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聽見他的聲音,維掛著同樣的動作和表情,久到燕歷鈞懷疑,她是不是被人隔空點穴了。
扯扯她的頭發,沒反應?戳戳她的臉頰,沒反應?拉拉她的耳垂,沒反應?
在他一連串的動作,而她一連串的沒反應之后,他慌了。
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近,近到能夠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他見過仵作,他殺過人,他認識不少軍醫……總之,他對死亡的認識不會比她少,所以他很清楚,經常和死人在一起的人,身上會有什么味道。
但是她身上沒有,她有一種干凈的清甜香氣,沒有被桂香掩去,很淡,縈繞在鼻息間,久久不散。
冉莘終于回神,目光在眼前那張俊臉時,心臟漏跳兩拍,直覺將他推開,她皺眉!澳銍樦伊,你知道自己多么沒動了嗎?要不是靠得這么近,確定你有呼吸,我還以為你沒氣了!毖鄽v鈞發覺她回過神了,反應迅速說道。
他只是想確定她有沒有呼吸?她當然有,只是被嚇得太嚴重。
“你認識冉國公主?”燕歷鈞問。
“冉國公主?”
“畫像上的女子!
“你是說……你確定嗎?!
“我確定,她就是冉國公主!
“會不會只是樣貌相似?”
“不可能,冉國的服飾和大燕不同,他們不管男女都是身穿長衫,再說了,袖口的盤旋紋路是冉國王族特有的裝飾,一般百姓不能在衣服上繡這種圖樣,并且,同一幅畫,我曾經在父皇那里見過,要不是出了那件事,冉國公主也許早就成了父皇后宮的嬪妃!
燕歷鈞自詡有過目不忘的事,不過是一幅畫,怎么可能認不出,何況容玥公主身后成串的紫色小花在大燕很少見,聽說是冉國的國花,遍植冉國宮廷。
“出了什么事?”
“我先說說冉國,冉國土地不大,人口不多,約莫是一個州大小,位置在東方,與我朝只隔一座山,原本他們的國土沒有這么小,但北遼逐年蠶蝕鯨吞,慢慢地變成后來的版圖。
“雖然國小百姓少,但冉國人擅長營商、醫毒,因此國家稱得上富有,只是文風盛,百姓不喜武,因此軍隊不堪擊,只能任由北遼予取予求。
便透過使著后示年前冉國皇帝體弱多病,北遼又虎視眈眈,冉帝膝下“十二、三年前,冉國皇帝體弱多病,北遼又虎視眈眈,冉帝膝下只有一女容玥公主,年十八,樣貌美艷,冉帝想為女兒找個依靠,便透過使者向父皇透露,希望與大燕并國,讓百姓能在大燕王朝的治理個得保安康!
“冉帝心慈!
“不心慈能怎么辦?右手賺進的錢,左手就讓北遼奪走,鎮日窮忙,百姓沒個希望,日子難挨,更何況冉帝的身子,誰曉得能撐多久,做當然要做最壞的打算,替女兒和百姓好好盤算!
“皇帝同意嗎?”
“當然,這么美的女人、這么優厚的嫁妝,傻瓜才不要!”
“婚事定下,父皇派文官五七、武將七名,領兩萬軍隊進駐冉國,將冉國更名為冉州,趙將軍的軍隊阻止北遼的步步進逼,護得冉國人生活安定,然后父皇就安安心心地等待美嬌娘來到。”
“然后?”
“沒人想得到,那么龐大的送嫁隊伍居然平空消失了,冉帝聽到消息時,急怒攻心之下死了,父皇派人到處追查,卻查不出送嫁隊伍被誰給劫走!
“然后呢?”冉莘追問。
“兩年后,終于查到一點蛛絲馬亦,確定公主曾被劫到北遼,消息是從北遼傳來的,帶著挑釁意圖,邊關將領提議興戰,只不過那一年,大燕遇到數十年以來最大干旱,六成土地顆粒無收,只能從各國以高價買進糧食來養活大燕百姓,國庫虛空,豈能輕易興兵?別說他們只是挑釁,就算發動戰爭,大燕也只胡割地賠款的份。”
“只是挑釁?說得真輕松!比捷烦爸S。
“你以為父皇甘心?媳婦被搶,對男人來講是莫大羞辱,可是父皇先是皇帝,才是男人,做任何決定,都必須把國家人民放在第一位考慮!
他沒說錯,錯的是她,犧牲數萬軍民打一場必輸的戰爭,是傻到透頂的行徑?劬o十指,她問:“后來呢?”
“父皇并沒有就此放棄,朝廷派出上百名暗衛深入北遼,暗中探查公主下落,他們查出此事并非北遼皇帝的主意,而是耶律信安的私人作為,暗衛查到的最后消息是——公主曾經被關在一處別院月余,但一夜之間,公主和她的人馬、嫁妝消去,而守在別莊的侍衛全數暴斃!
師父憑一己之力,將自己與陪嫁帶出北遼?
