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夢了。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夢見過去的事。
永遠記得娘生辰那日所發生的點滴——
應子丹送她到嚴大夫那里,趁大夫為上藥時,居然又跑去找霸王李算賬,前后不到一刻鐘時間,霸王李被他打得跪地求饒,從此成為他的手下。
離開大夫那里,他們到街上各自挑選樣禮物,等回到家,才看見倒在地上奄奄息的娘。
他們那么小心翼翼照顧娘,娘終究還是撒手人寰。
娘的葬禮怎么舉行的,都不記得,只知道心很痛、很痛,打有記憶以來,還沒么痛過,痛到好像全都擰在一塊,干脆想死之算。
爹不去教課,整日借酒澆愁,父女倆的三餐全賴應伯母打理,不知該做些什么好,成天渾渾噩噩的。
笨蛋,你是在做什么?你不是答應你娘會好好照顧自己、照顧你爹,不讓你娘擔心嗎?那你看看你現在是什么模樣?就像是行尸走肉樣,象話嗎?對得起你娘臨終的托付嗎?你還有爹要照顧,你知不知道?
你不是叫要振作起來嗎?那你自己呢?說到沒做到,還要別人聽你的話,算什么偉大的師傅!根本是個表里不一的混蛋!
那夜,又一個人躲起來哭泣,是應子丹找到她,狠狠罵她一頓,縮在他懷里哭得更厲害。
自此之后,沒再哭過,曉得爹因娘的過世而失心喪志,若再不堅強,將會辜負娘的托付。
她是孝順的好孩子,一定會照著娘的交代去做。
當最脆弱的時候,是應子丹始終陪在她身旁,他不多話,泰半時間都是靜靜陪伴,不會陪她聊,更不會刻意逗她笑,卻能感受他的體貼,因此無論有多少人不諒解他的行為,即便也不贊同,一旦有人辱罵他,永遠會第一個跳出來為他辯護。
因為在她心底,應子丹已經有不同地位。
這世上,除爹之外,應子丹是第二個教掛心的人。
對他,甚至曾有過動心的感覺,只不過……
等等,腦子里依稀記得似乎發生什么事情,好像是……
對,應子丹受連累,他們雙雙跌落山下──
“應子丹!”殷琥珀猛地抬起頭,頭頂撞上堅硬的東西,悶哼聲,也不知撞到什么,滿腦子只想找應子丹。
“叫什么叫?還沒死,別叫那么大聲!
痛!笨人,要清醒也不會以柔和的方式嗎?他的下巴痛死。
他沒死?!那他們……漆黑的夜里,眼前片黑,即便聽見應子丹的聲音亦看不清楚。
“應子丹,你在哪里?”
他揉揉犯疼的下巴,沒好氣道:“你是撞傻啊?沒發現你正躺在我身上嗎?”她的頭可真硬。
察覺雙手抵著有硬還上下起伏的東西上,殷琥珀猜應該是他的胸膛,腰部似有只手攬著,原來被他抱在懷里。
“沒事吧?”
“差被你害死。”
沒事就好,安心之余又把臉枕在他胸口處,他的惡言令不由得嘆氣!鞍,應子丹,明明你是個好人,為何話就不能稍微修飾下,好話一句、壞話一句,會讓聽的人有截然不同的心情呢!
“目的達到就好!惫芩椒ㄈ绾。
“話說得漂亮,比較不會得罪人!
“我從來沒得罪人!狈吹故堑米锼娜私y統先完蛋。
“那為何不能對我好些?”滿心納悶!昂么跷覀円菜愕蒙鲜乔嗝分耨R,對吧?”
“我只在床上對人好!
“……”
“抱這么緊做什么?不怕男女授受不親?”
“可是我很冷啊!比肭锏囊垢裢饫洌幌肜渌喇斎灰∨。
他拉起外衣,將兩人包得密不透風。“這樣還會不會冷?”
“好多。”有別于應子丹最近的輕佻,今晚的他令她很有安全感,不由自主想多依賴他,好似有他在,便不必再擔心危險!拔覀兙烤乖谀膬?”
現在才擔心不嫌慢嗎?“我們跌落另一個洞里!
“上回栽入一個洞里,這次又跌落另一個洞里,怎么跟洞這么有緣呢?”
“還連累!
“哎呀!”知道都是自己的過錯,殷琥珀笑著道歉。“真的不是故意的,怕那條蛇會咬到,情急之下才……反正我們都平安無事,就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吧?”
“你該慶幸沒事,要不鐵定拿你來陪葬!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要怎么拿我出氣都行,只要我們能先出去!
