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快步跑到兩人跟前,卻認錯了人,她仰頭對著太子問:“你是肅莊王?”
燕歷鈞皺起濃眉,京城里還有人不認得他?這個問話是挑釁?不過,讓一個小女娃給挑釁?有意思。
“我是!碧右贿,故意回答。
小女娃上下打量他,像在忖度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度似的。
燕歷鈞和太子也在打量她,光線不足,看不清她的膚色,但可以看見她的眉眼清澈,尤其是那雙眉毛,濃得不像女孩子,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眼底有驕傲,不見畏怯,不像一般小童。
“怎么老看我?我很好看?”太子道。
女娃兒勾起唇角,表情有點欠揍,雖然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小孩是過分了點,但那副驕傲表情映在嬌嫩臉龐上,實在很違和。
“怎么老看我?我很好看?”女孩學話。
聞言,太子噗地一聲笑出來!罢嬗腥ぁ!
她也噗笑一聲,說:“真有趣!
這下子,燕歷鈞確定她是來挑釁的了,因為他也熱愛過相同的游戲。
你不知道,小小年紀能把大人給氣到跳腳,那股得意勁兒啊,說不出的美妙。
燕歷鈞彎下腰問:“你不喜歡肅莊王,對吧?”
她瞄一眼太子,也問:“你不喜歡肅莊王,對吧?”
“對,討厭死了。”
這句她沒學,因為她并不討厭。
玩夠了,她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交給燕歷鈞,轉身跑開。
“這丫頭有意思。”太子笑道。
“這丫頭有意思!毖鄽v鈞學話。
可惜他太老了,再玩這種幼稚游戲,不可愛,只覺可憎,因此他沒逗樂太子,反而換來一記白眼。
“你以為自己五歲啊?不過那娃兒的眉目表情,和你小時候有幾分相似。”
“我小時候?多久的事兒了,大皇兄還記得?”他自己都不記得。
“我過目不忘呀,她最像你的是惡意挑釁、刻意逼大人揍她的目光!
“我哪有那樣?”燕歷鈞反駁。
太子揶揄道:“快拆信,看看是不是小女娃的仰慕情詩。”
這不是笑話,燕歷鈞現在確實是京城最受歡迎的男子。
拆開信,一目十行,燕歷鈞看完臉色鐵青,瞬間酒意消弭。
舉目,他到處尋找小女娃的身影。
他的目光凌厲,要殺人似的,視線投注間,阿凱打了個激靈,手一撩撥,掛在招牌下的旗子翻飛,擋住冉莘和點點的身影。
書房里,歷鈞和太子面對面坐著,同一封信,他看過數十次,手指還描著上頭的字跡,一筆、一劃、一勾、一撇,像要把上頭的字全烙在腦袋里似的,因為……這是他熟悉的筆跡……
“你相信?”許久,太子吐出話。
那封信上的消息令人震驚,它說梅雨珊不是上吊自殺,而是被親人所害,一碗迷藥下肚,七尺白綾繞頸,待她沒有氣息之后才將人給掛在梁柱上。
信上說,若是上吊自殺身亡,白綾斷人氣息的地方會在下顎處,但梅雨珊頸間的傷痕是在鎖骨上方一指處,由此可以證明她并非自殺身亡。
信里甚至直指梅府三房的堂叔堂嬸,他們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取代梅雨珊,嫁入肅莊王府。
“我相信。”若不是燕歷堂逼宮、梅府入罪,在梅雨珊死后,父皇為了補償梅府,確實很可能從梅府再找一位女子嫁給自己,而他為了罪惡感,必定不會反對,只是情勢驟變,打亂梅府三房的盤算。
“你打算怎么做?”
“開棺驗尸。”四字方落,他揚聲喊,“隨平、隨安,進來!”
這天,太子沒有回東宮,而燕歷鈞一夜無眠,他在等隨平、隨安帶回消息。
沒想到消息出乎意料,他們說——梅姑娘墳里埋的是空棺!
把最后一件行李擺上馬車,點點和木槿坐在前面的馬車里,冉莘坐后面那輛,因為冉莘要整理案卷,而點點和木槿打算一路玩到嶺南。
木槿把點點抱上馬車,冉莘搖搖頭也準備上車,這時,一個疾走的身影吸引她的注意,放開半掀的簾子,冉莘不由自主地朝對方跑去。
跑三步,停下,走四步,再停下,她停在小姑娘身前。
淺淺抬頭,視線對上冉莘,她不解問:“你為什么這樣看我?我們認識嗎?”
“梅雨珊。”冉莘輕輕吐出三個字。
想到什么似的,淺淺下意識退開兩步,冉莘想也不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淺淺防備地望著她。
雖然冉莘很漂亮,是那種讓人別不開眼睛的漂亮。
她半句話都沒說,淺淺卻感受到她的憂郁哀傷,漸漸地,緊繃的肌肉松開,防備目光卸下,淺淺吶吶問:“你到底是誰?”
冉莘沒回答,但在深吸氣之后問:“我要去嶺南,你想搭便車嗎?”
嗄?淺淺傻了。
坐上馬車,兩個女人面對面。
淺淺猜測,她頂多十七、八歲,美得太過、淡定得太過,該怎么形容呢……哦,對!姑姑級的女人!
哪個姑姑?不是宮里的姑姑啦,是住在古墓里面,不笑不哭、沒有表情,卻能讓人看到很多表情的小龍女姑姑。
老師說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但她干凈清澈的眼睛告訴淺淺,她是可以信賴的對象。用第六感來評估一個人相當危險,但連穿越這種危險事她都做了,還能再更危險嗎?因此她上車了。
兩人就這樣看著對方,眼底帶著相同的好奇,好半晌都沒開口說上一句。
咬唇,淺淺決定率先開口!澳阏J得我,對嗎?”