見她不語,燕歷鈞道:“別生父皇的氣,身為皇帝,有他的身不由己。你見過容玥公主,對嗎?”
冉萃點頭,抿唇回答,“容玥公主就是我的師父!
“你不是說,你的師父……全身長滿肉瘤?你確定嗎?”
訝導嗎?她何嘗不驚訝?美艷的師父,怎么會變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她遭遇過什么事?冉莘很想知道答案。
“師父死后,魂魄曾經找過我,讓我回來為她收尸,那時候的師父,就是畫像上的模樣,要不是這樣,我也認不出來!
“是生病還是中毒?好好一個女子怎么會變成那樣?”
“我不知道,師父沒說過!彼j然搖頭。
燕歷鈞把此事暫且放下,拿出柳葉狀的黑色鐵片,問,“你看,這是什么?”
冉莘接手,不大的鐵片,約莫掌心大小,厚一寸,頗沉,她沒見過!澳阒绬幔俊
“我有一柄匕首,制作材料和這個很像,匕首是從一名北遼工匠手中拿到的,據說這是北遼特產的玄鐵,產量很少,只有皇族的人可以使用,一把小小的匕首就要價千兩黃金!
“黑衣人想找的,會是這個嗎?”
“玄鐵再珍貴,就這么一小片,能值多少,光那些夜明珠就比它珍貴得多,我想它的價值絕對不只有表面上看到的。繼續往下走吧,看看甬道通到哪里?”
“好。”她把畫像放進木箱,燕歷鈞把玄鐵收進懷里,牽著她繼續朝另一端走去。
一路上,冉莘一語不發,心底還在消化方才聽到的消息。
冉國已經成為大燕一州,就她所知,冉州富庶,近年來吸引不少百姓移居,冉帝的決定,確實讓百姓得益,只是他的女兒卻……好人有好報,這話是誰傳出來的?禍害才能興盛千年吧。
這次,他們走了將近兩刻鐘,甬道后半段,沒有夜明珠了,必須摸索著前進,但燕歷鈞腳步穩,習武之人能在黑暗中視物,有他引領,冉莘安心。
終于,他們走到盡頭,尋到機關,推開鐵門,外面一片藤蔓植物長得郁郁青青,撥開藤蔓,走出山洞,冉莘失笑。
“你知道這是哪里?”
“知道,是柳葉……”話說一半,她拽回抓著自己的燕歷鈞。
“怎么啦?”他回頭。
“我想起來了,沒有柳樹的柳葉村,對師父充滿崇敬的村民,為師父種植藥草、阻隔外人打擾……”
“你的意思是……平空消失的送嫁隊伍?”
“你也這么想嗎?”
“與其猜想,不如直接找人問,你與村人熟不熟?”
“每個月師父都會領我們下山一回。”
“好,我們去問問清楚!
這里靠近村子外圍的藥田,村子的土地并不適合藥材生長,長出來的藥草蔫蔫的、一副瘦弱樣,根本賣不掉,只能送到山上給師父玩玩,以前她不懂,村人在堅持什么,非要種上這么一大片藥田?要是拿來種果子,收成能有多好。
現在明白了,他們這么做,是為了師父。
靠近村子的是一片片水田,田里的稻苗彎腰,結穗累累,村民們都是侍弄莊稼的一把好手。
只是奇怪,一路行來,竟沒看見半個人?
這片金黃的稻禾,該收割了吧?往常這時候,你幫我我幫你,是農村最熱鬧的時節,直到繳納糧稅、稻米入庫后,村民又會在田里種下瓜菜蔬,趁著冷之前再收些農作、存入地窖,以便度過寒冬。
這么忙的時候,人呢?
疑問擴散,腳步沉重。
這時,燕歷鈞也發現不對勁了,整個村落竟像是個空村。
但荒廢的村子,農作物怎么能長得這么整?田里不見雜草,作物沒有干枯現象,顯然它們被照顧得很好。
奇異的氣氚彌漫,燕歷鈞握住冉莘的掌心收緊。
有外人進入,聽見腳步聲,黑狗汪汪叫得歡。
越是靠近村子,冉莘越是感覺奇怪,就算現在不是農忙時分,大樹下也會有幾個婦人,一面揀著菜一面嘮嗑,再不,男人擺上棋盤,廝殺一通……人呢?
“我帶路吧!比捷返。
燕歷鈞讓她走在前頭,忍不住叮嚀!靶⌒囊稽c!
她點頭,走到一戶農家前面,朝門里頭喊。“陸大嬸,我是冉莘,您在家嗎?”
沒有人回應。
她與燕歷鈞互望一眼,往隱壁走去,陸大嬸家的墻是用泥磚推砌的,看不見里頭情況,但隔壁的陳家是茅屋矮篙,能清楚看見里頭。
“陳大哥在家嗎?我是冉莘!
同樣的話喊過兩次,依舊沒人回應。
陳家前院養著兩窩雞,飼料槽里有米糠,可見得有人喂養,燕歷鈞繞到后頭,后院有兩只豬,剛吃飽,窩在地上睡得打起呼嚕,槽里還有沒吃完的豬菜。
燕歷鈞道:“進去看看!
