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池邊,盧緦妮對著清澈的池面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的倒影,時而摸摸瘦削的面頰,時而撫著尖細的下巴,時而捏捏細瘦的手臂。
她身上穿著一襲粉色衣裳,外罩一件淺綠色半透明寬衫,手臂處圍著一條褐底藍色圓點的披帛,頭發梳成墮馬髻,膚色白皙如雪。
兩手插在不盈一握的蜂腰上,她看著池面上倒映出來的人影隨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而變化不同的姿勢。
輕快的跳了幾下,感覺身子十分輕盈,不再有以前那種沉重的感覺,她不禁彎起唇瓣,對著池面那抹纖細的人影綻開歡快的笑容。
走來的三名女子看見站在池畔的她,心中都有些鄙夷,走在左側的謝家二小姐謝春紅輕蔑的出聲,“你們瞧,那傻丫頭又在顧影自憐了。”
這幾日盧緦妮不是拿著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個兒,就是站在池邊望著池面的倒影癡看著,像個傻瓜。
“她再怎么瞧也沒用,她及不上咱們如茵十分之一的美!贝藜掖笮〗愦掊\柔語調里的輕視毫不遮掩。她已出嫁,這次是特地前來祝賀弟弟大婚。
“大姊謬贊了,如茵哪比得上盧小姐的身份高貴。”沈如茵細柔的嗓音含著笑意道。
三人的體型都十分豐腴,穿著低領露胸的衣衫,是這時代美人的典型。而她們談話的音量不小,似是完全沒有顧忌,絲毫不怕被談論的對象聽見。
聽到身后傳來的說話聲,盧緦妮臉上的笑靨頓時斂起,旋身準備離開。
“給我站住,你沒瞧見咱們嗎?”謝春紅不滿的出聲叫住她。
聽見喝斥聲,盧緦妮腳步一頓,裝得有些呆愣迷茫的轉過身望向她們,隔了須臾才開口,“瞧見了!
“盧家難道沒教過你禮儀嗎?”崔錦柔不悅的質問。
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趙郡李氏、隴西李氏,是大唐最著名的七大世族,其中尤以清河崔氏居首,世家之間也;ハ嗦撘。
這次崔氏便是與范陽盧氏聯姻,不過花轎快抵達時,突遭雷擊,坐在轎里的盧緦妮因此昏厥過去。
雖然翌日她便清醒過來,但已錯過了拜堂的吉時,又不宜再將她送返盧家,只得先留下來,另擇適合的吉日再拜堂完婚。
看著她們,盧緦妮緩緩開口,“見過大姊、謝二姊,還有如茵姊姊!
沈如茵是她準夫婿的寵妾,若是前幾天沒有發生那件意外,她已經嫁進了崔家,那么依禮反而是沈如茵該向她行禮才對。
崔錦柔和謝春紅哼了聲。
見過禮后,盧緦妮準備要回房,卻在腳剛抬起時,被沈如茵拽住手臂。
“緦妮妹妹別急著走,沒事的話,不如和咱們一塊過去涼亭那兒坐著說說話可好?”她伸手指向左方的一座涼亭。
不好甩開對方的手,盧緦妮只好與她們一起走向不遠處的涼亭。
亭子里下人已備好一桌酒菜,旁邊還擺了一張琴。
看見那張琴,謝春紅望向盧緦妮詢問:“你會彈琴嗎?”她是四人中身材最豐腴的,豐滿的胸脯幾乎都快從那件低領的湖綠色衣衫里蹦出來,肥厚的下巴足足有三層之多,轉頭的時候還會隨之抖動。
“我不記得了。”她搖頭。她并非真正的“盧緦妮”,古代大家閨秀會的她未必會,只能裝作遭雷擊后,她什么都忘個精光。
“那你可要好好跟如茵學學,她彈的琴可是一絕。”謝春紅輕蔑的瞥她一眼,但在望向沈如茵時則立刻換上了一張笑臉,“如茵,有好一陣子沒聽見你撫琴了,去彈首曲子給二姊聽聽!庇捎谀赣H出嫁前是崔家小姐,她與崔家算是表親。
“好!弊角僮埃蛉缫鸢啄鄣氖种笓芘傧,配合著悠揚的琴音,她嘴里也吟唱著曲子。
盧緦妮靜靜聆聽著,目光則從沈如茵白皙圓潤的臉移向她的胸脯,她身上穿著的桃紅色衣衫將她飽滿的胸部擠出一道明顯的乳溝。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略顯干扁的胸部,出神的不知在想著什么,沒有留意到沈如茵已彈完一首曲子,與崔家大姊、二姊閑聊了起來。
冷不防,沈如茵朝她丟來一句話-
“緦妮妹妹最喜歡哪首詩呢?”
