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重?」他驀地冒出一句。
廢話,看就知道了吧?趙怡君想罵人,但沒有余力開口的她只能悶悶應了聲:
「嗯!
估量車上東西的重量,喬豫沈默了會兒。昨天中午他離她太遠,看不出來這些東西有多重,而昨天下午她送去當點心的炒米粉才一盆,看起來也沒那么恐怖,所以他直至現在才發現。
「沒人幫你?」他的眉宇開始擰起。她都自己一個人推這么重的東西?
趙怡君聞言也擰起了眉。他不是對什么事都漫不經心的嗎?怎會突然關心起這種無聊小事了?
之前千容曾要她把送餐的工作分配給另外兩個妹妹負責,結果那群歐吉桑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怎樣,本來連湯都喝得一乾二凈的他們居然餐餐都剩東西回來,好嬸一直在她耳邊念,怕他們沒吃飽體力不夠,聽得她也擔心極了。
后來不管千容再怎么反對,她還是把送餐的工作接回來,非得監督他們把東西全都吃光光才放心。而那群妹妹不習慣和粗魯老男人相處,既然她可以負責,也沒必要再多浪費人手在這上頭。
問題是,這些是莊園內部的事,他根本沒資格過問。
「我一個人、就可以。」趙怡君咬牙,天氣熱加上東西重,推得她面紅耳赤。厚,她不想講話啦,這樣力氣會分散。
卻突然一只手打橫伸出,連帶把她擠走,受力不均的推車立刻往旁歪斜而去。
「啊——」趙怡君在它即將沖下步道前及時拉回,轉頭瞪向罪魁禍首!改阕鍪裁?」
「幫你啊!箚淘ヒ荒槦o辜,不懂她推得平穩的車怎會到他手上就不受控制。這么重,他怎能讓她一個人推?他的女主角不能一開始就累壞了。
趙怡君既想笑,又想罵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只能咬唇嗔惱地瞪著他。他是哪根筋拐到?不然昨天送午餐和點心時,他都袖手旁觀地跟在旁邊,怎會今天才突然想幫她?
「你不會推,別找我麻煩!共粫缘靡趺椿貞@份好意的她只能板著臉搶回主控權,然而微紅的雙頰已透露出自己現在正處于害羞狀態。
「你是累還是不好意思?」偏偏,很想研究女主角心態的二愣子還直接挑明了問。
趙怡君臉更紅了,惱聲反駁回去!肝矣掷塾譄岵恍袉?誰不好意思啦?你不要煩我!」
他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都很安靜的嗎?怎么今天開始纏著她說話了?那明天呢?后天呢?照這樣下去,他不就完全介入她的生活了嗎?
一思及此,她的心陡然狂跳,緊張中還夾雜著讓她懊惱的欣喜。煩死了,都是他們啦,說得她好像跟他有一腿似的,害得她跟著胡思亂想了起來。
被她一吼,喬豫還真的聽話地閉上嘴,不過那只手依然緊緊握著推車橫桿,很認真地想讓推車平穩前進。
橫桿就那么點大,不愿棄守推車的她變得靠他好近,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他手臂肌理傳出來的力量,她的心越跳越快。
「你走開好不好?我自己推比較快。」她的急嚷已染上一絲哀求。
甚至扛得起整袋肥料的她向來是被當成男人看待的,沒人會認為這樣一個小小推車就能難得倒她,他卻說要幫她,不肯放手,仿佛她是個需要呵護的女孩子。
她好慌,為了他突如其來的體貼舉動,也為了自己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的尷尬界定而不知所措。
喬豫不答,手仍緊握不放,才推一段路,他的呼吸就開始急促,這個發現讓他不是很高興。
莊園里的服務人員隨便抓都一把,她為什么不找個人來幫她?他的女主角要這么蠢嗎?明明自己累得要死,還咬牙苦吞,蠢斃了!眉宇越想越是聚成一團,醒來至今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見言語沒用,趙怡君開始采取行動,橫過他的手臂,一手一邊、緊緊抓著推桿,想用身體把他擠走。
「放、開、啦!辜纫乐雇栖嚸撾x步道,又要和他的力量抗衡,趙怡君忙得氣喘吁吁,渾然不覺她的身子已整個和他貼得很近。
但喬豫察覺到了,她柔軟的胸部擠壓著他的手臂,渾圓的俏臀拚命地在他大腿上磨蹭,即使他的女主角身材不是波濤洶涌級的,卻仍然有著穠纖合度的好曲線。
他感覺,周遭的溫度瞬間升高了好幾度。
「很重!箚淘タ桃馍熘笔直郏芫拥乇苊膺@種占她便宜的行徑,那柔軟觸感讓他心浮氣躁不能專注。「我不要一個只會吃苦耐勞的女主角,這種小媳婦的角色只會讓人想丟書!
