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深并沒有刻意封鎖昨晚洪夏衫在徐府差點出意外的事,所以不到半天時間,路家上下幾乎都知道了這件事。
眾人震驚不已。也因此,當路云深下令加強府里守備,并特別注意家中老爺、老夫人、夫人的安全時,所有人自是不敢輕忽懈怠。
時序正式進入冬季。
來自南方的洪夏衫雖然因為平日就懂得用藥酒、果酒為自己健身而不致體虛畏寒,不過北方的柬、天畢竟還是超出她的想像與經驗之外,所以當這兒的氣候忽然在一早睡醒來變得酷冷嚴寒,她還真是嚇了一大跳。
她當然明白自己得適應北方的冬天,因此當氣溫降下,她跟著頭痛了兩天,幾乎什么事都做不成的痛苦日子也過了兩天后,不愿被寒冬就這樣打敗的她,即使不能像當地人還穿著薄衫在外頭閑晃,卻還是慢慢習慣在這種時常天灰地濕又冷颼颼的情況下照做她的事。
只有在和路云深獨處時,她才會把對北方皋、天的抱怨遷怒到他身上。
誰教他把她拐來這兒的!
幸好他的身體像是個自動發(fā)熱的暖爐,在晚上睡覺時很好用:所以她現(xiàn)在好像連不習慣睡時身邊有人、不習慣被他抱著睡的情形也變了。
他最近的工作量減少了很多,陪她的時間自是多了些,而且雖然到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解決和敵手商行的連串紛擾,但已經把對手當甕中鱉的他,此時倒比較像是在享受凌遲對手的樂趣──這些全是胡同不小心說出來的。
這一天,因為路云深有空,而路家的表四小姐羅彩依也恰巧來作客,所以晚上很難得地,所有人聚在一塊兒吃飯。
老夫人早已吩咐廚房準備一桌好菜,選言明要為表四小姐補身子,因此廚子老張自是照老夫人指示,用盡心思、卯足全力張羅出滿桌的豐盛佳肴。
“來來,彩依啊,這是你最愛吃的紅燒兔肉,還有老張最拿手的紫蘇魚,你可要多吃一些。”席上,老夫人疼愛外甥女之情溢于言表,不斷將食物往她碗里夾,還不忘念著:“瞧你,一陣子沒來找姨娘,姨娘怎么覺得你瘦了?”
坐在她身畔的俏麗少女,便是路家的表四小姐羅彩依。她撒嬌地回應路老夫人的關心!耙棠铮室酪埠芟肽,人家就是想您想瘦的嘛!表槃菀矠槔戏蛉藠A了好幾塊美味的白燠肉!耙棠铮趺垂忸欀娌室缞A菜,您也吃嘛!本渚涮鸬嚼先思业男目怖。當然,她也不忘為另一邊的姨爹夾了幾樣菜,同樣得到路老爺的贊賞。
“你這丫頭,想姨娘就來,難道姨娘不叫你來你就不來了?”老夫人就喜歡這自小貼心的丫頭。
羅彩依晶眸轉了轉,有意無意地在表哥臉上瞟了一眼,又看向他身邊的“表嫂”之后,才將目光移回老夫人。“不是啊,姨娘,彩依只是擔心常常來打擾,會被人家討厭!
“胡說!誰敢這么想,我立刻將她攆出去。”老夫人精明地注意到彩依的視線了,意有所指地叱道。
“是啊,彩依,你多心了,姨爹家不就像是你自個兒家一樣,咱路家上下哪個不是自小把你看到大,誰不是疼你的呢?”路老爺可沒心思去理會這些女人之間的心機,只對她呵呵笑了。
沒想到羅彩依倒噘起了小嘴,大膽道:“表哥不疼我啊。”直接將箭頭指向他!澳銈兦,表哥以前就不曾替人家夾菜盛湯過,可現(xiàn)在他卻替表嫂做這些事,表哥好偏心。”
她這樣一說,所有人立刻把焦點全聚集到他們身上。
正幫夏衫盛好熱湯,還低聲囑咐她小心燙的路云深,聽到她的點名,才抽空抬眼朝她的方向掃去。
“偏心又怎樣?”直接承認,他干脆得很!跋纳朗俏移拮,我?guī)退龏A菜盛湯本來就是應該的,你跟她爭什么寵?滿屋子的人疼你,不缺我一個。”說完,繼續(xù)為愛妻夾菜,不過卻惹來她的皺眉抿嘴。
洪夏衫瞪著已經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碗,心想,她哪吃得下這么多!
