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寶寶在離開多日后,總算是讓赫連長風給盼了回來。
無奈她回來這一夜,他雖擁著她,卻是徹夜難眠。
她睡得安穩,可他沒忘記紀舒眉方才眼色——那一閃而過之陰毒神色,他幼時便從他爹幾名妻妾眼里見識過。
他不怕紀舒眉使出什么手段,畢竟她斗不過他,但他卻絕不能讓寶兒受到一丁點毀損。
赫連長風緊摟著她,怎么用力都嫌不夠緊牢。
朱寶寶雖睡得沉熟,但朦朧間也知道是大哥待在身邊,于是便伸出小手輕拍著他,好似往日他作了惡夢時一般。
赫連長風輕吻了下她小手,陪她小躺了一會兒之后,倦極身子總不免也落入了睡夢里。
豈料,夢魘亦在同時襲擊而上——
夢中的赫連長風才八歲,正被一群兄弟團團圍住。
“你這個采茶賤婢生的賤子!”大哥一腳踩上他的后背。
“學狗叫啊!再不然,搖搖尾巴來瞧瞧啊……”二哥不想離得太近,拿起一旁石頭拚命往他身上丟。
他痛得縮起身子,可有人抓住他的四肢,強迫他以最脆弱之肚腹仰躺向上。
“還敢瞪人……”三哥一腳往他肚子上猛踩。
赫連長風痛到忍無可忍,發瘋似地撞開兩、三個人,紅了眼地亂抓、亂打一通。
“瘋狗咬人了——”
幾個兄長原來還恥笑他,然而當他一臉打算同歸于盡的狂烈神色,雙手緊掐著兩個兄長的脖子之時,便沒有人再笑得出來了。
大哥手里長鞭拚了命地往他身上揮,但他已經痛到毫無知覺,只想著要毀了這些傷害他的人。
“胡鬧什么!”一聲大喝之后,一群家丁蜂擁而上扯開了他們。
赫連長風被往后推,整個人摔到碎石子上。
“爹,這野孩子打人——”大哥赫連伯風先告了狀。
赫連長風勉強抬起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瞪著手里還握著染著血鞭子的他。
“長風、長風……”他娘朝他奔來,哭著抱住他。
娘的淚水滴到他的傷口上,刺得他瑟縮了下。
“老爺,你瞧我們家伯兒,臉都被抓花了!贝竽锵润@呼出聲,哭天搶地地喊叫了起來。
“孩子們玩玩而已!焙者B明看了所有人一眼。
“老爺,伯風可是您的長子啊,可不是什么身分卑賤的么兒啊!贝竽锊粷M地跟了上去,嘴里不停地說道:“老爺,你可要為我們母子作主啊!”
“煩死了,整天喳喳呼呼的——全都別來煩我!我有十多個孩子,少了一個也無所謂。”赫連老爺厭煩地瞪了妻妾兒子們一眼,怒不可抑地拂袖離開。
“長風,娘帶你回房搽藥!彼镛彰糁鴾I。
“搽什么藥?你還停在這兒做什么?老爺還等著你上去伺候啊!彼囊烫痈吲R下地冷哼了一聲!耙膊恢朗沽耸裁囱亍
“人家足足小了我們十多歲,哪需要什么妖法,是吧——”二姨太冷冷地說道。
“長風,娘一會兒就回來喔。”他娘哽咽地說道。
“娘……”赫連長風呻吟著,感覺娘被人拖著離開,他又躺回了冰冷地上。
“爹走了嗎?”
赫連長風聽見幾個兄長交頭接耳的聲音,繼而襲上的便是另一陣拳打腳踢的痛楚。
他恨他們!他再也不要過這樣日子了!