縱使看不清的五官,應子丹也能猜出臉上此刻必定是堆滿尷尬的笑容!拔乙粋人可以上去!
“那我呢?”
“沒聽見我一個人嗎?”
殷琥珀聽,連忙抓緊他的衣服,以防他扔下自己不管。“那我呢?應子丹,該不會為要報復我而把我扔在里吧?”
應子丹敲頭頂記!澳惝斒俏沂裁慈?”就算他真的會這么做,被扔下的對象也不會是她。
“對不起!”殷琥珀摸摸頭,好疼。好怕黑,不過幸好有應子丹陪在身邊,減少的恐懼!澳恰F在怎么辦?”
“先爬上去,再找找有沒有樹藤好讓你爬出這里。衣服你先披著,站在里等,不準亂動!”應子丹起身,欲攀爬上去,卻發現有股力量阻止他。“你不放手,我怎么爬?”
“那、那定要趕快拉上去喔!辈灰潘聠稳舜趥洞里。即使上頭有光線,也不敢睜開眼睛看,反正有沒有睜開都一樣,可沒睜開會安心。
“嗯!睉拥,繼而便爬出去,在附近找到根粗樹藤扔下洞口!鞍褬涮偃酉氯,快抓著它爬上來!
殷琥珀伸出手摸索著,花時間才抓住樹藤,雙手牢牢抓住,可無論怎么使力,就是爬不上去,不是手沒抓牢,就是腳沒踩穩。
忍下快要飆淚的沖動,努力繼續爬,過半晌,仍是徒勞無功。
“應子丹,我、上不去……”她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過。上回掉進洞里之后,有怕黑的毛病,晚上要亮蠟燭,否則無法入睡。
“嘖,麻煩!”罵歸罵,應子丹依然跳下去。“我背你上去!
殷琥珀小手探呀探的,摸到他背上,把抱住他!皩Σ黄穑也皇枪室獾!
“閉嘴!”他用力扯扯樹藤,確定不會有問題后,哪知雙腳才離地,慘案便發生,嚓聲,樹藤應聲斷裂,兩人摔在地上,應子丹還把殷琥珀壓在下頭。
這會兒連喊叫都沒有,讓應子丹擔心不已。
“你有沒有怎么樣?”
“沒事、沒事。樹藤斷啊?”
“誰教你太重!
“對不起!鼻уe萬錯都是她的錯。
“別再道歉,我沒怪你!彼皇橇晳T性會兩句。
逃不逃得出去,對他來沒有差別,只要等到亮,要把琥珀弄出去就簡單多,他只是瞧她渾身發抖,才不想繼續待在洞里。
“你是不是很冷?”
“還、還好……”只是怕黑!皯拥,要不要回鎮上找人來幫忙?”以為他急著出去必有要事,不敢再耽誤他。
“然后放怕黑的你一個人在這里哭到我回來為止嗎?那山上的動物今晚肯定不得安寧。如果你不怕冷,那就等到天亮,比較好把你弄出去!
他知道怕黑?
可是他怎么會知道?連爹都不曉得她怕黑的事情,他怎么會……
“你怎么知道我怕黑?”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庇嘘P她的一切,他哪不清楚。
爹也不是瞎子啊。為不讓爹發覺,她很小心、很忍耐地等到爹入睡后才敢蠟燭,實在不清楚應子丹是怎么得知。
“還是沒是怎么知道的。”實在太好奇,好似任何事情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很重要嗎?”
會得知個小毛病是在兩家同住之后,他發現她似乎很不喜歡睡覺,經常在前廳待到很晚才肯回房,后來又看見房內燃的蠟燭,便猜怕黑。
聽他這么說,這件事又變得都不重要,至少沒比他們當下的處境來得重要。
“應子丹,你覺得左大哥和談二哥會不會發現我們還沒回去而來找我們?”爹大概已經睡到不知幾重天去,不敢指望。
不到天亮,左明非肯定睡到連失火也醒不過來,至于談二生嘛……向來很早睡,八成也不曉得他們還沒回去。
應子丹露出不甚滿意的表情,“為什么對他們兩個都加稱謂,而我則是連名帶姓的喊?好歹我也長你幾歲吧?”
原本他是家中的獨子,后來多出兩名兄弟,若是來兩個供他使喚的弟弟還好,怎料年紀一個比一個大,讓他頓時成家里年紀最小的,愈想愈嘔。
“你和左大哥、談二哥是不同的,我們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啊。”
“關青梅竹馬什么事?”以為他好拐嗎?