趙怡君怔愕地停下動作!甘裁磁鹘?」他們不是在討論推車嗎?為什么他又冒出她聽不懂的話?
「我下一部作品里的女主角。 固岬阶约旱淖髌,喬豫忘了他們還在角力,立刻開心地和她分享!敢粋平凡的女大學生掉到異世界,卻陰錯陽差被拱成女王,什么都不會的她還是得硬著頭皮登上王位,因為她不答應就會被當成魔女活活燒死,怎么樣?有趣吧!」
在作品真正完成前,他從來不跟編輯以外的人透露相關劇情,但她是特別的,她是女主角,身為故事之中一部分的她,本來就有權利參與他的創作過程。
對上那雙盈滿期待的眼,趙怡君實在很不忍心給予打擊。
怎能怪她?她沒看過他所寫的那種奇幻小說,哪會知道這故事是創新還是老梗?更不曉得他的暢銷賣量是浪得虛名,還是真的有那種聽起來很爛、卻能用文字將它幻化為神奇的通天本領?
「那……和我又有什么關系?」不想說出違心之論的她只好避重就輕,針對不解之處提出疑問。
「你就是我所寫的女主角,女主角的個性、外型、反應完全照著你的模樣打造,你激起了我的靈感,你是我的繆思,我的女神!瓜氲剿龑⑺麕щx了卡稿的惡夢,喬豫又有想抱她、親她的沖動了。
「我、我當女主角?」趙怡君瞠目結舌,因他的恭維及重用感到受寵若驚。
「是啊,既平凡又不突出,別扭逞強、熱血沖動、精力旺盛,再多的困難都打不倒。」喬豫笑咪咪地一一列舉。他不要只會撒嬌扮俏的柔弱女主角,他要的就是她,會生氣、會任性,卻又可愛得讓人心疼的堅強小女人。
他……說的好像沒一件是好事吧?趙怡君張得圓圓的嘴緩緩閉上,滿腔的喜悅全被澆熄,原本漾滿甜意的心頭變得好苦好澀。
原來在他眼中,她是這樣的人?別扭、沖動,一個打不倒的男人婆。想到自己竟為了那個吻心煩意亂了那么久,她突然覺得好可笑。
他只是因為找到了可供參考的女主角一時興奮過度罷了,那句我愛你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是她不好,本來就該有自知之明,平凡到連名字都如此菜市場的她,不可能會有什么浪漫邂逅發生。
她往旁挪移退至橫桿的另一邊,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臉上的神情也沈冷了下來。隨便他了,逞強熱血也好,只會硬撐的小媳婦也好,看他要用什么樣的角度和心態剖析她,都隨他了。
趙怡君用力推車,低著頭直往前走,少了活力的冷漠表情像在彼此之間筑起一道城墻。
她不高興。喬豫也隨之沈默,調整他的速度幫她推車。她沒再要他放手,而是盡己所能地控制方向,不發一言地吞下他所帶來的困擾。
他不喜歡這樣,他的女主角不會生悶氣,個性直爽的她一火大就會噼哩啪啦地爆出來,像昨天一樣,他喜歡那樣的她,每個表情都那么地充滿生氣,而不是戴著面具,把情緒藏得讓他猜不透。
教他怎么寫?女主角生氣,他卻沒辦法交代她的心情轉折,寫的人都一頭霧水了,看的人又怎么可能會懂?
