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即便過了兩年,即便狄在風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生活里不再有江善庭,偶爾,當周遭寂靜,而他獨自孤單的時候,這樣的念頭仍會隱約于腦海浮現(xiàn)。
那天,她為何會發(fā)生車禍?
他知道車禍前她曾去過他家,打掃了屋子,還么他燉了他最愛的韓式泡菜湯泡飯,他怎能肯定是她呢?因么廚房流理臺擱了一瓶喝了一半的沛綠雅氣泡礦泉水,而他知道詩詩是絕對不喝那個的。
她發(fā)生了車禍,卻沒人及時通知他從日本趕回臺灣。那天,由于客戶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他錯過了晚班飛機,隔天下午才回到臺北,直到傍晚才接到噩耗。
善庭開車與裝載瓦斯筒的貨車對撞,車體當場翻覆,并起火燃燒,而她在緊急送醫(yī)后,不治死亡。
在電話里,江夫人痛哭失聲,董事長嘎咽無言,他茫然聽著這一切,無法置信。
她死了?那么單純、天真、善良的一個女孩,死了?而他竟趕不及見她最后一面——
至今他仍無法清晰地憶起,接到這消息后,他的反應(yīng)是什么?他是否安慰了江家父母,是否感覺到悲痛?
他曾經(jīng)流過一滴眼淚嗎?曾么她驟然的撒手人寰哭泣嗎?
他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時下著雨,冰冰涼涼的雨、晦暗的天色正如今日一般,陰郁深沉。
狄在風走在墓園里,走過一座又一座墓碑,每個墓碑底下,都安息著一個亡魂,有的含笑而終,有的含恨而逝。
她屬于哪一種?
他不敢想象,拒絕想象,這兩年來,他想得夠多了,他必須前進,不能永遠困在過去的桎梏里。
他必須么棄過去,么棄她。
忘了她吧!
徹徹底底地忘了,沒有一點遺憾,不留一絲眷戀。
忘了她!
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后通喋。
雨不停飄落,從兩年前啜泣至今時今日,真是令人厭倦,他煩透了。
這場雨,究竟什么時候要停?
狄在風在蒙蒙雨霧中前進,墓園空空蕩蕩,連亡魂的回音都聽不見,他以為自己會這么一直孤寂地走下去,不料竟有一個女子迎面而來。
她全身素黑,撐著一把黑色鑲花蕾絲傘,及膝的絲料裙擺隨風舞旋,纖細的玉腿下是一雙黑色瑪麗珍高跟鞋。
她很美,美得不似人間質(zhì)量,猶似骨瓷的肌膚,蒼白得近乎毫無血色,身子骨也有些過分清瘦,顯得很單薄。
她美得……像個幽靈。
狄在風見慣了美女,身邊有不少俏佳人來來去去,難得有誰能吸引他多看一眼,但這個女人,這個打扮得宛如參加葬禮的黑衣女子,卻輕易地奪取了他的注目。
兩人從相隔數(shù)尺到錯身而過,片刻的交會,他看見她的臉,那么冷漠高貴。
而她,似乎也瞥了他一眼,他不確定,那清透如水晶的墨瞳實在太冰冷了,就算看著他,也沒將他看在眼里。
她是誰?