冉莘猶豫片刻,點頭。
他們推開籬笆朝里頭走,門沒鎖,屋里空無一人,桌子擦得干干凈凈、纖塵不染,衣架上還曬著棉被,好像剛出門似的。
他們里外轉兩圈,燕歷鈞意處地在墻上發現了一蝠畫。“你看,這是你師父的八卦圖!
冉莘點頭,的確是,干卦、坤卦換了位置。
燕歷鈞上前,拉開八卦圖,圖的后方是灰色泥墻。
引起燕歷鈞注意的是,墻面上有一個凹處,冉莘與他對視。他從懷里職出柳葉玄鐵,往凹處一擺,大小形狀剛剛好能夠嵌進去,燕歷鈞順著柳葉葉脈摸去,在凹槽處用力往里推,半尺見方的墻面像扇小門似的,往外推開。
他從里面取出一把鑰匙,鑰匙的形狀奇怪,頭的部分是四分之一個圓球,圓球上頭有洞、也有鐵瓜勾,特別的是……
“也是玄鐵做的!比捷房闯鰜砹恕
他撫摸上頭的圓球,發覺一邊有柱狀凹處、另一邊有柱狀凸起。
“我沒猜錯的話,這里應該是卡榫,而鐵爪勾是用來固定的。四分之一圓球……假設有四把相似的鑰匙……”燕歷鈞推測。
冉莘想象四柄鑰匙拼合后的形狀,靈光閃過,道:“是某扇門的鑰匙。鑰影孔安在八卦上頭!
“你怎么知道?師父教過你?”
“書架上面的書,我剛才翻過,留有印象!
燕歷鈞再看一眼屋內方位,八卦圖在屋里的東南方,帶著解謎的興奮,他拉起冉莘道:“走吧,去把剩下三把給找出來,你知不知道柳葉村有幾戶人家?”
“十七戶。”
“好,我們一家一家找。”
起頭最難,后面的依照前面的線索,就容易得多。
每到一家,他直擊屋內的東南方位,他的推測并沒錯,只花一個多時辰,他們已經找齊四把鑰匙,只是把村里逛過一回,那股不協調的詭異感覺更甚。
就算是集體出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下人家,怎么會直到此刻還沒有半個人回來?
倘若他們是為了避禍而離開家門,可是每家每戶都留有居住的生活痕跡。
冉莘還想再等等看,卻擔心木槿和點點,考慮過后,兩人從甬道往回走,經過密室時,她順手取走那本記錄鑰匙的書冊。
點點和木槿還沒有回來。
直到太陽落到山的另一邊,她們都不見蹤影,若是在平時,冉莘不會太擔心,木槿在這里住了幾年,已經是老地盤了,能發生什么事?
但這幾天的經歷讓她放心不下。
“我去找找!毖鄽v鈞剛說完,又道:“別擔心,昨天我在山里巡過一遍,沒有北遼人的蹤跡。”
“我跟你去。”她隱隱不安,在家里根本坐不住。
“如果她們回來呢?”
“我給她們留紙條!彼峁P寫下一行字,用杯子壓在桌上,屋里留了盞燈后與燕歷鈞一起離開。
夜里的山林有些駭人,但居住多年,冉莘并不害怕,有燕歷鈞跟在身后,心更定。走著熟悉的路,他們往狼窟前進,一路上,為了助她壯膽,燕歷鈞不停說話。
“這里的生活好嗎?”
“不差。來到這里,我才曉得,女人不是只能琴棋書畫、柴米油鹽醬醋茶!
“學縫尸體,很驕傲?”
“至少能夠證明生命有價值!
燕歷鈞輕笑。
冉莘道:“你在嘲笑我。”
“不對,我在同意你!
“言不由衷。”她記得,他有多看不起自己。
“是真的。記不記得欣兒?”
“皇帝最寵愛的公主。”當然記得,不久前才見過一面,她不認得自己,冉莘卻記得她。
“以前我以為她出來撒嬌耍賴。沒有旁的本事。可霍驥之后,猜猜她做了什么?”
“她成為冀州傳奇、大燕第一富商,她是第一個申請制船、進行海外貿易的商人。”
“這么清楚?”
“是!
“離開師父后,我在冀州住兩年,‘吳夫人’的傳奇,就連幾歲小兒也能說上幾句。幾個月前,吳府發生一宗命案,阮阮和‘吳夫人’雇我過去驗尸。”
“那次我在啊,怎么沒看見你?”
“我們擦身而過,你沒注意!
“所以你注意到我了!
“堂堂肅莊王,何等氣勢,想不注意都困難。”
“為什么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
一句話,說得他無語。對啊,叫他做什么?面對一個害了自己、卻無法討回公道的“敵人”,躲都來不及,還叫喚?瘋了嗎?
燕歷鈞聲音微沉,道:“你終究是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