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心有靈犀,她能知他心中正為何事起伏。
她輕揪他的衣,道:“麗揚不怕!
聶行儼胸中一震,姑娘趁他發怔,輕易掙開他雙臂,抬頭看他。
“玄素若然羽化,頂多是只大烏鴉,咱們家老大可是一頭雄赳赳、氣昂昂的蒼鷹,較對方高、比對方壯,鷹翼一展比鴉翅長好幾倍,怎么瞧都占上風。玄素有一大群嘍羅供他使喚,咱們也有不少幫手,所以,不怕!鳖^一點。“所以你……你也不要擔心,我可以應付,沒事了……”
她這是想安撫他嗎?用如此蹩腳的法子?
聶行健瞇目直盯她,盯得她又靦腆撓臉,他二話不說再次拉她入懷。
一手擱在她耳后,見她下意識偏過頭,頰膚蹭著他粗糙掌心,他薄唇微乎其微一勾,嗓聲卻冷峻了些——
“你嘔出的那口黑血并不尋常,藥巫奶奶以為,那是據住你胸中的魘!
“……嗯!彼种乜谀﹃h首!耙詾橹皇潜唤枇Υ蛄,沒想那記反策暗中還夾帶另一記,雙目之所以不能視,應是被魘住了。但已無事的,那是你沒瞧見,人家我也發了威,把玄素的黑衫撕得夠破,他全身都冒煙了,就算……就算被拖進那個地方,我也沒怕,我能聽到你的聲音,你在喚我,一直喚著,我知你在身邊,就沒怕!
身子驀地又被用力一箍,快把她胸臆間的氣全擠壓光。
……唔,好像真讓他受驚嚇了。麗揚內心虔誠懺悔。
想想從相識至今,她還真干下不少驚嚇他的事,他大可選擇不予理會,卻一次次對她伸出手,未曾棄她。
放棄她的人,永遠只有她自己。
她環住他的腰,嘆了聲,慢吞吞道——
“這一次雖亂得很,但我覺得,他確實如他所說,此次前來,沒有惡意……晴,頂多是試探的意味濃了些!
“結果你把老大召來,讓老大把鷹群也帶來了!彼藭r盡管說得淡定,當時見到鷹群飛來的景象,心都快跳出喉頭,知她定然有異,然無計可施,只能策馬狂奔再狂奔。
手撫向她的背,徐徐挲摩,似這樣做能緩下那份緊繃與沖擊。
麗揚道:“事情是如何發生,我其實……不很清楚。那時情勢急亂,就很希望有誰快來援手,腦中自然而然想起老大,想到鷹兒們,自然而然就……就那樣了……”頓了頓,聲音更低幽。“……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明白何事?”
“明白所謂的神選護佑,明白什么是命定之人,明白……明白阿爹阿娘一直想讓我明白的事……”只是族已滅,徒剩她一個,鐫刻在心魂上的傷雖已穩下,也難免悵惘。
聶行健想起當年她在墜崖前所說的話——
蒼鷹大神沒選中誰的,所謂鷹主,說穿了只是一族之長罷了……
什么天賦異稟,什么神選護佑,都沒有的……
歷代鷹主背上的展翼紅印,其實就是個普通胎記,哪來什么神神鬼鬼?
她鷹族的信仰大受考驗,令她不愿去信,而今她……莫非……
“咦?你、你……等等!怎么又——欸……”說話不都說得好好的,怎又開始動手動腳?她的惆悵都變得不惆悵了!
原就為了方便她好眠而被些微松解的腰帶與衣襟,一下子被他扯開。
他拉下她的衣衫,她兩只小臂還套在衣袖里,身子已再度被按回他胸前。
他峻瞳爍輝,仿佛瞧見一件極美之物,不禁屏息。
薄唇輕緩落在她裸肩上,當氣息吐出時,熱力拂掃。
他的指在她裸背上游移,愛極她背部線條似,撫過又撫,尤其是她兩塊琵琶骨之間的肌膚……特別令他留連。
打從這一次被他帶出陀離王廷重回雪峰的地底洞,兩人要好在一塊兒了,她便發現,他就愛親吻她背央那片清肌,像特別能撩撥他一般。
而此時他又緊揪她不放,灼唇從她肩頭一路往背心烙印,她禁不住輕喘,抵著他微微顫抖。
以為他受驚嚇,不痛快,想往她身上討安撫,她悄悄嘆了口氣,覺得自個兒是該負點責任,打定主意準備隨他折騰。
豈料,他像是親夠、摸夠、嗅夠,又將她權至肘部的衣衫整個拉上。
……發生什么事?