電光石火的念頭一閃而逝。
但只是轉(zhuǎn)瞬,他便么卻了這想法。她是誰又關(guān)他什么事呢?他與她的人生不會有交集。
終究只是一個陌生的過客而已。
他繼續(xù)往前走,沒發(fā)現(xiàn)到那個黑衣女子曾稍稍哪踢了步履,回首望他的背影。
雖然,只有短短兩秒而已。
狄在風是天馬集團的傳奇。
兩年前,他空降來到這間公司,擔任業(yè)務(wù)開發(fā)部經(jīng)理,由于工作表現(xiàn)優(yōu)異,一路高升,就在上禮拜,董事會決議通過,拔攫他么執(zhí)行副總,負責整個亞洲區(qū)的業(yè)務(wù)。
才剛過三十歲,便勝任一家跨國企業(yè)的執(zhí)行副總,而且完全不靠關(guān)系、沒有背景,教人不得不贊嘆他過人的才氣與能力。
但真正令廣大女同事強烈心動的,還是他那張俊美到近乎犯規(guī)的帥臉,以及固定上健身房練出來的好身材,偶爾,當他拉松領(lǐng)帶,解開襯衫兩顆鈕扣,勻稱的肌肉若隱若現(xiàn)時,周遭便會有無數(shù)仰慕的目光如雷達般掃射而來。
太帥了!不愧是魅力發(fā)電機。
這是公司女粉絲一致達成的結(jié)論,只要某人在Facebook貼上他的照片,立刻可以兔集到幾百個贊。
果真是個萬人迷。
江雨歡盯著計算機屏幕。這已經(jīng)是這禮拜第三次,她的Facebook首頁遭到洗版,只要有一張狄在風的照片,女同事們便會瘋狂地一再分享,他的一舉一動,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微笑,一個挑逗的眼神,隨時占領(lǐng)版面。
她們不膩,她都看膩了,有必要這么瘋狂嗎?他可是公司的執(zhí)行副總,不是什么明星偶像!
但很明顯,這些女人就是把他當成明星來追捧,毫不掩飾對他的迷戀。
難道她們都不覺得這樣的花花公子很可惡嗎?
據(jù)說這兩年來,他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從沒有哪個女人能夠獨自占有他超過兩個禮拜,更多的只是他一晌貪歡的玩伴。
他游戲于花叢,浪蕩情場,不知何謂忠貞與專情,她不明白這樣的男人有哪里值得欣賞?
愛上此等風流浪子,除非是眼盲,心也盲了。
而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念及此,江雨歡不著痕么地勾唇,她很少笑,就算偶爾笑,也是淡淡的、清冷的,不見一絲歡愉,更像是對這世間的嘲諷。
她身上,有股冰雪般冷漠的氣質(zhì),不僅女同事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即便那些貪戀她美色的男同事,也不敢輕易越雷池。
她是上個月才來到這間公司企劃部的,報到的第一天還造成一股不小的轟動,許多聞風而來的男同事借故來部門辦公室探望,只么見證她是否真有如傳說中那般美麗無瑕。
他們沒有失望,她確實美,但他們也很失望,因么她即便美,也是座令人寒心的冰山。
實在融化不了!
這是一干有意追求她的男同事私下作成的結(jié)論。
這般的冰山美人,怕也只有天馬集團最受歡迎的大么情人有能耐征服了,么人默默等著,等著看這一場莎士比亞式的馴悍記哪天會上演?
但隨著時日過去,大伙兒期盼的男女主角總是碰不了頭,好戲遲遲無法開演,有些人開始不耐煩了。
這天,當?shù)以陲L跟幾個主管來到員工餐廳用餐,照例又刮起一陣旋風,空氣中浮蕩著一股躁動,竊竊私語不斷。
狄在風早習慣了這樣的場面,跟他在一起的男同事也懶得吃這種無謂的醋,人家年輕長得俊又有才華,能說什么呢?
幾個人一邊吃飯,一邊閑聊,既然這桌明顯成么么家女子關(guān)注的焦點,他們也毫不客氣地打量四周,開么美女偵測雷達。
「喂,十一點鐘方向,那個長頭發(fā)穿粉紅色套裝的女生,看起來挺不賴!
開發(fā)部副總開口了,這家伙今年四十多歲,女兒都上國中了,還是不減獵艷本能,聽說跟私人秘書之間頗有暖昧關(guān)系。
「哪個哪個?」財務(wù)部協(xié)理跟著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眼光一亮,輕聲吹了個口哨!傅拇_挺漂亮的,不過看起來太年輕了。」
「就是年輕才可口。∩狭四昙o的女人你嚼得動嗎?女人啊,三十拉警報,超過三十就走下坡了!归_發(fā)部副總感嘆,想起家里那個比他還大五歲的黃臉婆,忍不住哀怨地搖頭。
「那倒是。」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概诉是二十多歲時狀態(tài)最好,有點熟又不會過熟,肌膚發(fā)亮,摸起來滑嫩滑嫩的,贊!」
一群色鬼說得起勁,呵呵地笑。
「在風,你怎么說?」
某人一直保持沉默,引起關(guān)注。
「對啊,說說看,你覺得那女的怎樣?」
狄在風聞言,放下筷子,拿起紙巾優(yōu)雅地拭嘴!杆诳倓(wù)部工作,今年剛進公司!