。
“滾開!”赫連長風大吼一聲,整個人從床榻間驚坐起身。
朱寶寶亦在同時間被驚醒。
赫連長風木然地看著她,一時之間分不清楚此時是夢境,抑或方才的痛苦情況才是夢境。
“大哥,我是寶兒……你沒事了!敝鞂殞毰踝∷哪槪矒岬卣f道。
他全身如冰,顫抖的雙手甚至沒法子回抱她。
朱寶寶將他的臉龐壓至頸間,小小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地巴住他的身子。
“沒事了,沒事了……”她在他耳邊低喃著,用她溫暖臉頰去貼住他冰冷面容。
他額上冷汗涔涔,胸膛粗重地喘息著。看著自己的手腳,告訴自己,現下的他已不是八歲的赫連長風了。
他如今富可敵國,貴為南方最大茶商,連皇上貢茶都要經由他來薦舉,懷里的寶兒,也是他最心愛之人,沒事了……沒事了……
赫連長風抬起慘白面容,看向她的眼。
“寶兒,你會陪在我身邊一輩子嗎?”他嗄聲問道。
“傻大哥,我當然會。”她心疼地撫著他的臉頰,笑著說道。
赫連長風低頭覆住了她的唇。
“大哥……”她才開口,便讓他的唇舌得了空纏綿而入。
赫連長風這回吻得激切,像是想藉由深吻來確定她是真實地陪在自己身邊。
而她摟著他頸子,也不反抗,只是柔順地倚著他,直到兩人呼吸都被這個吻給攪熱了,她才一手撐開他胸膛,半坐起身。
“大哥怎么了?你已經許久沒作惡夢了,怎么這般憔悴?我才離開了幾天而已啊。”她一頭鳥發斜披于胸前,一雙黑玉眼珠專注地瞧著他。
赫連長風撫著她溫潤臉頰,胸口忽而一窒。
“你該知道大哥無論如何總將你放在心頭第一位!彼f。
“大哥干嘛突然說這些?你別嚇我啊!敝鞂殞毢龆P腿正坐,一手握住大哥右手脈門。
“大哥今日脈象如弦,緊繃了些,表示你心里有事,抑郁于肝,肝氣微有失常。不過,你身子沒什么大礙便是了。”朱寶寶翩然一笑,一旦放心后,自然地便把自己蜷成一小球,窩在大哥懷里!疤澋媚闵碜訜o恙,否則我這寶寶神醫一世威名就砸在大哥手上了!
赫連長風坐起身,長指挑起她的下顎,定定地看著她。
“寶寶……”他濃眉揪成死緊,喉結粗重地上下滑動著。
“大哥心里有什么事就直說吧!寶兒可不愛看大哥老作惡夢。”朱寶寶輕柔地撫著他眉心。
“你別離開我!
“哇——大哥現下變成黏人小娃兒了呢。”朱寶寶俯身向前,鼻尖輕觸著大哥的,笑聲亦隨之輕拂在他的唇上!皩殐汉痛蟾缫恢薄⒁恢痹谝黄鹉。”
赫連長風忍不住又吮住她的唇瓣。
“我的嘴兒好吃嗎?今兒個沒涂玫瑰胭脂哪。”她笑著,也反咬了下自己的唇!败涇浀,沒有味道哪!
“寶兒!焙者B長風長指挑起她的下顎!拔乙呀浥扇讼蚣o家下聘提親了。”
朱寶寶呆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什么……”她結結巴巴地問道。
“紀老爺對我有恩,我早允諾過有所成就時,便要迎娶紀舒眉入門。這事,你早也知情的,不是嗎?”他快速地說道,心狂跳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寶兒懂得他心意了嗎?她是他心里的寶,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松手的。
“你要娶紀姑娘,但你親了我,這事是不是有不對勁之處?”朱寶寶揪著眉,總覺得有些地方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確實是有不對勁之處,因為只有你未來的夫婿能對你做出這般親密之舉!
朱寶寶跳起身,眼睛瞪得大大地問道:“所以大哥方才那些話,是在同我開玩笑,對嗎?你一直都決定要娶我,是吧?”朱寶寶開心得不得了,扯著赫連長風的大掌,又叫又跳地不知如何是好!疤昧,日后什么姑娘都甭再想教你費心思了,你就只能在意我了!
