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馬廄,紫蘿衣的腳步就愈來愈慢,然后,一如過去數天般,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多么浩瀚綺麗的景致啊!
背倚巍巍群山,屏峰黛立,森林蔥郁,前方是遼闊的草原,蒼翠碧綠,馬群昂揚,右臨一湖湛藍水色,平滑如鏡,清澈靈秀,左面則是一大片壯觀的建筑群,橫街曲巷,人來人往,儼然一座熙攘熱鬧的市鎮。
雖已入秋,藍天白云下,綠茵依然青蔥,襯著逐旋翻紅的楓林,益發顯得這片景色的如詩如畫,有大漢草原的浩瀚,也有江南山水的綺麗。
與擎北馬場相比,她出身的紫月馬場簡直就像是小馬圈,根本沒得比。
除此之外,擎北馬場的人也充分流露出北方漢子的豪情與粗獷,與南方人的端莊斯文大不相同,憑良心說,她比較喜歡這里,也覺得這里比較適合她。
即使她堅持要嫁讀書人,終究還是北方漢子比較適合她,特別是她嫁的那個北方漢子,直至此時此刻,她依然覺得那家伙的豪邁俊朗與男性魄力實在令她心折,猶記得初見面的那兩天里,她還念念不忘地想說還會不會再碰上他呢!
正因為如此,她更無法原諒他。
換了是其他任何人,一旦解釋過后,她可能就不會這么生氣了,人嘛,誰不自私,誰又不會犯錯?
更何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也可以算是受害者,反正她也沒什么愛得要死要活,非嫁不可的心上人,而他也娶了她,這個結果也不算差,她向來跟男孩子一樣豁達,大事化小,小事也就化無了。
然而就因為是他,厲千魂,唯一令她心折的人,下意識里,她對他的要求也比較高,自動將他的水準提升到絕不會犯錯的最高境界,以為他“應該”擁有最完美的標準,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卑鄙下流,實在太讓她失望了。
因此,無論如何她就是不能原諒他,就這點來看,她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家,在某些方面,她也是很小家子氣的。
想著想著,她不覺又惱起來了,忿忿轉身,大步走回場主的大屋。
邊陲地帶的百姓通常日子都不會太好過,但擎北馬場的人卻都過得十分富足,吃得好、穿得好,家具器皿也都是上等貨,絕不輸給一般城鎮里的富有人家,連房子都特別舒適、特別寬敞。
不過最寬大的還是那棟位于建筑群右方的屋宅,全由青石和大理石砌建而成,十分宏偉,足夠十幾二十人住,卻只住了她和厲千魂兩個人,老實說,有點浪費。
“大嫂,你回來了!”
一踏進餐室,頭一眼見到的就是蘭嫂那張驚慌的臉,紫蘿衣立刻瞥向餐桌,上頭早已布滿豐盛的菜肴,還有半碗刀削面,外加一塊咬半口的醬肉,筷子一支躺在桌上,一支跌在地上,椅子也翻倒了。
“逃得可真慌張。 彼脖镒⌒σ,喃喃道。
“大嫂,要用膳了?”
“又是面?”
南方人習慣米食,不吃飯就好像沒吃到正餐似的;北方人則對面食情有獨鐘,幾乎三餐都吃面食,刀削面、拉面、扯面、燜面,撥魚兒、貓耳朵、揪片、圪頭,不然就是烙餅、煎餅、窩窩頭、圪油油或油餅、油糕,連小米飯里都要加面食。
幸好紫蘿衣不挑食,要不又面又餅又糕的非吃到倒胃口不可,不過偶爾她還是很想念南方的大米飯。
“老大吩咐我三兩天就煮頓大米飯,今兒有,大嫂要吃嗎?”
“真的?要要要!當然要!你忙你的,我自個兒去添飯就行了!”
紫蘿衣興奮地跑去添飯,蘭嫂乘機將厲千魂吃一半的碗筷收到廚房里去,她是莊紹飛的大嫂,負責整理大屋和洗衣煮飯,因此只有她知道紫蘿衣睡主寢室,厲千魂卻睡在書房里,所以她比誰都困惑。
夫妻不睡在一起算什么夫妻?
“啊,對了,蘭嫂,你們老大最喜歡吃什么?”
“醬肘子!
“好,鹵好的醬肘子全給我端來,我要吃光它!”
“……”
。
兩個月過去,厲千魂還在跟紫蘿衣玩捉迷藏,辛苦的不只是他自己,還有他那些嘍啰們,有事找他,老是得天涯海角逛一圈。
“老大呢?又躲哪兒去了?”莊紹飛不耐煩地問。
“找他干嘛?”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孟羽,他總是咬著根麥草桿。
“不是我找他行不行,他不給牌子,人家運不了煤呀!”莊紹飛一邊說一邊轉身要走人。“你要知道就快說,不然你負責!”
孟羽大拇指往后一比。“喏!”
莊紹飛腦袋一歪朝孟羽后頭看去,“不敢相信,他竟然躲那兒!”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隨即筆直地撞進牛舍里去!袄洗,快給牌子呀,人家要運煤啦!”
