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子,您還沒尋到靈參嗎?其他龍子全都找齊了藥材,就缺一味靈參,您已經是九龍中最后一只未歸……”水鏡之人正是魟醫,他以水為媒介,可以在任何水面上顯形,與陸路上的海底城人做聯系,恰巧睚眥當初便是認定六弟不會這么快找到“鮻”才放心帶參娃在人類城待上許久。
“六龍子是第五個回城,并成功捕回了‘鮻’,比找紅棗的四龍子還早三日回城!濒勧t回道。
睚眥劍眉收攏,沒料到自己成為九龍之末。
“龍主頗不滿二龍子遲歸,命屬下來詢問您……何時回來?”
“父王用詞不會這么客氣,他說什么,逐字吐來!
魟醫頓呃,清清嗓,聽命重復海中君王對令:“叫你辦件小事都辦不好!有啥資格爭龍座?!渾崽子,你就在一旁嗑海瓜子,看你哥哥弟弟搶罷了——呃,以上,是龍主說的,不是屬下……”
“我聽到了,你滾吧!表{捏碎茶杯,茶水落滿地,連帶顯現魟醫身形的水鏡亦隨之破碎消失。
參娃站在他身后,雙手捉緊匆匆用來蔽體的衣袍,驚恐的神情,顯示她沒漏聽半句他與魟醫的對談。
她……害他錯失了回海底城交差的時機?
害他在與兄弟的互爭高低中,落敗下來?
害他惹怒他父親,大發雷霆?
“我們要……回海底城了嗎?”她出聲問,聲音是連她自己都沒聽過的顫抖。
睚眥回身,覷向她,視線落在她裸裎圓潤的水濕肩頭,喉頭一緊,沒應話。
“不是已經遲了嗎?你……不快些回去,無妨嗎?”還是一切大事底定,他淪為龍子中的敗者,失去了爭勝負的權利?
“……”睚眥仍是靜默,仿若深思著某事,而且是非常艱難的“某事”。
“我……”她停頓,重整發顫的嗓音,要它聽來平平穩穩,如無事人一般悠哉!拔彝鎵蛄耍軡M足了,人類城新奇好玩的事兒我都嘗到了,這樣就可以了,我跟你回去。走吧,我們去海底城,快些回去,睚眥——”她伸手,絞住他的袖,完全沒有發覺自己用著哀求口吻,要他帶她回去受死。
她不要他為了她受罰。
她不要他為了她而被龍王責罵。
他原本可以好早好早帶她回去,要不是她任性,要不是她啰唆,興許他是頭一個回城的龍子,是她害他拖延了腳步,是她連累他無法及時回去覆命,現在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她可以幫睚眥求情,可以向龍王解釋他的遲歸全是拜她之賜,睚眥只是一時心軟,答應她的要求,才延誤正事,她要替睚眥說些公道話。
“反正都是最后一個回去,再多待幾天也沒差!表{終于開口,卻不是要立刻拎她回龍骸城。
“不可以!我要馬上去!”著急的一方,換成了她。
“你這么迫不及待想見識龍骸城的廚房鍋鼎?”他失笑問,她急躁的模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要趕去哪兒湊熱鬧哩,她有沒有弄清楚,這趟回去龍骸城的命運是什么?
“嗯!”她用力頷首。
“真的不多留幾天?玩過逛過的可以重復多玩幾遍?”
“不要了——我膩了,可以了啦,我不想待在人類城,這里好無趣……睚眥,我們回海底城去,好不好?”參娃幾乎快哭出來。
睚眥與她互視良久,她雙眼里全是燦燦水光,淚波滾滾。
不,她不是不知道回龍骸城代表何意。
她很清楚,至少,在他沒將他心中決定告訴她之前,她是清楚的。
回龍骸城,就是她的死期。
明明清楚,還是要去;明明害怕,仍急著要去。
不就是為了他嗎?
睚眥胸臆一股暖息,蔓延開來,真想把這株笨參按進懷里,叫她自私一點沒關系,不用這么在乎他的死活,況且,情況并不如她假想中嚴重,遲一些回去,他不會受到任何責罰,了不起僅是被兄弟們笑個兩聲便罷,讓她擔心到快要流下淚來,真是對不起吶。
心,輕易地,被填得滿足,煨得發熱。原來有只小家伙,把他看得很重很重,擺在自個兒的前面,也不管自個兒恁地瘦弱,不管自個兒力量夠不夠強大,就像那日為他擋下武乘鳳一鞭的魯莽勇氣,教他折服。
強者爭第一,事事沖前頭,是源自于驕傲和不服輸。
弱者搶出頭,該往別人背后躲的時機,偏偏不知輕重,閃身出來,擋風擋雨擋危險,目的不為奪名爭利,而是那么單純,想保護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是哪一種呢?
顯而易見的答案,柔軟了他的眉眼及嘴角,牽動真誠微笑。
原先在心里浮沉衡量的打得,終于下定了決心。
“好,回龍骸城!彼f。
* * * *
當日用膳時間,小婢為府中貴客送來飯菜,房門虛掩,她在門外喚了好幾聲,遲遲未得回音,只好失禮地推門入內。
里頭誰也沒有。
桌上一個小銅鈴,壓住薄薄信箋,她約略瞟過,飯菜朝桌上一擱,抓起信箋便往外頭沖,嘴里嚷著:“未、未來姑爺跑掉了——”
未來姑爺跑掉算啥大事?信箋一路讀下來,越到后頭才越是令人吃驚。
大廳上,武緯文接過小婢呈上的信,瀏覽閱讀,大意提及她與龍二要走了,不用找他們,也不可能找到他們——一個不甘愿的未來女婿會偷跑,武緯文并沒有太驚訝,只是信箋最末幾行到底在寫啥鬼呀?!