“對喔,是不關青梅竹馬的事……嗯,大概是從小喊習慣吧。如果不喜歡,可以改,看是要應三哥、應哥哥、子丹哥都成,看喜歡哪個,不過先聲明,絕對不喊應爺!
應三哥、應哥哥、子丹哥……無論哪個,實在不像是會喊的方式,他聽得也不習慣。
“你還是連名帶姓喊。”
“這樣好,平常時候喊的名字,如果生氣,就連名帶姓叫,好不好?”
應子丹無奈笑,“我看你還是別費事,直接連名帶姓喊就可以。面對我的時候,你不是生氣居多嗎?”
“話不能這么說,倘若你肯改變些不好的習慣,我也不會恨鐵不成鋼而生氣,對不對?”
是他娘嗎?“是是,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上官鳴玉就是最好的人對吧?”不小心又想起討厭的人,他心情變得惡劣起來。
“我沒這么說!笨磥硭麑ι瞎俟拥脑购揞H深。
“你的意思就是這樣。”他真是愈愈火大!叭绻裉焓巧瞎嬴Q玉,你也會豁出去相救對吧?”
“想……上官公子不會隨我來這里,我也不會帶上官公子來這里,因此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殷琥珀就事論事,沒有察覺他略生的嫉妒之心。
“琥珀,我是很認真在問你!贝鸢缸屗肫∷募氼i。
“我也是很認真回答啊!彼菓{哪不認真?
“今晚如果是上官鳴玉陪著你肯定更好是不是?”大概是被困在洞里讓他火氣無處可發,氣得口不擇言。
“我沒這么說!睉拥さ降资窃趺椿厥拢吭趺蠢蠍蹖⑺蜕瞎俟映兜揭粔K?“再者,我也不希望是上官公子,因為那樣我便欠他恩情,人情債最難還,若真要選擇,我也情愿是你,甚至跟你一塊死也無所謂。”
“為什么?”
為什么。磕挠袨槭裁,是自然而然就作出種決定,根本沒探究為什么。
雖然欣賞上官公子,卻沒有想和他一起死的念頭,相信上官公子也沒有個想法,真不知應子丹是在惱什么。
“你還沒有回答為什么!
唉,脾氣真壞。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會選。”別再問,真的回答不出來,也無法想象今晚若不是應子丹和一塊跌落,還能如此鎮定嗎?
不經意間,已透露出埋藏許久的心事而不自覺。
“只想跟我一起死?”聽見么,他內心相當欣喜。
咦,他們怎么會到死個話題上?
“別什么死不死的,犯忌諱。”可別引來什么東西才好,除怕黑,也怕那些“東西”。
“琥珀,其實……你是喜歡我勝過上官鳴玉吧?”再也管不什么手段,他只想問個清楚,是生是死都要給他個痛快。
她的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在一片黑中,彷佛能看見他模糊的五官,卻無法看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曾經,想對他表示心意,卻聽見他說不喜歡,那時她好難過、好傷心,現在他怎能還來問?
該不會是想耍著她玩吧?
嗯,肯定是。
哼!她才不會告訴他。
“才沒有,最喜歡的人是娘!蓖崎_他的摟抱,生氣地坐在一旁,縱然怕黑又如何,閉上眼睛不就看不見。
察覺無端升起的憤怒是針對自己,應子丹摸不著頭腦。明明氣氛挺好的,怎會一下子生變?
“琥珀!
“不想理你!毕氲竭^去的心痛,她的火氣立刻飆高。即便外貌生得不怎樣,也有的自尊心,就算是應子丹也不能隨意玩弄。
“我是要告訴你,那里有條蛇……”
聽見有蛇,殷琥珀哪還管得自尊不自尊,連忙爬回他的懷里。
應子丹拍拍安撫道:“放心,沒事,蛇已經逃走,不過若你還要回去那里坐,說不定又會碰見蛇,到時遠水救不了近火,可別怪我無情!
話成功打消殷琥珀欲離開的念頭,只好勉為其難繼續窩在他胸前。
她的怒火向來來得快去得也快,半晌后,他猜已經消火,他不死心的再問:“琥珀,你到底是喜歡我多些還是喜歡上官鳴玉多?”
等等,聽見的是均勻的呼吸聲。
丫頭……居然睡著。
自洞里脫困后,殷琥珀見應子丹都相應不理。
他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但他還是拉下臉來站在她面前,她依然視若無睹。
兩人互不溝通將近個月,這段時間,他脾氣暴躁得很。
“究竟是想怎樣?我對她這么好,居然敢拿喬,太得寸進尺吧?”