她不笨,當然聽得出來這位表小姐隱隱向她炫耀老夫人有多疼愛她、對她有多好的用意,而老夫人自然也配合著──和云深成親沒多久,她就耳聞這位表四小姐的事跡,其間表四小姐還繼續(xù)在路家走動,只是她偶爾才有機會見到表四小姐兩次而已,今天算是兩人的第三次見面,不過云深在場倒是第一次。
翠萍她們之前就告訴過她,表四小姐雖然很得老爺老夫人的疼愛,并且原本還打算讓她嫁給主子爺當媳婦兒,可是主子爺對表四小姐根本沒那個意思。不像老爺老夫人,主子爺對她的態(tài)度可是半點不憐惜,以前還曾有過把她罵哭、嚇到整整半年不敢再來家里的記錄。
所以,表四小姐到底是喜歡路云深哪里?
老實說,她還真是對這點感到萬分好奇啊。
輕吸口氣,她悶不作聲地動手將他夾來的菜反往他碗里放。
羅彩依瞪大眼睛看著洪夏衫的動作,就連路老爺老夫人也表情不一地注視著兒子和媳婦間的一來一往。
“表哥,她……”沒想到洪夏衫竟對他的心意如此不知感激,羅彩依沖動地開口。
“我說媳婦兒啊,你這補品還是多吃一點兒,替自己好好補補身子,說不定可以讓咱們兩老早點抱孫哪!迸虏室肋@孩子口不擇言說了傷和氣的話,路老爺不疾不徐地對洪夏衫和悅道。
洪夏衫稍愣了愣,但立刻抬眸對公公回以微笑頷首!笆牵x謝爹,夏衫知道了!
羅彩依悶著一口氣地盯著她笑得一臉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嘟嘴不依地朝姨娘瞄去。
老夫人當然收到了外甥女委屈可憐的表情了。她清了清喉嚨,看向依然瞧不順眼不順心的媳婦兒。“是啊,算一算你和云深成親都快四個月了,你這肚子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再沒多久就要進入五個月了,你說再沒孩子的話,這可教我們怎么辦才好?”暗示她和她訂下的三個月期限。
洪夏衫自是一聽就懂。沒錯,她和老夫人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一半了。
“夏衫遲早會有孩子的,你們急什么?”路云深低沉有力地回應,睨了他們一眼!帮埐硕伎鞗隽耍不吃?”
雖然和夏衫成親以來,他私心就一直盼望讓她快點有孩子,因為唯有兩人有了孩子,他的心才能更踏實,但他卻不愿讓她有非替他路家盡快生下子嗣的壓力,那不是他當初娶她的目的。
“可是我們……”老夫人就怕萬一她到時候真的生不出來,他卻還是光護著她,不為他們路家的血脈后代著想,所以她實在忍不住想說。
“娘,您是不是想說,若夏衫果真身子有問題生不出孩子,您要我直接休了她,或納偏房?”銳利的黑眸直直注視著自己母親,路云深平穩(wěn)的語調里卻含著風雨欲來的危險。
幾乎所有人都被他話里的一針見血駭得倒抽一口氣,尤其是老夫人,她的臉色立刻變白了。
“云深,我是為了你好!币е溃姓J了她的打算。既然他都說白了,那大家干脆就把話攤開來說吧!即使她知道這孩子自小便霸道任性;什么事都自有主見,但她還是非提不可。“咱們家就只有你這么一個孩子,路家的希望在你身上,難不成你真要路家絕了后──”
“路家就算沒有我,也不會絕后。”截口,他平視了自己的爹一眼──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巖石般的酷臉被暴風雨籠罩,他扶著夏衫的肘臂一起站起身!拔抑徽f這一次,這輩子我的妻子只有洪夏衫一個,就算沒有孩子,我也不會再有其他女人。”宣誓似地撂下這些話,留下呆若木雞的三人,他帶著洪夏衫,飯也不吃地走了。
洪夏衫被他的誓言震得耳膜跟心頭同樣轟隆作響。
毫不抗拒地被他拉出了飯廳,直到一踏上夜晚的回廊,迎上刺骨寒風,她猛地一醒,并且──
“……哈……哈啾!贝蛄艘粋噴嚏,下一瞬,她就被圍進一堵溫熱的軀體里,他懊惱的聲音從她頭頂落下──
“夏衫,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外衣還在里面。”跨步要轉回去。