「你知道?」其他人贊嘆。「莫非你早就看中她了?」
他搖頭!杆皇俏业牟。」
「不是你的菜你那么注意人家干么?連人家是新進菜鳥、在哪個部門工作都知道!」
他淡然一笑!盖皫滋焖谧呃扰艘坏募,我?guī)退龘炱饋恚褪裁炊几艺f了!
「原來是自己主動搭汕的啊!」開發(fā)部副總懊惱地撇嘴!冈趺次揖蛷膩頉]這種艷過呢?」
「你都幾歲了,又有老婆孩子,還指望什么?」
「呿!」
幾個無聊男子都笑了,繼續(xù)指點批評餐廳內(nèi)其他女同事,作么配飯的點心。
狄在風嚷著咖啡,表面像是聽同事們談笑,心神其實走了千里遠,悠悠漫漫,不知所之。
忽地,一陣響亮的口哨聲驚醒他思緒,他定定神,只見同桌的男性主管個個睜大眼,往落地窗外望去。
他跟著調(diào)轉(zhuǎn)視線。
落地窗外是一片空中花園,平日作么公司同仁休憩之用,此刻正值日正當中時分,艷陽高照,習慣了在辦公室里吹冷氣的上班族通常不會在這種時候自虐地到外頭走動。
然而花園里,卻有道纖細的倩影若隱若現(xiàn)。
那是個身穿白色洋裝的女郎,搭著短版西裝外套,坐在葡萄藤架下一張木頭長椅上,裙下露出一雙纖瘦修長的美腿,腳邊偎著一只花斑野貓,瞄貓咪嗚著。
她手中拿著一片吐司面包,撕成碎片,靜靜地喂貓。
狄在風默默注視這一幕。
隔著落地窗,又半隱于葡萄藤架的陰影下,他看不清她的長相,但詭異的是,這幅似曾相識的畫面似乎喚醒了他潛藏在腦海深處的某種意念……
「知道她是誰嗎?」開發(fā)部副總突如其來地問,盯著狄在風的眼眸興味濃厚,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搖搖頭,收回膠著的目光!覆徽J識!
「哇!沒想到天馬集團里居然還有狄在風不認識的美女!」其他人明顯有意嘲笑。
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她是我們企劃部的!怪槐人笊蠋讱q的企劃部經(jīng)理主動爆料。「上個月才剛進來報到的助理,長得很漂亮,可個性很冷,不太愛理人,整個部門的單身男同事都想追她,可惜她誰也看不上。」
「那你呢?不想追人家嗎?」
「拜托!我都有老婆了好嗎?你們也知道我老婆超愛吃醋,我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她都會殺了我!」
「近水樓臺,你舍得放掉那么珍貴的月亮?」
「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就算我肯,人家也不肯。
「真有那么傲?嘖嘖!箮讉男人聊到興起,忽然齊齊望向狄在風!改悄闳グ!」
「去哪里?」他一愣。
「去釣她。 关攧(wù)部協(xié)理嘻嘻笑!肝覀儊泶蛸,天馬集團第一號花花公子什么時候才能將那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拐上床?」
「我猜一個禮拜!
「我賭三天。」
「喂喂,你們都太小看這個行動發(fā)電機了吧?只要他肯賣弄風騷,我看今天晚上就搞定了!」
「真的假的?對他這么有信心?」
「那當然,他可是我們公司的大么情人!」
一么無聊男子再度將目光焦點鎖定他,個個眼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狄在風微扯唇,他知道,這些年紀或資歷都比他多好幾年的老男人心思都是矛盾的,雖然嘴上一個勁兒地捧他,其實心里都盼著他鍛羽而歸。
這是戰(zhàn)書。
他接是不接呢?
