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辛云道姑風塵仆仆地趕來,她細眉長目,面容清雅端正,年約四旬。
崔家兄妹屏息站在床榻邊,看著她施法要引陶樂的魂魄歸位。
念完一串咒語,辛云道姑揚手一揮,嘴里喊道:“魂魄歸位!”
陶樂卻不但沒有回到盧緦妮的身體里,還向后彈飛翻滾了數圈才落地。
見師傅竟也無法引魂入體,崔潤蓮低呼一聲,“啊,怎么會如此?”
一旁看不出陶樂身影的崔頌斯急切地開口詢問““潤蓮,情況怎么樣了,成功了嗎?”
她這次用朱砂畫了張符咒,貼在盧緦妮的額心,再慎重地拿出引魂鈴,手比出指訣,口誦咒語,再次施法引魂歸位。
陶樂感覺自己被一道引力拉著向前,但在碰觸到盧緦妮的肉體那一瞬,她再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整個彈飛。
這次她覺得自己全身震蕩得差點要散開,好半晌才平息下來。
“如何?”崔頌斯急問結果。
“還是送不回去!贝逎櫳彄u頭說。
辛云道姑臉色有些蒼白,“四公子,請恕貧道無能為力。”
“師傅,以您的修為,為何會無法將嫂子的魂魄引回她體內?”崔潤蓮不解地問,她以為有師傅出面,一定能成功,沒想到竟然也失敗了。
辛云道姑解釋,“這具肉體有股力量在排斥少夫人的魂魄,也許是因為少夫人并非這具身軀的真正主人,才會導致這種情形!
沉吟了下她再說:“當初或許是因為雷擊的力量而崔少夫人的魂魄穿越千年時空,附在盧家小姐的身上,按理說,她的魂魄既然離了體,本該回歸自個兒的身軀,但不知為何竟還留在此處?”
她一來崔家,便看出眼前的魂魄并非盧緦妮的,之后才從徒弟那里聽說陶樂離奇的來歷。
“師傅,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了嗎?”崔潤蓮擔憂地問。
略做思考,辛云道姑說道:“有一人也許有辦法將她的魂魄重新引回體內。”
“是誰?”崔頌斯急問。
辛云道姑吐出四個字,“白笙道長!
“我已派人去尋他了!毕惹坝腥藖碚f曾在泉州見過白笙道長,問明詳細情況后,要那邊的人尋找道長的下落。
“最好盡快請來他,生魂與死靈不同,若出了竅后,久久無法回到肉體內,只怕時日一久,便將會魂飛魄散、神魂俱滅!
聽見此話,崔頌斯整個心往下一沉。
辛云道姑此行雖然不能為陶樂引魂入體,但臨走前她施法為崔頌斯開了眼,讓他終于能看見陶樂的魂魄。
第一眼看見陶樂的魂魄時,崔頌斯怔了瞬,“這就是你真正的模樣嗎?”
陶樂很緊張,直勾勾地看著他,她看得見他的嘴在動,卻聽不見他的聲音。
一旁的崔潤蓮連忙說:“大哥,你要用靈識跟嫂子交談,她才能聽得見你說的話!
辛云道姑在旁加以說明,“便是用意念與她對話,你努力將你想要表達的意思轉化為念力投射出去,她便能聽見!
崔頌斯依辛云道姑所言,用意念將自個兒的意思傳達給她。
陶樂終于聽見了她說了什么,她羞赧地低頭望了望自己豐腴的身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胖不好看?”
“不,你很美!彼请p微微上挑帶著絲邪肆的眼瞳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
她羞澀一笑,她不記得自己與他之間的事,但看著崔頌斯的俊顏,她的心卻不禁怦怦怦狂跳著,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依稀曾經經歷過。
崔潤蓮見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也不再說話,她不禁想開口催促他們,辛云道姑見了一把將徒兒給拽出寢房,不讓徒兒去打擾他們。
片刻,崔頌斯面露心疼地問:“你這幾天一直徘徊在這寢房里嗎?”孤孤單單的誰也看不見她,一定很難受。
“嗯!