洪夏衫立刻扯住了他。“沒關系。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彼刹幌胱屔形蠢潇o下來的雙方再轟炸一次。她主動將手環(huán)在他腰際,靠著他取暖,也是催促著他前行。
臉色仍凌厲冷峻,不過他眼底的怒火至少已因她柔軟身軀的偎近而被澆熄了六、七分。
臂膀圈攏著她的細肩,盡量減少她身子暴露在夜寒空氣里,他配合著她的步伐走,不過沿途有提著燈的下人經過,他取了一盞來,讓它的火光可以溫暖她一些。
“還冷嗎?”最怕她又說出要丟下他回南方過冬的氣話,他小心呵護道。
有他的體溫,再加上又走了一會兒路,她其實已不特別感到冷了。搖搖頭,她沉默了半晌才輕輕開口:“小深,你不是當真的吧?”腦際仍回蕩著他剛才對著他爹娘說的那番話,她的心揪緊著,卻不知是悲傷還是感動。
為了她,他不惜和他爹娘撕破臉,是……她的錯吧?
她不但是個不盡職的妻子,同時也是個不及格的媳婦。
路云深攬住她肩頭的臂力略緊了一緊,半瞇著森眸垂睇向她!安粶蕬岩晌业臎Q心,不準以為我只是把你當作生孩子的工具!
“我沒這么想!彼热魏稳硕剂私馑。察覺到他盯向她的視線,但她沒看他:她望著前方在朦朧月色之下顯得神秘又別具一番風情的園子!爸皇恰∩睿隳镎f得并沒有錯,她全是為了你著想……”站在老夫人的立場思考,她就一點也不怪老夫人不喜歡她這個媳婦,因為她好像把他帶壞了。
“所以,你要我聽我娘的話休了你再娶?”身邊男人的口氣兇惡了起來。
知道他要生氣了,她偷偷嘆氣,好想從他后腦勺一拳捶下去。
“你敢?”她哼。要她成親不到半年就被夫家休棄?她還要面子好嗎!
她這惱怒的一嗔,反而讓路云深以為她不在乎的滿身痛楚、氣喪,奇異消褪,他停住了腳步,臉上忽然咧開了一抹傻傻的笑。
被他拖住跟著頓足,微怔,她朝他仰起下巴,卻隨即被他雨點般落下的吻封住了唇!斑怼 庇嘞碌脑捳Z盡數被吞沒。
根本不在意會不會有旁人經過,路云深把她拉到胸前,給了她一個幾乎令她斷氣的猛烈深吻后,才終于放開她。
“……夏衫……你不要我看別的女人一眼,我就不看;你不要我娶別的女人,我絕不娶。夏衫……這輩子我只要你當我的妻子,這輩子我只有你一個女人,你在意我的,是不是?夏衫,是不是?”因為濃烈的激情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仍未完全平復,他急著要她的答案。
而洪夏衫好不容易被他放開了,這會兒幾乎攤軟在他懷臂里不斷喘息的她,腦子根本還沒完全恢復運轉。
“……你……你你……”無力地瞪了一眼這只會偷襲她的家伙。是是是!這的確是讓她體溫急遽上升、大概躺在雪地里也不會凍死的方法,但他就不能稍挑個地點嗎──可惡!她眼角又瞄到兩個掩嘴偷笑、繞道走過的丫頭了。
深呼吸兩口,總算平緩下氣息心跳,力氣也回來了后,她立刻站直身子,接著二話不說推開他,大步朝拾樓的方向走。
冷不防被她推開,懷里馬上像少了重要東西般地空虛冰冷了下來,路云深愣了愣,馬上一個跨步便追上她!跋纳溃鹊取鄙焓,撈住了她的纖腰!半y道我說錯了?”他粗啞著聲音。
即使又被他抓住,她的腳步還是沒緩下。“……不,你沒說錯!背姓J自己對他的在意。
笨蛋!他是她的夫君,她怎么可能會不在意他!她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再娶另一個女人進門,而她是笑著祝福的!她對他的在意,可遠比他想到還要的深。【瓦B她自己也是直到剛剛才明白,她對他的感情早已超過他要的。
她的回答,立刻使路云深繃緊的表情和心放松下來,他臉上咧出張揚得意的笑。
“夏衫,我發(fā)誓,這輩子我要是辜負你,我會不得好死!弊焐蠈λf的,卻是慎重的誓言。
等她意識到他說了什么,抬手要捂住他的口已來不及。于是,她只好瞪著他笑得可惡又狡猾的臉。
“笨蛋!誰要你發(fā)這種毒誓的!”聽他咒自己死,她哪兒還感動得起來!