冉莘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
“可以試著解釋,點頭加搖頭的意思是什么嗎?”
“我認識你的臉、你的身子,卻不認識你的靈魂。”
那夜雨珊告訴她自己死亡的真相,卻沒說她的身子接納了另一個靈魂——雨珊也不知道嗎?她是誰?從哪里來的女子?
冉莘一句平鋪直敘的話,硬是讓淺淺心頭掀起狂風巨浪。
她、她、她的意思是……她是胡亂瞎扯,還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她是修道者、是入世高手,還是穿越使者?她帶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焚了她、埋了她,以正世道?或逮了她,用來做人體實驗?
淺淺開始害怕了。“可以講得更清楚一點嗎?”
“你不是梅雨珊,你占用她的身體,梅雨珊已經死了!比齻小短句,她把事情說得完整。
淺淺的眼睛張得更大,呼吸氣息更加不穩定,好像下一秒就會立即休克!澳、你怎么知道?”
“我見過雨珊的魂魄。”
雨珊求她幫忙訴冤,她把事情經過寫成信交給肅莊王,她相信他會處理完善,沒想到她建議對方開棺驗尸,“尸體”卻出現在自己眼前。
倘若真的開棺,燕歷鈞肯定要當那封信是匿名玩笑了吧?
師父的事不能耽擱,她必須再找時間回京城一趟,只不過現在事情有了變化,她該怎么讓肅莊王相信雨珊的死不簡單?
在沉默片刻后,淺淺頹然道:“你沒說錯,我不是梅雨珊,我不曉得自己怎么會進入梅雨珊的身體!
“嗯!比捷伏c點頭。
“知道真相后,你打算怎么做?”燒她、殺她、砍她,把她送進衙門,罪名是竊據尸身?
冉莘回答,“我沒打算做什么。”
“意思是你要放過我?”
冉莘不解!拔覒{什么不放過你?”
她的回話讓淺淺放松心情,她輕輕說聲,“謝謝!
車廂里安靜下來,突如其來的沉默卻不尷尬,反而……奇異地,有種莫名的和諧氣氛在兩人之間流竄。
冉莘拿出紙筆,開始記錄整理最近的工作,那是師父的要求,每送走一位死者,就必須詳錄案子。
剛開始她不理解師父為什么要求她做這種事,但幾年下來,她慢慢發現,這種記錄不但讓她的觀察力更加細微,也讓她創新不少縫制手法。
過去兩個月里,她的工作量驚人,只能草草記錄,如今一面謄寫一面回憶,她用上全副的專注力。
“我……其實并不想成為梅雨珊。”淺淺說話是為了梳理心情,而不是解除沉默。
冉莘停筆,回答,“我明白。”
沒有人愿意成為別人,接續別人的人生。
“我來的地方很復雜,與這里完全不一樣。剛來的時候,我連你們的衣服都不會穿,不會上茅房、不會用草紙、不會燒水、不會……我大概只會睡覺呼吸!
放下筆,冉莘認真望著她!昂苄量鄦?”
“是,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再多睡一會兒,醒來時會不會發現,這只是南柯一夢,我還是淺淺,不是什么梅雨珊,可是我一次次失望,我用兩個多月的時間逼自己承認,對這一切,我無力改變。”
冉莘無法回答,只能打開柜子,從里面拿出一包糖蓮子,在她面前打開。
淺淺笑開,捻起一顆糖蓮子放進嘴里。
都說甜食會讓人放松心情,她不喜歡甜食,也從沒試過用這種方法來放松自己,但是連穿越都試了,還有什么不能試的?
“我不會認輸的,我會用這個身體,好好活下去!
冉莘喜歡她的堅毅,也捻起一顆糖蓮子放進嘴里!拔以谧呷虢^路時遇到師父,她教會我許多事,其中一件是——只要你不肯放棄自己,就沒有人可以放棄你。”
“你師父說的對,謝謝你。”淺淺拿起一顆糖蓮子。
“不客氣!比捷芬材闷鹨活w,兩顆蓮子對碰,像干杯似的,仰頭咬下,才認識多久功夫,她們已經有了老朋友的默契。
笑聲傳開,一陣風拂開車簾,兩張絕麗的容顏展露。
燕歷鈞駕著快馬進城,車身交錯間,簾起、聲揚,他下意識轉頭。
視線接觸那刻,心被重錘砸上,他無法呼吸、無法喘息、無法思考、無法……正常,在馬車從視線中離開那刻,他恢復些許理智。
他沒錯認,那是她的筆跡!
她沒有死,沒被親人害死,她還活得好好的!
此時此刻,他想要仰天長嘯,感激天地……
抓起韁繩,直覺轉身,他想要追上前去。
隨安與隨平急忙提醒,“王爺,皇上還在等您!
他們的話像冰水澆下,嘶地,他聽見火熱的心肺冒出陣陣灰煙。
他想要不管不顧追上前去,但是他知道不行,深吸氣、深吐氣,他強行抑下心潮翻涌,下令,“隨安、隨平跟上前去保護,留下暗記,事情辦好,我馬上趕過去。”
隨安道:“不如屬下留下,讓隨平……”
“去!”他怒斥一聲。“如果她有分毫差錯,提頭來見!”
隨平扯扯隨安的衣袖,連忙應和,“是,主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