若不弄清楚,這個角色也創造不下去了。想到她很可能像之前那些被他推翻的角色,落到被丟到資源回收筒的下場,他莫名地發怒了起來。
不,他不要就這么放棄,他很喜歡這個角色,獨一無二、不曾出現在他的世界里,任何角色都可以砍掉重來,就她不行,他不要放棄!
向來活在自我中心的他從來不曾考慮過旁人的想法,但為了再度誘發出她的光采,他很努力地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卻仍想不透她為什么生氣,推論到最后,問題癥結就只剩下自己。
「你討厭我?」不懂迂回的他問得直接,心卻狂跳。
要是她點頭怎么辦?他還沒研究夠她,他不想放棄她,但如果他的接近會讓她厭惡到露出這種防備表情,讓他什么都看不透,那他跟著她又有什么意義?喬豫陷入兩難,第一次嘗到因在乎某個人而忐忑不安的滋味。
趙怡君看著握在橫桿上的手,咬唇沒有回答。包括他,這是第二個人這樣問她了。
她倒寧愿自己是真的討厭他了,卻因為心被勾得浮動,變得不受控制,讓她不再甘愿做個平凡的自己。
真討厭他就好了,她可以聚集莊園里的男人保護她,讓他再也近不了她的身,她也就不會再被撩撥得方寸大亂了。
如果真討厭他就好了……
「怡君?」他遲疑低喚的嗓音透著緊張。那是昨天聽到有人這樣喊她時,他記下來的。怡君,阿君,有張圓圓臉的趙怡君,被他用力地記在腦海里。
聽到他的呼喚,趙怡君全身繃緊。
她不要抬頭,他一定又會用那種天下人負他的表情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她才不要被他影響……她不斷告誡自己,身子卻違背了她的意念。
當望進那雙帶著關懷又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黑眸時,她淪陷了。
明知不可為,卻仍不由自主地淪陷了。
「你在生氣!惯@句話是肯定句而不是詢問,她愿意看他,讓喬豫浮在半空的心稍稍落了地!笧槭裁瓷鷼?」
被他慣有的困惑表情逗笑了,趙怡君佯怒睨他一眼,收回視線不再看他,雖然依舊沈默,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備撤了,惱怒夾雜著笑意的情緒重新點亮了那雙杏眸。
那一眼,將喬豫殘存的忐忑全都拂去,看到她又重現了光采,他愉悅地勾揚了唇。
「你不生氣了!顾f出自己的發現,開心之余仍不忘追根究柢。「為什么?」她怎能生氣又突然釋懷了?他什么事也沒做下是嗎?
「外人禁止進入。」對于他的問題,趙怡君只是站定腳步,對著鐵門上的那塊牌子念道,倏地轉身!改隳睦锒伎梢愿,就是這里不準進去,聽到沒有?」
插腰忍笑發出警告的她,就跟那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牌子一樣只是徒具形式,沒有絲毫嚇阻作用。
她不管了,就算他對她沒有意思又如何?就算她只是個不曾離開村子的平凡女孩又如何?至少在這段期間,她對他仍是獨特的,反正再也不會有人這么看著她了,她又何苦抗拒?
繃著臉對他視若無睹太累也太難了,順其自然吧,她會緊緊地看好自己的心,只享受被人追逐的美好及虛榮,而不去奢望不可能會有的結果。
那雙頰微暈的模樣只會讓人想在她臉上咬一口,喬豫卻聽話地退到一旁,真的沒越雷池半步。
因為他已得到她的首肯,她答應讓他跟,這表示他跟得再緊她都不會再生氣了。一思及此,他笑得眼睛都瞇了,又有好多好多關于女主角的想法恨不得趕快記錄下來。
哪有人被恐嚇還笑得那么高興的?怕自己也會忍不住笑出來,趙怡君趕緊別開眼,專心應付那輛推車。
謠言滿天飛是一回事,罪證確鑿又是一回事了,要是她和他一起推著車出現在那群人面前,肯定被圍剿了個尸骨無存。
回頭看了他一眼,剛好對上他蘊笑的目光,她斂回視線,輕輕吁出一口氣,心里盈滿好多她厘下清的情緒,滿滿的,滿滿的。
今年的夏天,挺熱的。
這次那道鐵門沒再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