悔到一半的男人忽然靈光乍現(xiàn),馬上回頭找藥廂。
一只柔軟溫暖的手卻在這時貼上他的頰,將他的臉扳了回來──洪夏衫的嬌顏染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拔业氖譀]斷掉、沒流血,你不要緊張好嗎?來!蹦闷鹚氖址旁谒笊,教他:“替我揉一揉就好了!
路云深頓地一醒,胸口一陣動蕩,深深凝看了輕淡淺笑的她一眼,雙手已經(jīng)開始動了起來。
像怕多出一點(diǎn)力便會將她捏碎,他以小心翼翼的方式和力道呵揉著這雙被他抓出紅印的細(xì)嫩白腕!斑痛嗎?”不舍地邊揉邊問。
其實(shí)早就不痛了?粗櫭颊J(rèn)真地揉撫著她的手,一種深切的情思在她心底回蕩。
她知道,他真的把她捧在手心呵護(hù)。事實(shí)上,能夠嫁給他,還備受他寵愛,這是世上多少女人夢寐以求而不得的,所以她應(yīng)該是這世間最幸運(yùn)幸福的女人了,不是嗎?既然如此,為什么她對他的感情還不能到“沒有他不能獨(dú)生”的地步?為什么她不能給他他想要的愛?
也許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對他到底有多少感情,又或者是何種感情。不過,她倒是非常明白,這輩子除了他,她已經(jīng)不可能再容納其他男人進(jìn)她心里。
“小深……”反握住他厚實(shí)的大手掌,她回視他的凝望!昂茫掖饝(yīng)你,我不會對你再說虧欠這話;可我也要你答應(yīng)我,不準(zhǔn)再想你對我來說是多余這種事!狈歉吻宀豢!澳悻F(xiàn)在是我的夫君,我們是夫妻,你以為我還會放開你、自己跑掉嗎?”
“……你真的不會?”沉默了會,他終于低沉而緊繃地開口。
深吸一口氣,她對他的不安還真是無奈又無力啊。
“小深……你要我對你怎么辦?”她都是他的妻了,而且已說出這樣的承諾,若還不能夠安他的心,她可真沒轍了。
明明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明明是叱咤京城的猛虎,偏偏他在外面、在商場的自信大膽理智,對她就失去作用。
路云深毫不遲疑地張臂,把她緊緊抱在自己懷里,下顎抵著她的額,慢慢吐出氣息,也試著平緩下自己對她仿佛永無止境渴求貪戀的心!跋纳溃覑勰,很愛很愛你,你知道吧?”沙嗄喃語!拔摇肭竽阋矏畚,不是因?yàn)槲沂悄愕恼煞颍且驗(yàn)槲摇?br />
他幾近掏心掏肺的傾愛之語,竟讓她的胸口頓時漲滿罪惡感──在他幾乎要將她揉碎的繃緊懷臂里安靜了一下,她這才緩緩伸出雙手回抱住他,仰起下巴,主動尋著他抿緊的唇,印上輕吻。
“這輩子,我是你一個人的,這樣還不夠嗎?嗯?”無法違背自己的心做出和他同等的誓言。
下一瞬,不滿意她蜻蜓點(diǎn)水式輕啄的路云深以濃烈貪婪的激情攫住她的櫻唇,幾乎奪走她體內(nèi)的所有空氣。
許久后,當(dāng)行進(jìn)中的馬車在路府大門前停下,馬車廂內(nèi)隱約傳出的細(xì)微壓抑嬌喘聲也戛然而止。
“爺,到家了!”對于發(fā)生在車廂內(nèi)春意無限的情事毫無所覺的車夫,在回到路府后,便俐落地跳下馬車,揚(yáng)聲報告。
門口的守門人見到主子爺?shù)鸟R車回府,立即跑過來站在車廂外恭迎。不過,在幾個人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主子爺和夫人下車,車夫劉義以為他們沒聽見,才要再喊一聲時,簾子忽地被一只手掌從里面掀了開,接著只見主子爺護(hù)著夫人下了馬車。
微低下頭的幾個人,沒人注意到走進(jìn)屋去的主子爺滿臉春風(fēng)得意,而被他摟在身側(cè)的夫人則是發(fā)絲微亂、嬌顏泛著酡紅,并且含羞帶惱地頻欲掙出他的懷臂。
她當(dāng)然沒有成功。
回到拾樓后,他更是將所有仆役遣退,不再顧忌地拉著她繼續(xù)剛才中斷的巫山云雨。
第二日,天蒙蒙亮。在經(jīng)過一夜的恣意歡愛后,好不容易才被放過、立刻倦極沉進(jìn)睡夢里的洪夏衫,感到自己似乎才合上眼睛,卻被一陣叫喚聲不斷在耳邊轟炸──