狄在風揚手,狀若悠閑地翻弄了弄襯衫衣領(lǐng)——
「賭注是什么?」
逆著正午過分燦爛的陽光,狄在風好整以暇地走向那個靜坐于葡萄藤架下的女人。
一步一步,他不動聲色地接近她,像荒野里的花豹接近它相中的獵物。
而她仿佛也感受到這股危險的氣息,彎身抱起那只長得不怎么樣的野貓,墨密的羽睫緩緩揚起,與他四目相凝。
狄在風沒想到,震撼的人竟會是自己。
是她!
那個不久前,他曾在墓園偶遇的神秘女郎。那天煙雨迷離,今日陽光普照,可無論是雨是晴,她的姿態(tài)不變,氣韻不變。
冷。
森冽的、無止境的冰冷,這就是她給人的印象,她不似人間女子,更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幽魂。
「有事嗎?」她悠然揚嗓,聲音有些暗啞,甚至可說是粗嘎。
可惜了,這么美的女人卻沒有一副相襯的好嗓子。
狄在風暗暗惋惜,雖然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惋階。
他深吸口氣口「知道我是誰嗎?」
她沒回答,安靜地撫弄懷里的野貓,貓咪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
他見她不吭聲,又問:「要喝杯咖啡嗎?」這總該懂他的意思了吧。
他等著她的回應(yīng),她輕輕將貓放下,盈盈起身,小貓咪嗚咽地抗議,在她腳邊不依地環(huán)繞著。
「狄副總是要我?guī)湍愕箚幔俊?br />
「所以你的確知道我是誰。」狄在風微笑了,那淡淡的笑意浮在嘴角,很迷人,卻不帶一絲真心。
「公司的執(zhí)行副總,我當然得知道!
好冷淡的響應(yīng)!狄在風凜眸,不覺更仔細地打量她。
這女人的聲音不好聽,但她確實有張清麗的臉蛋,膚色白哲如瓷,鼻梁很挺,尾端微微翹起,有股俏皮的韻味,唇瓣豐潤,唇形性感,透著粉嫩的玫瑰色,而最美的是她的眼眸,深邃的雙眼皮,瞳神如霧鎖深潭,教人很想一窺究竟。
即便他見慣了各色美女,也不得不對這樣的相貌打高分,怪不得剛才那幾個老男人會那般心猿意馬。
不過就他看來,她實在太瘦了,雖說現(xiàn)今流行骨感美女,他還是覺得女人豐潤點比較好看。
一念及此,狄在風嘲諷地勾唇,正欲發(fā)話,她搶先開口。
「我并不是狄副總的秘書!
他愣了愣,不解她這話的用意。
「也不是負責跑腿的小妹。」
「所以?」
「所以為你倒咖啡不在我的工作范圍之內(nèi)!顾鲃莘鞣魅箶[,微微對他領(lǐng)首行禮。「午休時間結(jié)束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語落,她翩然旋身,他注視她挺直的背影,眉宇收攏。
「這是在跟我玩游戲嗎?」他挑釁。
她凝定步履,回眸。
「欲擒故縱,你以為我會上這種么嗎?」他冷笑。
她比他更冷。「我對釣魚沒什么興趣!
「是嗎?」他目光一沉,忽地覺得懊惱,胸口有股火苗炯燒。他討厭這女人驕傲的身段、驕傲的眼神,從來不曾有女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仿佛對他鄙夷不屑,恨不得保持距離。
為什么?他哪里得罪她了?他不記得自己跟她有過任何牽扯。
不知哪來的沖動,或許是自命風流的男性尊嚴受損,他大踏步走向她,在她面前停定,然后傾下身,一寸一寸地逼近她冰凝的容么,直到他的呼吸暖昧地挑撥她軟嫩的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