赫連長風看著她歡天喜地模樣,心痛到連呼吸都疼了起來。但他不能對她說謊,因為她遲早都會知道真相的。
“寶兒,紀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我不可能不娶紀姑娘!焙者B長風粗聲說道。
“大哥現下是在說繞口令嗎?你說我未來夫婿才能親我的嘴,但你又說不可能不娶紀姑娘。你現下究竟要娶誰?”她握緊拳頭,心里涌入一股不安情緒。
“我要娶她,但我亦要娶你!彼兆∷氖帧讣馊绫。
“不懂!敝鞂殞毢蟊瞅嚸俺鲆黄浜,她搖頭,根本不想去懂。
“我要娶紀舒眉當正室,要你做我的妾!焙者B長風直視著她的眼說道。
朱寶寶臉色頓時慘白,一對烏漆明眸木然地看著他!澳阋蚁衲隳镞有我娘一樣,當個小妾……”朱寶寶聲音顫抖著,身子不能置信地頻頻后退著。
“你和她們不同。因為我此生只會有你一個妾室,你永遠會是我心頭最寵!焙者B長風上前,緊扣她的肩,激動地說著:“我不能違逆我對紀老爺的承諾,亦不能讓赫連本家那家人娶到紀舒眉!你知道我發過誓,要將之前所受屈辱盡數扔回那些禽獸身上的,你懂的?對嗎?對嗎?”
“不懂!我全都不懂!我只知道你不要我了——”朱寶寶搗著耳,躍下床榻,轉身跑往門口。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你是我的命。 焙者B長風一個箭步上前,伸臂將她整個人摟進懷里。
朱寶寶拚命掙扎,卻怎么樣都掙扎不開。他身上的藥香飄進她鼻尖,更讓她心酸。
大哥的所有衣裳,她全都讓人以特制藥材薰香過。
那是她的私心哪,因為她心里向來就只擱著一個大哥,所以便希望她不在的那些時日里,他也能時時將自己記掛于心哪。
朱寶寶心頭陣陣地絞擰著,她搗著胸口,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不曾這么痛苦過。
她娘早早過世了,她爹將她賣給了人口牙子,而大哥也……不要她了。
豆大淚水無聲地從朱寶寶眼里滑落,濕了她胸前的衣襟。
朱寶寶抬起頭,用一對無神大眼茫然地看著他的眼耳鼻唇——
不,大哥還是要她的,他不過是要她當他的妾罷了……她娘和大哥的娘都是妾,他比誰都清楚妾身難為,他又如何能強迫她為妾呢?
他好狠的心哪……
“說話。”赫連長風著急地捧住她的臉,被她的淚水弄得幾乎快瘋狂。
“我不要!敝鞂殞毼⒙曊f道,身子像染了風寒似地從骨子里涼到外頭。
赫連長風大掌陷入她的肩臂里,整個人鐵石一般地僵直著。
“你不要什么?”他嗄聲問道。
朱寶寶在他的懷里,緩緩地轉過身,一對被淚水浸亮的冰雪瑩眸直勾勾看入他的眼里。
赫連長風心頭一凜,屏住了氣息。
“我不要當你的妾!敝鞂殞毲辶恋卣f道。
赫連長風有如五雷轟頂地站在原地,不能置信她會這樣對他。他以為——他以為……他以為!
朱寶寶推開他的手,緩緩地轉身走向門外。
赫連長風喘不過氣來,想伸手攬她,卻又不敢再這么做。
朱寶寶牛步般地走出門外,小黃狗正趴在院落門口,一看到她走出來,便開心地吐著舌頭朝著她飛奔過來。
“汪汪——”
“爹!”朱寶寶往前一奔,用力抱住了它,眼淚如雨地灑在小黃狗身上!皩殐含F在只剩下你了。只有你待我最好,會永遠陪在我身邊……”
小黃狗抬頭舔著她的淚水,朱寶寶心一酸,哭得更兇了,哭到她甚至看不清楚小黃狗的臉。
赫連長風站在門內,搗住耳朵不忍卒聽,卻仍然沒法不聽見她清幽冷聲響徹微涼子夜——
“爹,咱們父女倆以后便要相依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