“……夫人……夫人……您醒了嗎?夫人……”不死心的叫喚持續(xù)著,一直到她終于受不了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醒來。
洪夏衫趴在柔軟的床鋪上醒來,一時分不清是夢境或現(xiàn)實(shí),可那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著。她蹙眉,慢慢在枕上轉(zhuǎn)過臉,這才發(fā)現(xiàn)叫喚聲來自房門外。
“翠萍?”嘆氣,也察覺了房里大亮的光線……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她動了一下,在忽然感到身子像被好幾匹馬踩過的酸疼與狼狽時,昨夜燃燒整晚的火熱記憶立刻排山倒海般涌回腦中,不由得呻吟出聲,燙紅了臉,她把頭又埋回枕里。
她依稀記得他在天亮沒多久便出門,只不過對照他那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她真的不免要懷疑他那身旺盛的體力到底打哪兒來的。
那個……可惡的家伙!她可不可以后悔自己嫁了個太年輕體壯又精力無窮的小丈夫?
“夫人、夫人!您醒來了是不是?”在房外正仔細(xì)注意里面動靜的翠萍,一聽到洪夏衫的回應(yīng),立刻松了口氣──雖然爺在出門前囑咐不許吵了夫人,但來自老爺、老夫人那邊的交代,她又不得不來傳達(dá)。
洪夏衫再次被翠萍的聲音帶回了現(xiàn)實(shí)。
她這狼狽的模樣可一點(diǎn)也不想讓其他人瞧見──忍著渾身的不適,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及時抓住滑落香肩的暖被,她紅著臉看了看凌亂的床鋪,再將視線轉(zhuǎn)向大門。
“翠萍,什么事?”即使和路云深成親已兩個月,她還是不習(xí)慣讓其他人替她整理一切。
“夫人,是老爺和老夫人!”得到她的回答,翠萍趕緊說明目的!敖裉煲辉缋蠣敽屠戏蛉藗髟掃^來,要小婢在您起身后,到他們那兒去一趟!蹦且呀(jīng)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唉!若不是擔(dān)心老爺、老夫人以為夫人沒把他們的話當(dāng)回事,或以為她怠慢了職責(zé),她哪里敢冒著違背爺命令的大不諱,將夫人吵醒哪。
說實(shí)話,這府里是爺作主,幾乎人人都怕爺,但所有人也都看得出來,眾人畏敬的主子爺,唯有對一個人會放軟聲音、放低身段,那就是夫人。而夫人呢,幸好不是那位很得老爺老夫人喜愛、對他們這些下人頤指氣使的表四小姐;所以夫人的隨和好說話,自然輕易贏得大伙兒的心──這也是翠萍非得把夫人吵醒的原因。雖然夫人有爺這個最堅強(qiáng)的靠山,不過她可不希望老爺和老夫人對夫人的印象再壞下去了。
雖然老爺和老夫人沒有表現(xiàn)得很明顯,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并不滿意爺自個兒娶回來的這個兒媳婦。
洪夏衫愣了愣,接著不由自主地開始緊張起來。
“好,我知道了!被亓舜淦迹s緊加快動作整理好自己。
“夫人,讓我替您端洗臉?biāo)驮缟胚M(jìn)來好嗎?”門外的翠萍跟著問。
其實(shí)早膳已經(jīng)快變成午膳了。
但她現(xiàn)在連一身的腰酸背疼都顧不得了,哪兒還吃得下飯!拒絕了翠萍的早膳,倒是沒拒絕讓翠萍進(jìn)來幫她梳頭。
手腳俐落靈巧的翠萍不但火速為她梳好一個端莊秀麗的發(fā)型,并且從一柜子爺替她添置的衣裳中挑出一套典雅的青衫衣裙讓她換上。翠萍甚至還為她撲上一層淡淡的粉,好掩去她眼下的陰影和一臉的倦容。
沒一會兒,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嫻雅美麗的高貴女子出現(xiàn)在銅鏡前──洪夏衫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原本盤據(jù)胸口的緊張感略略消減了一點(diǎn)兒。