她眨著迷惘大眸,膚上紅潮正盛,唇輕啟,細細吐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吃些東西。”聶行儼道。
“。俊彼瞪悼茨腥苏贡蹖珟淄辖,她是不是錯過什么?
“不餓嗎?”他又問,挑眉看她。
“……餓!钡孟癫皇俏钢锌仗,而是……是……
她又被他玩了,是不?
“你這人……你怎么這樣?!怎么這樣嘛……”意會過來,她忽地輕嚷。
陣底原就微潮,是因主動跟他提及關于阿爹阿娘想讓她明白的那些魔族信念,如今心傷漸穩,但悵惘難免,提及了總要觸動淚意,而她都這樣了,他還來欺負人!
一時間沒忍住,她嚷著嚷著淚水就涌出來了。
聶行儼沒要欺負她的意思,唔……或許是有一些些吧。他挲挲挺鼻。
但那也是想讓她先進食,所以他才強要自己收手,怎么……哭成這樣?!
她揉著眼睛,越揉淚水越多,惱羞成怒似,干脆頭一撇,身軀一轉,不看他也不聽他,逕自哭著。
他雙臂盤胸,想等她自個兒回頭,但她哭得不住輕顫的身背多可憐……
實在沒法子,他鐵臂一探一抓,不由分說將她整個人舉到自己盤坐的大腿上。她扭動,試著挪開,但他不讓,再一次將她綿軟身子按入懷中,低聲道——
“總要把你喂飽、有力氣了,折騰起來才夠勁,不是嗎?”
結果她更羞惱,掙扎得更厲害。
他力氣遠遠勝過她,根本沒將她的蠻力瞧在眼里,輕輕松松制伏。
她閉著眸喘息,羽睫猶沾清淚,他俯首去吻,吻得她又輕輕發抖。
在她紅透的巧耳邊,他自言自語般嘆逸——
“別哭,不是僅余你一個……”
紅鬃駒的鐵蹄踩在薄雪與厚厚枯葉上,發出略刺耳的沙沙聲響。
藍霧彌漫的石林,一塊塊巨巖歷經千年風霜,早被風與細沙磨得坑坑巴巴,矗立在一望無際的平沙曠野上,更顯奇詭氛圍。
石林里一株老樹盤根錯節,枝椏多而睜嶸,樹上無一片葉子,停著滿滿的鴉。群鴉無聲,在藍霧中形成極詭譎的一幕。
待紅鬃駒踏近,連人帶馬皆被藍霧包圍時,樹上的鴉忽地啪啦啪啦群飛而起,落地時候,化出墨發黑衫的男子。
乍起的騷動令紅鬃駒倒退了兩步,壞脾氣般噴出一團團白煙鼻息,全賴主子展現力量,穩穩控韁。
“我這地方許久不曾有人,欸,閣下竟能尋到此處,想來是那個老藥巫指的路吧?”玄素搖頭嘆氣!耙郧八是個小姑娘時,其實挺可人意兒,逗起來頗樂,也不知從何時起,她瞧著我就怕,也就不來跟我玩啦!
聶行儼未理會他的自嘆,單刀直入便問:“你追來此處有何目的?”
“這話該我問才是吧?此處是我老巢,回自己的巢有何不對?”玄素微退一步,忙又說話!伴w下這匹馬著實碩健,我瞧它兩排馬齒正磨刀霍霍,咱倆還是保持一些距離方為上策。再有,你的臂力我那日是小有領教了,北定王爺的大將軍頭銜果然不是鬧虛文,你若一怒奮起攻來,我不好招架,所以,你我還是別太親近,拉開一些距離,護了你也保了我。”
聶行儼沒被他的話繞歪,沉聲再問——
“你在陀離王廷多年,龍瑤攝政公主雖奉你為大國師,對于陀離內外政務你向來冷眼旁觀,從不沾手,那個所在既能待得輕松逍遙,無事身輕,何以那一夜毅然棄之,跟隨至此?”