武緯文放下信箋,一臉愕然茫然,轉向義弟楚燦和寶貝愛女武乘鳳。
“信上說……要你們兩個幸福美滿,共同打敗惡勢力……什么意思?”比起乘龍快婿跑了這等小事,區區幾行,才叫嚴重。
這參娃,走都走了,還留下書信把武乘鳳與楚燦的秘密情事給大刺刺揭露!
“爹!”武乘鳳立刻身一跪、頭一磕,既然有人替她開了頭,她也不想再瞞,干脆趁此機會攤開來說:“求爹成全我和楚叔叔!鳳兒愛慕楚叔叔許久,這輩子非他不嫁!”
女方大膽示愛,男方豈能冷眼旁觀。
“大哥,是小弟不對,一切皆是情難自禁,大哥若要罰,罰小弟便是,不要為難鳳兒——”
武緯文嘴巴微張,完全閉不起來。
“你、你……她、她……”武緯文結結巴巴,指著楚燦,又轉向武乘鳳,對于自己的義弟和女兒何時看對眼,又何時互萌愛意,全然狀況外!鞍ρ剑N弟,當初我提議要為鳳兒比武招親,你怎么悶不吭聲呢?!”
“是小弟懦弱……”
“爹!楚叔叔一直顧忌你的立場,不斷逼自己退讓,拒絕這段感情,我相信你和他商討比武招親事宜時,他是心如刀割……”
“沒錯,一方面我希望鳳兒覓得良緣,一方面我又嫉妒自己不再是那些年輕小伙子,我告訴自己,只要是配不上鳳兒的男人,我絕不容許他奪冠,實際上……不過是私心。”
“你們兩個可以告訴我呀!我當真是個冥頑不靈的爹親和義兄弟嗎?”
是。眾人心里默默附和,一雙雙眼睛盯著莊主瞧,總覺得他下一瞬間的動作會是拍桌跳起來咆哮,沒料到武緯文只是輕嘆,靠往椅背吁息。
“我只是從來沒想過我的義弟和女兒竟然……”
他會與楚燦這位相差二十余年的小兄弟義結金蘭,自是欣賞楚燦的人品及個性,再加上親人般長年相處,楚燦有哪些缺點,早瞧得一清二楚,想藏都藏不住。他還像個老爺子總是叨念楚燦該要娶妻生子,不解楚燦這種面容好、性格佳又勤奮顧家的男人,怎會遲遲沒有姻緣,如今恍然大悟,原來楚燦早已心有所屬。
若將女兒這燙手山芋……不,是掌上明珠交給楚燦,他是絕對不用擔心女兒受人欺負,反倒要替金蘭義弟捏把冷汗。他自個兒的女兒是怎生嬌蠻,做爹的也是明明白白,真要幫她挑個事事包容的夫婿,恐怕這類型的好男人不是死了就是尚未出世……唯一治得了乘鳳,讓乘鳳乖巧聽話,自小到大只有楚燦有本事。
楚燦一句話,更勝他這個做爹的長篇大論,乘鳳老是楚叔叔長楚叔叔短,別人家的女兒年幼不懂事時嬌嚷“長大我要嫁給爹”,他家的女兒把這項福利賞給了楚燦,當他與楚燦同時出現在小乘鳳面前,她絕對二話不說是撲進楚燦懷里討著要抱,想著想著,眼淚都忍不住快掉下來,嗚嗚……
他的女兒……配得上楚燦嗎?呃不,不要妄自菲薄,他家寶貝乘鳳只是嬌了一點、霸了一點、壞脾氣了一點、蠻橫了一點、任性了很多點……
楚燦年紀比乘鳳大太多……但只勉強挑得出這項缺點,其他的缺點全在他自個兒愛女身上。
把她嫁給一個治不了她的年輕毛小子,可以想見,三不五時他這個做爹的,還得出來收拾夫妻爭吵的殘局,萬一女兒失手鞭死親夫——武緯文顫了個哆嗦。
若是楚燦……
前景一片光明美好!
他好似看到他無力管教的女兒,乖順得像只貓,在楚燦身旁不敢放肆,而楚燦的身分擺進女婿位置,武家莊大小雜事,丟給他管也很理所當然呀!
這個好!這個好!這個大優點完全淹沒掉楚燦今年貴庚。
“燦弟,你真的……喜歡我家鳳兒?”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哦……
“是,大哥,我喜歡鳳兒,我愛她!背N堅決回答,贏來武乘鳳感動的眼淚兩行。
“娶了她,我可是不接受女兒被休回家這種事。”貨物既出,概不退換。
“能娶鳳兒,我會疼她憐她,一生一世,只有她不要我,絕不會有我不要她的情況發生。”
“楚叔……”
“武家莊這一回,真的要辦喜事吶。”
武緯文拈胡輕笑,廳里爆出歡呼與掌聲,反應略遲的楚燦和武乘鳳無法置信一切就此迎刃而解,他們的煩惱和糾結,隨著一句一聲的“恭喜小姐,恭喜楚爺”化為烏有,他們相擁在一起,武乘鳳哭得淋漓暢快,甜蜜的淚水,流再多也不可惜。
成就一椿好事的信箋,被擱置一旁,此時此刻,武家眾人誰記得失蹤的未來姑爺性啥名啥,誰還管他們去往何方?
喜悅淹沒了不相干之人的足跡,曾停留在武家莊的點滴回憶,拋諸大海,隨波遠去,淪為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