除了馬匹以外,馬場里也畜養了一些豬牛豐,但并不是買賣用的,而是養來自個兒吃的,在靠山那邊,還種了好幾畦菜園子,只要不浪費,想要的人隨時可以去采摘,方便得很。
“哪兒來的?”厲千魂果然躲在牛舍里,右邊公牛哞哞,左邊母牛也哞哞,一張椅子,一張桌子,人就趴在那上頭算帳,聞聲抬起頭來問。
“南充!
“南充?”厲千魂雙眉攬起來,翻開另一本帳簿看了一下!八麄儍赡隂]付過半文錢了,要他們付清前帳再來!
“好爛的債!”莊紹飛咕噥,不假思索,馬上轉回頭,迎面正好孟羽也進牛舍里來!拔艺f孟羽,你也幫幫忙嘛,幫老大想個法子,別老這樣躲人啊,今天躲牛舍,明兒是不是要躲豬圈里去了?真是,他不煩,我們都煩啦!”
瞥一下莊紹飛嘮嘮叨叨離去的背影,孟羽聳聳肩,吐掉咬爛的麥草桿,換另一根繼續咬。
“老大,難不成你打算躲一輩子?”
厲千魂瞟他一眼,低頭繼續算帳。
“老大,你不加把勁努力一下,大嫂的火哪會消?”孟羽慢條斯理地提醒他。
他們這位老大什么都行,武功好,養馬技術一流,做生意夠精明,干活兒也沒問題,管理屬下恩威并施,也沒話講,就是對女人一點都不行,徹頭徹尾的笨蛋一個,道道地地的蠢豬一只,死死板板的木頭一塊。
難怪被女人耍,又被女人追殺。
厲千魂依然埋頭撥算盤,不過他出聲了!叭绾闻Γ俊
孟羽笑吟吟的坐上桌角。“女人嘛,不就喜歡男人討好她!”
終于又抬起臉來了,“討好她?”厲千魂喃喃道,這輩子沒干過那種事,他有點疑惑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討大嫂的歡心嘛!”
“如何討好?”
“這就得請教蘭嫂了。”
“蘭嫂?”
“當然,女人家才知道女人家喜歡男人如何討好她們嘛!”
“……原來如此!边t鈍的笨蛋總算明白了。
“還有,別躲大嫂躲太緊!
不躲,難道真要讓她殺?
“什么意思?”孟羽不高興他下令不準詐欺自己人,想乘機整死他嗎?
孟羽差點失聲笑出來,光看老大的臉色,他就可以猜出老大在想什么了!拔业囊馑际,當老大你在工作的時候,你可以裝作不知道大嫂來了,繼續工作你的,我保證大嫂不會殺你!
厲千魂兩道眉毛揚起半天高!澳愀冶WC?”
孟羽努力忍住笑!笆牵腋冶WC!
厲千魂半信半疑地又看了他好半晌。
“好吧,聽你的,不過你負全責!
“如何負責?”
“她殺我,我就殺你!”
于是,打從這日開始,紫蘿衣就不定時會收到某人送給她的禮物,譬如珠寶首飾、綾羅綢緞、珍貴的毛皮衣物,或者胭脂水粉香精香油等等。
現在是什么狀況,某人想要拍馬屁嗎?
那也拍錯方式了吧,送那種東西給她,如果不是某人輕功太高,害她老追不上,她還想當面扔回他臉上去呢!
原本她是打算一古腦全丟進箱子里去發霉養蟲的,可是蘭嫂告訴她,晉北的冬天十分寒冷又干燥,如果不好好保養,生了凍瘡可就活該受罪了。因此她留下了香油和毛皮帽、毛皮麾、毛皮靴,其他全扔進箱底去做壓箱寶。
然后,繼續追殺厲千魂。
不過,當他在工作的時候,如果他不知道她來了,她也不會直愣愣的殺過去,反而會躲起來看他。
真是好個男人!
看他在初冬的冷天里裸著上身和馬場其他男人一起搬石塊、修屋舍,看他鼓起臂膀的肌肉捉馬、捉牛、捉羊,在它們身上烙下馬場的印記。
這時她眼里的他并不是什么閻王索,而只是一個氣魄非凡、豪放不羈的男人。
又看他在熾熱的火爐旁,揮汗如雨地親自為汗血馬打馬蹄鐵;看他神乎其技的甩繩索套樸馬,以驚人的耐性馴服剽悍狂野的駿馬。
可以好好欣賞的時候不欣賞,用來追殺他實在太可惜了!
“她在看我。”厲千魂假作一無所覺,耳語,一邊圈繩索準備套另一匹野馬。
“對,她在看你,不是追殺你,”孟羽也裝作不知道,低語!八院煤媚贸隼洗竽阕钅腥说囊幻娼o她看吧!”
“我本來就是男人,還要拿什么男人給她看?”
“……”他是不是應該考慮換個老板了?
可是,厲千魂的努力似乎一點成效也沒有,除了工作時間之外,紫蘿衣照樣天南地北的追殺他,有一回還被她追到茅房里,聞了半天糞臭味不敢出來。
然而,能夠平平安安的把工作做完,厲千魂已經很滿足了。
“老大,下次試試親自把禮物送給大嫂!
“她會直接把我的手砍斷!”
“笨蛋,不會把東西丟給大嫂后就跑人!”
“這又有何意義?”
“表示你為了親自送她禮物,不怕死呀!”
“所以?”
他還是換個老板吧!