“是我不好,累你受傷,遭受這樣的苦。”他自責。思及她為了救自己而推開他的那一瞬間,他胸口便隱隱作痛。
他情愿那柄飛刀是射在他身上,也不愿她受一分一毫的傷。
保護不了摯愛的妻子,只能眼睜睜看見她在他眼前受重傷,面臨著這種處境,讓他萬分憎恨自己的無能。
“這件事不能怪你,你也不愿發生這種事!彼B忙安慰他。看出他露出這樣內疚自責的神情,她很不忍心,她不記得以前的事,卻覺得他應該是個高傲自負的人,不適合流露出這種表情。
他上前想擁抱她,但他的手臂直接穿過了她的身子。
他懊惱地推開一步,舒開手臂,小心翼翼環住她,盡量不去碰觸到她的身子。
她靜靜地呆在他懷里,雖然他們無法碰觸到對方,可是她感覺得出來,眼前這這個男人的懷抱好溫暖、好深情。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對待她。
她的胸口盈滿了一股熱氣,她不記得他,可是她想自己一定是很愛眼前這個男人,她的心才會為他跳得這么激烈。
半晌后,她緩緩出聲,說出心里的疑惑和憂慮,“我來了這里,你想真正的那個盧緦妮去了哪里?她會不會再回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過我不會允許她再回來!北R緦妮的身軀如今是屬于陶樂的,他決不允許除了她以外的人擁有那副身子,即便是真正的盧緦妮也一樣。
如辛云道姑所言,陶樂的形體日漸變得淡薄,若是再不回到肉體內,只怕再怕不久就要神魂俱滅。
而派去尋找白笙道長的人卻遲遲沒有傳回好消息。
一向從容不迫的崔頌斯再也沉不住氣,命人張貼告示,懸賞能人異士。
白笙道長那邊不知何時才有下落,他必須在陶樂消失前,找到人幫她引魂歸位。
由于懸賞的金額十分豐厚,因此告示一張貼出來,上門的人便絡繹不絕,然而大半皆是欺世盜名的神棍騙徒居多,即使真正略有修為之人,能看見陶樂的魂魄,也無法助她引魂歸位。
“你連個影子都瞧不見,還敢自稱是得道高人?給我攆出去!”又來了一個騙徒,崔頌斯臉色陰沉,不悅低吼,“難道湯堂堂大唐除了白笙道長,就沒有其他能人異士了嗎?”
姜管事遲疑了下開口,“四公子,外頭還有三個候著!
“叫他們全都進來。”
于是,走進來了一僧一道一乞丐。
冷冷掃他們一眼,崔頌斯冷著臉開口,“你們看見了什么?”
三人各自朝寢房里打量了一圈,那名僧人率先出聲,“施主,這房里有邪物作祟!
“是何模樣?”崔頌斯不動聲色地問。
“那是一個狐妖,她……”
不等他說完,崔頌斯沉著臉命令,“給我攆出去!”
“你呢,道長,你看見什么?”姜管事將僧人帶出去后,他接著詢問另一名道士。
“作祟的是一個冤魂,他……”
同樣不等他說完,道士就被趕了出去。
乞丐不等崔頌斯問,在那雙冷如寒霜的厲瞳注視下,嚇得逃了出去。
“沒用、沒用,每一個都這么沒用,姜管事,你究竟是怎么辦事的,盡找些廢物騙徒回來?”崔頌斯將滿腔怒火發泄在管事身上。
姜管事很委屈,這些都是揭了告示自己找上門來的人,不是他去找回來的,他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讓他們進來,他們會這么沒用委實怪不了他。但見自家主子在氣頭上,他也不敢辯解。
事實上,四公子平素鮮少如此遷怒旁人,他跟隨四公子多年,這還是他頭一次瞧見自家主子如此震怒,而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少夫人。
打從少夫人受傷后,主子便沒了往常的從容不迫。
這陣子的四公子陰沉易怒。
崔頌斯滿臉惱怒地橫他一眼!澳氵杵在這兒做什么,還不快去再給我找!”