“應爺,是哪個混賬敢惹怒您,霸王李一定替您好好教訓對方!”
“是啊,應爺,這種事就讓我們小的來,您不必動手,只要告訴們那個不知死活的家伙是誰就好,我們保證今就能把事情處理完畢,讓您高枕無憂!
聽不懂應爺在誰,也不清楚有誰竟么大膽敢得罪應爺,總之,惹火應爺就是跟他們作對,饒不得。
應子丹冷眸掃圈,眾人全噤聲不語。
左明非想想后開口問:“應爺,你的好,在某些人眼中不見得很受用,會不會是用錯方式?”這個可能性比較高。
應子丹沒說是誰讓他發么大的脾氣,左明非卻說得好像他很清楚,看得其它人一頭霧水,又不得不佩服左明非的腦筋。
“用錯方式?……”應子丹正要開口說明自己有多用心,忽見好幾雙眼睛盯著他瞧,他火大地趕人。“吃飽不會先去賭坊準備開店嗎?”
見他不高興,所有人立刻一哄而散,見閑雜人等走,應子丹才繼續。
“處處對她好,她不領情,是真的要逼我關賭坊不可嗎?”唯獨賭坊,他遲遲不退讓。
事關己身利益,左明非也不贊成關閉賭坊。
“看皇帝道命令如何?”
“山高皇帝遠,那把火至今未延燒至祥龍鎮,甚至附近城鎮也沒聽聞有賭坊因為命令而關門,大可不必先斷這條財路。多送錢到官府那里,如果真有上頭的人要來巡視,我們早早收到風聲,還會出什么事?”應子丹壓根不當回事。
“說得也是。”老板都不操心,他煩惱什么。
“明非,在跟別的事情!
“與其在里猜測,不如直截當的去問個清楚來得有用!
“問!
“如何?”還以為要再等個三、五年才能等到他開口問,看來他真的快按捺不住。
“讓我火大。她竟寧可喜歡上官鳴玉也不會喜歡我!
困在洞里的翌晨,他們終于脫困后,他不死心的追問,這回琥珀終于給他答案,他聽完很想翻桌。
左明非皺眉。怎么可能?所謂旁觀者清,他看得出來琥珀對子丹是有那么意思,怎會說出這種話?莫非是中間出什么誤會?
“我看,不如暫且按兵不動,讓我去替問問,平時琥珀很尊敬我,由去問我,說不定會問出什么來!彼宄屢笕f年欠下賭債是子丹的下步,若真用上這招,勢必讓他們的關系形同水火。
“好吧!睉拥っ銥槠潆y答應。
難得見他會露出般神傷的表情,左明非很想安慰又很想笑!斑@么喜歡,怎么不早早下手呢?”
“她喜歡的是讀書人!睉拥M心感嘆。
左明非不禁露出驚愕的表情。
向來目中無人的應子丹也會有自卑無奈的時候,真令他大開眼界。
初相識時,應子丹的霸氣、手腕令他折服,是在熟識后才知道他識不幾個字,但也未曾感覺他對此有過自卑,相信也沒人敢因為他不識字而瞧不起,卻沒想到在感情上,他因為而慘敗。
“怕配不上,不會去學識字嗎?”
“我不是那塊料!彼凶灾鳌
當年,琥珀好心教他識字,后來證明他真的不是那塊料,最后只學會自己的名字就宣告放棄。
瞧他得頗哀怨,左明非還真有絲心疼。“好好,既然那么喜歡琥珀,大哥會幫到底,F在要回賭坊嗎?”
“過會兒再回去!
“那我先走,記著,別輕舉妄動!币撬麤_動行事,情況可能會變得很難收拾。
稍晚,應子丹離開客棧,當他剛踏出門口,便看見殷琥珀與上官鳴玉相偕打他面前經過,可惡的是,明明已經看見他,卻依然對他不理不睬,徑自和上官鳴玉有有笑,氣得他火冒三丈。
可惡,竟敢漠視他?!
冷冽的眸子牢牢盯緊離去的背影,就在他想追上去時,正好瞧見殷琥珀望著上官鳴玉淺笑,那抹笑讓他有些心痛。
真的那么喜歡上官鳴玉?
寧可喜歡上官鳴玉也不會喜歡他是嗎?
可恨!
很好,這輩子都別想嫁給上官鳴玉。
回到賭坊,應子丹招來閑到站在角落打呵欠的霸王李。
“應爺有什么吩咐?”
“去把傅瓔珞給抓回來!
咦……傅瓔珞何時也欠他們賭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