翠萍也不知道老爺老夫人要找夫人做什么,而且對向來不曾主動召喚她的兩老,直到現(xiàn)在,她仍是在家里每回見、每回感到蹩扭不自在。
洪夏衫當(dāng)然清楚他們不喜歡她,更清楚他們有理由不喜歡她,所以當(dāng)他們在她嫁進(jìn)路家第三天便免除了她早晚請安奉茶禮時,她沒當(dāng)它是種羞辱,反而松了口氣。而之后的這兩個月,除非家里有重要活動,否則她極少見到生活作息在路家另一邊的兩老;到目前為止,還算相安無事,至于此刻──
稍后,她在翠萍的陪同下,走進(jìn)了她公公婆婆居住的“筠心園”。守園的家丁進(jìn)去通報,她在園外站了好一會兒才得到放行通知。
穿過重重疊疊的長廊、亭橋,才來過這兒兩次的她已經(jīng)繞得頭昏腦脹──老實(shí)說,她不是不喜歡這賞心悅目的園林,只是偶爾人在心急煩躁的時候,這曲曲折折的空間還真是會令人更感不耐。幸好深知她喜愛簡單直接風(fēng)格的云深,沒把他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弄得復(fù)雜又累贅,否則她大概會花更多時間待在酒窖中。
家丁最后領(lǐng)著她來到筠心園的廳堂里。四面開敞的華貴廳堂內(nèi),只見福泰豐潤、鶴發(fā)肅顏的老夫人在兩名丫頭捶背、按捏的伺候下,安穩(wěn)地半臥在椅榻上垂眉養(yǎng)神。
廳堂上并未見到路家老爺?shù)纳碛啊?br />
“娘,媳婦兒夏衫來給您請安了。”一踏進(jìn)屋,洪夏衫便直至榻前福身道。
她身邊的翠萍也趕緊跪下請安。
路老夫人眼皮子動也沒動,只略掀了掀嘴唇。“嗯,你可來了。我看你這丫頭該打,沒想到我一早吩咐你去辦的事,你到現(xiàn)在才把我這好媳婦請來!闭Z中含諷帶刺。
洪夏衫心一驚!而跪在地上的翠萍更是嚇得身子抖了一下。
“不是……娘,對不起,是我睡太沉了,沒聽見翠萍喊我!泵鎸@雍容華貴又嚴(yán)肅不茍言笑的老夫人,其實(shí)她不是怕,只是因老夫人的身分是她婆婆,她非得尊重不可!澳,您找我有什么事嗎?”朝老夫人端雅微笑──老夫人的規(guī)矩,笑不露齒。在老夫人面前,她會努力做到符合路家夫人的形象──她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話題。
路老夫人慢慢張開眼睛,總算將視線移向她。對于這個她總認(rèn)為配不上她路家、配不上她兒子的酒肆女子,她以極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過一遍后,最后盯在她看來平坦的小腹上!昂蜕顑撼捎H兩個月了,你的肚子,還是沒有消息嗎?”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地問。
洪夏衫微愣,這會兒才明白原來她的公婆找她來是為了這事。
“娘,沒有!彼\實(shí)回答。
路老夫人蹙起眉頭,接著把眼光移到她帶著恭謹(jǐn)笑意的臉上──她承認(rèn),這女子的確有張美麗得足以吸引男人目光;但光有美貌又如何?依她路家的家世,她要找多少像她一樣、甚至比她美上幾倍的兒媳婦都不成問題,偏偏云深那孩子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似的只認(rèn)定她一人,還非她不娶!這幾年來,她和老爺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只可憐了已經(jīng)等他好多年的彩依丫頭啊。
她當(dāng)然知道,當(dāng)時若不是洪家收留了被壞人拐走、又失去記憶的云深,說不定他早已不在人世。事實(shí)上,洪家算得上是路家的大恩人;不過,要報答洪家的大恩情,路家當(dāng)初送的許多金銀珠寶可是洪家自個兒回絕掉的;本來她還真以為這世上有如此不求回報的人呢,沒想到洪家人打的倒是這放長線釣大魚的主意,而且將主意打到路家唯一的繼承人身上來了。
這小小酒肆家的女兒,果真讓她如愿飛上枝頭當(dāng)鳳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