玄素挑眉!翱磥硗与x王廷內安插了不少你的人,暗樁打得不少!边B他平時閑得發慌都被瞧出。
聶行儼嗓聲轉冷,道:“還不夠多,要不不會那么晚才得知達赤王猶活。”
玄素搖搖食指。“不,他不是活,是沒死透。不過此人如今已作古,不值再論。至于離開陀離一路尋來,只覺與鷹族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分,前來一會之后嘛……是,這一任的鷹主姑娘確實挺有趣,眼睛會說話,瞪人時狠勁十足,這要允了她單挑,都不知自個兒能挨她幾拳,但無奈又可惜了,這一個鷹主姑娘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她……”話,突然頓住。
他原就偏白的面色莫名其妙一變,變得更加澄透,如凝出一層透明薄霜,寒得教人凜心。
聶行儼神情峻厲,冷冷哼聲——
“當年鷹族盡滅,除麗揚三公主以外,還有誰存活?”
“鷹族豈被滅盡?沒有的,明明活下不少……”此話自然而然逸出,話一出,玄素一身黑衫陡振,似又被自己嚇得不輕,臉色更糟。
聞言,聶行儼額角驀然緊抽,劍眉飛凜。
“……你是如何得知?”
玄素望向他!澳闫鋵嵰仓,所以才想將這個鷹主姑娘帶往那個地方!甭灶D!岸沂侨绾沃馈蚁袷恰恢倍贾馈
眼神挪開,變得飄忽不定,像努力想記起某事,卻不可得。
“你說,為何我會喚出‘鷹主姑娘’這稱號?是我喚慣了嗎?不可能……鷹族的神選鷹主一直以來都是男性不是嗎?直到如今才有個女娃現世,怎可能是我喚慣……如果……如果真喚慣了才會脫口而出,但這一任的鷹主姑娘卻不是我要的那人,那說明與我有緣的……其實是另一個曾出現過的鷹主姑娘,是這樣嗎?是嗎?”
求你援手,求你救救我鷹族族人……
我愿代替你留下,愿為你靜守,在這冥谷黑淵……
玄素腦中如有一大團銀火猛爆開來,亮到雙目劇痛。
聶行儼先是聽他失心瘋般喃喃自語又自問自答,再見他五官扭曲驟變,痛到扶住長杖單膝跪下。
藍霧突然掀起波動,翻涌得甚是迅速,接著地上傳來古怪聲音,越來越響。任憑聶行儼控韁再狠,紅鬃駒仍被擾得躁動刨蹄,不斷甩鬃噴息。
朝他們襲來的是無數的荊棘藤蔓,沿著地面,四面八方爬向他們。
連那棵供渡鴉棲息的大樹,樹根亦蠢蠢欲動,其中一條從厚厚枯葉層底下探出的細根如靈蛇吐信,倏忽間纏住玄素一只腳踩。
而這位陀離的前國師大人揮杖能動乾坤,此時卻認命般一動也不動任由纏繞。他既不愿動,下一刻就更加動彈不得,那條細根一將他卷住,更多的荊棘藤蔓與樹根涌上,直要將單膝跪地的黑衫身影吞沒。
情勢兇險,聶行儼倏地抽出佩在鞍側的鐵長刀左砍右斬,不斷劈削。
不涉陰詭之道,不懂鬼神之術,亦知此時情勢完全脫出掌控。
此地不宜再留!
紅鬃駒飛踢跳躍,他騎在馬背上揮刀連砍過去,利刃劈開纏住玄素四肢與軀干的數條詭物,探臂提抓,一把將近乎僵化的玄素甩上馬背。
“駕!”口中大喝,聶行儼雙腿一踢,用力夾緊。
紅鬃駒得主子之令,縱蹄朝藍霧流出的方向飛躍。
樹根追不過來,在原處張牙舞爪,荊棘與藤蔓則隨他們轉向,狂生瘋長。出石林!
唯一活路!
聶行儼模糊有個想法,覺得只要跑出這座石林,便安全無虞。
若是跑不出……
則極有可能被吞個干凈俐落,尸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