“是,小的這就去找!苯苁纶s緊出去。
姜管事離開之后,陶樂飄到崔頌斯身邊,安撫他。
“你別生氣!彼牪灰娝麄冋f的話,但從他臉上她看得出他很不悅。
他看向她比昨日又淡薄了些的身影,心一痛,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他也看得出來這意味著什么,再不為她引魂入體,過不久她就要魂飛魄散了。
他注視著她,斂去怒容,輕柔地出聲,“我不生氣,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他眼里不經意流露出的那抹憂心焦急和哀傷濃得讓她跟著心酸起來。
“是不是還找不到能幫助我的人?你別難過,生死有命若是我注定要消失,那也是我的命……若我真的煙消云散,以后你就把我忘了吧!泵獾盟看蜗肫鹚换,就傷心一回。
聞言,他臉色一變,“你竟然叫我忘了你?”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為一個人傾注了所有的感情,他怎么可能忘得她了?與她一起共度的那些日子是他最珍貴的回憶,她怎么能殘忍地要他忘了!
她被他那帶著責備的沉痛眼神看得心都揪了起來,“我……只是不希望你太傷心!
“你若不想我傷心,就為我留下來!”他凝視著她要求。
“我有在努力……”她黯然垂眸,她每天都試著想回到盧緦妮的身上,但沒有一次成功。
崔頌斯看著她,心一揪,他知道她每天都冒著神魂震蕩之苦一次又一次地嘗試,他不能再苛求她。
過往遇到再困難的事,他都能想到辦法解決,唯獨此次,他一籌莫展。即將失去她的恐懼緊緊盤踞在心口,讓他焦慮難安。
看著他憔悴消瘦的臉龐,她好不忍。怕他會累倒,她勸他,“你這段日子都沒有好好休息,去睡一覺吧,也許醒來我就能回去了,或者找到了那個白笙道長!
“我睡不著!彼麚u頭。他很怕自己一閉上眼,醒來時就再也看不見她。
“你不睡,累壞身子怎么辦?那我陪你睡好不好?”她溫言勸哄。
她眼里的擔憂讓崔頌斯緩緩點頭答應,他將盧緦妮的身軀抱到軟榻上,挪出床榻的位置,免得陶樂一接近又被彈飛,然后他才在榻上睡下,陶樂飄過去在他身旁躺下。
一人一魂同榻而眠,他的手指輕輕描繪著眼前那張他無法碰觸到的臉龐。
被他那雙飽含著愛意的眸關注視著,陶樂的心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騷動,掙扎著要從心底深處被釋放出來,隱隱約約有幾幕影像從眼前一掠而過,但她來不及捕捉,便一閃而逝。
可她能隱約感覺到,那些影像似乎是關于他和她的。
想了下,陶樂問:“我當初怎么會嫁給你?”她想多指導一些兩人的事。
“原本你是要嫁給我三堂兄,但后來你傾心于我,死活不肯嫁給三堂兄,所以我才娶了你!被貞浧鹜拢Z帶笑意,神色柔和幾分。
“是我傾心于你?不是你愛上我的嗎?”她狐疑地質問。
“是你先傾心于我!彼豢谝Фǎ又f:“你說非我不嫁,于是我只好去求皇上賜婚,讓你改嫁給我!
“是我非你不嫁?還是你非我不娶?”她瞅睨著他,別以為她忘了以前的事,就可以騙得了她,她感覺得出來他對自己多一往情深。
他注視著她良久,俊顏緩緩揚起一笑,“是你非我不嫁,而我非你不娶!
憶及兩人共度的那段甜蜜日子,他的神情透著說不出的溫柔。
他又叨叨絮絮地告訴她一些他們之間的事,說著說著,久未合眼的他疲憊地合上眼,不知不覺入睡了。
成為一抹魂魄的陶樂毋須睡眠,也毋須飲食。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不知是不是他方才的話勾起了她遺忘的記憶,原先模模糊糊、無法捕捉的影像又再次浮現眼前,漸漸的,越來越多的畫面--閃過,逐漸清晰。
終于,她憶起了所有的事,從他們兩人相識、相戀到成親的經過,她全都想起來了!
眼眶里的淚一串串滑落,能回到千年之前,與他相遇相愛,是她此生最值得慶賀之事。
只是時間為何這么短暫?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共度白首,她不想食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