沒錯過機會地在她手心啄吻了下,在她顫顫地縮回手前,他抓住它,用自己的大掌堅定地包裹住。
“因為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他的回應,卻是這句毫不矯飾的直言。
屏住呼吸,再慢慢吐氣,她沉默地繼續(xù)走著,什么都沒說。
。
從那晚在席間的不歡而散之后,路家老夫人顯然決定將所有帳全算到媳婦頭上,而且仗著自己再怎么樣也是她的婆婆,諒她不敢怎么樣,所以隔兩天,便開始有了動作──只要兒子不在家,她想到就把媳婦召來,要她煮茶、奉茶,替她這婆婆縫衣補鞋是小事,有時明明沒事,她和彩依在聊天說笑,她就令她捶背捏腳,要不就在一旁站著;聽說媳婦曾下廚煮東西給兒子吃過,有一次便特意說要吃媳婦做的午膳,等到媳婦真的弄出一桌香噴噴的料理,她又臨時稱頭痛沒胃口,當場要她把滿桌飯菜撤下去喂狗。
總而言之,擺明著就是要讓媳婦難堪、不好過。不過,她原以為媳婦會馬上去向兒子告狀,所以一開始她并沒有做得太明顯,沒想到兒子卻一直沒吭聲,這表示媳婦什么都沒說,因此她愈來愈不掩飾當面對媳婦百般挑剔的態(tài)度。
洪夏衫可以不說什么,可以不在意老夫人的故意指使和言語上的冷嘲熱諷,不過貴花嬸和翠萍她們可是替她抱不平,簡直快看不下去了。要不是老夫人下令,要是誰敢在主子爺面前嚼舌根多嘴就要趕出府,恐怕早就有人去跟主子爺告狀了。
本來老夫人就不好相處,現(xiàn)在更是變本加厲;再加上那位表四小姐在旁煽風點火,所以她們也只能搖頭了。
相對于身邊其他人的義憤填膺,洪夏衫自己倒是抱持著「反正她做的就是一般人家媳婦該做的份內事”的心態(tài),便不感到最近老夫人將她使來喚去有什么難受的。當然,她也不是不會感到心里不舒坦、差點要把手上的東西丟到老夫人頭上的惡劣情緒,但最后她還是忍了下來。
只不過這陣子為了應付老夫人,有時候她都得將手邊正處理到重要階段的釀酒工作停下來,所以最近她把酒做壞、白白浪費了材料的機會特別多。
就像現(xiàn)在,原本她要做燒酒的糯米需要先蒸熟,再和面釀甕中數日,但稍早前她正看顧著這糯米即將蒸熟的階段,老夫人又派了人來將她找去,等到她去伺候要和羅彩依出門去廟里上香的老夫人回來,替她看火的翠萍和小紅因為將火燒過頭,她要的糯米就不能用了。
這會兒,她一邊得安慰自責難過的翠萍和小紅,一邊還要整理自己突如其來的倦怠感。讓兩人幫她把做壞的東西全部收拾好,再找借口要她們替她將午飯送到小廳里,她才下去藏酒窖。
站在放著大大小小陶甕陶缸的整列架子前,置身在彌漫各種迷人酒香的酒窖中,她原本低落的心情總算好些了。
在酒窖里又待了一陣子,最后濾了一壺松子酒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