“什么?”她沒聽清楚她的話,神色有些茫然。
“在問你最喜歡哪首詩,你不記得怎么彈琴,詩總多少還記得些吧?”見她又呆又蠢又瘦,回話時也傻愣愣的,崔錦柔不由得對她更厭惡。
“詩?我記得!彼h首。
“那么緦妮妹妹喜歡哪首詩?”沈如茵耐著性子一臉和悅的問。
她想了下,緩緩念出鄭愁予所寫的〈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般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聽見她念的詩,謝春紅怒斥,“你吟的這哪里是詩,沒有對仗、不合平仄、也沒有押韻,這也能稱為詩嗎”
這時一道笑聲響起,接著是略顯低沉的男音傳來,“雖然沒有對仗、不合平仄、也沒有押韻,不過這詩聽來倒挺有趣的!
看見走進涼亭的兩名男子,謝春紅臉上登時堆滿笑容,迎上前去,“頌斯哥、督蘭哥,你們怎么來了?”
頌斯是崔歡的字,他是崔家四公子,而督蘭是崔皓的字,是崔家三公子。他們習慣以表字來稱呼對方,不過兩人雖分別是三公子和四公子,卻并非同父所出,他們的父親是兄弟,兩人其實是堂兄弟。
此地是崔家在揚州的別苑,由于崔督蘭在揚州任官,不能擅離職守回鄉成親,因此先前便選擇在此地成親。
“聽下人說你們在這兒吟詩撫琴,我和督蘭就過來瞧瞧!闭f完,崔頌斯看向盧緦妮,“你能將方才吟的那首詩再吟一遍嗎?”
她點點頭,依他的要求再念了遍,念完,瞅見她的準夫婿崔督蘭對自己視若無睹,直接走向沈如茵身旁坐下,手搭在沈如茵肩上,神態親昵的喝著她端到他唇邊的酒。
察覺有道目光專注的看著她,她的眼神從崔督蘭身上移開,望見崔家四公子那雙略微上挑、透著絲邪肆的眼眸正玩味的打量著她。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這些句子倒是挺新鮮的,這是誰做的詩?”崔四公子問,他倚著柱子,俊逸的臉龐帶著抹漫不經心的笑容。
盧緦妮緊蹙著黛眉,仿佛在努力思忖,片刻,她茫然的搖首,“我不記得了。”
崔頌斯也沒再追問,轉而看向堂兄,“三哥,你覺得三嫂方才吟的這首詩如何?”兩人雖還未拜堂,但她和崔督蘭的婚事早已訂下,是以他直接稱呼盧緦妮為三嫂。
崔督蘭評論道:“完全不符合格式,不過文句倒是挺新奇!
看看崔頌斯,再望望崔督蘭,盧緦妮突然緊抿著唇,暗暗握緊拳頭強忍著笑意,但不行了,她真的忍不住了。忽地,一陣笑聲從她嘴里逸了出來。
在場的幾人全都不解的看向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發笑,還笑到整個人抱著肚子彎下腰。
“你在笑什么?”崔錦柔不悅的皺起眉問。
“沒……哈哈……”她試著想收起笑意,但一抬頭看見崔四公子和崔三公子的臉,禁不住再笑了起來。
發現她瞟向自己,崔頌斯挑起眉狐疑的問:“我和督蘭的臉很好笑嗎?”
她搖頭,揩了揩笑得噴出的淚,勉強擠出了話,“是你們的名字……”她剛才突然發現頌斯念起來好像閩南語的“爽死”,督蘭則是“賭爛”,而盧緦妮剛好就是“盧死你”。
真的是太好笑了。
“我們的名字有什么不對?”崔督蘭剛毅的臉上面無表情,不覺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可笑之處。
“爽死、賭爛……”念了一次,她忍不住再笑出聲。
崔頌斯摩挲著下顎,耐著性子等她笑完,才出聲問:“我們的名字讓你想到什么嗎?”聽她的話意,他們倆的名字似乎令她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抬眸迎上那雙略帶探索的眼神,盧緦妮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局促不安的趕緊搖頭!皼]、沒有,我、我亂說的!
崔錦柔出聲,但不是好意要為她解圍,而是表達自己的不滿,“我瞧她自從被雷劈昏了之后,整個人都變得癡癡傻傻的,娶這樣的妻子怎么行?三弟,我看你不如解除這樁婚約,把她送回盧家去!
“三哥的婚期已敲定,三個月后要再重新舉行,此事也已派人通知了盧家,若現在把她送回盧家,大姊打算怎么向盧家交代呢?”淡淡瞥去一眼,崔頌斯慢條斯理的出聲。
“這……”接到堂弟投來的目光,崔家大姊心頭一凜,連忙改口道:“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不是當真的!
不同于親弟弟督蘭那樣剛毅穩重,這位堂弟整個人透著一股邪氣,雖然排行還在她和弟弟之下,但是崔家所有的人都不敢招惹他,即使是她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有點不適,先回房去了!辈幌朐倭粼谶@里遭人譏刺、探究,盧緦妮小聲開口,低垂著臉轉身離開。
她察覺背后有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她不敢回頭,因為感覺得出來那道目光似乎是來自崔家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